第10章

“這事是我做得不對。”任勤勤滿臉誠懇,正對着惠姨道歉。

“我不應該把小朋友絆倒,也不應該一時沖動,和蔣女士還有沈小姐吵架的。”

“不不不。”惠姨忙道,“你都是不得已,怎麽是錯呢?家裏孩子不懂事,大鬧了一場。你是宜園的客人,我們還對你很愧疚呢。”

任勤勤發覺惠姨對自己的熱情明顯比過去真切了好幾分。難道是她大戰了沈家母女,立下了汗馬功勞?

既然得了便宜,她就繼續賣乖:“我沒有作客的禮節,給主人家添麻煩了。小沈先生沒有生我的氣吧?”

“不用擔心。”惠姨笑,“小沈先生從來不會把這種事放心上。他現在壓力大,心情不好,你也別介意。”

任勤勤立刻說:“惠姨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出去亂說的。”

小女孩這麽聰明識趣,惠姨非常滿意。

她是沈家老人,沈铎是她一手帶大的。倒是沈媛,早早就被蔣宜帶去了美國,和沈老先生都不親。

像惠姨這樣的老人,在沈家地位超然。沈铎可以對別人發瘋,對着她也都客客氣氣的。将來退休後,沈家也是要給惠姨養老送終的。

一邊是前女主人,和一個同自己不親的大小姐;一邊是視若己出,又和自己親近的沈家繼承人。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沈媛被蔣宜養得嬌縱刁蠻,嫁人生子了也沒怎麽收斂,每次回宜園,對工作人員都不大客氣。

她那兒子簡直是魔星投胎,翻江倒海沒有一刻消停,昨天還摔了沈老先生一對均窯瓶子。百來萬的瓶子換來咣當一聲脆響。

宜園上下煩不勝煩,又礙着對方是東家,不得不忍。

後來任勤勤聯手沈铎教訓了這個小魔星,人人心裏都直呼痛快,看任勤勤只覺得她怎麽那麽活潑聰明又可愛。

任勤勤又說:“我已經和我媽商量好了,往後周末我住校,就不回來了。”

“別呀。”惠姨忙道,“你這孩子,也小心過頭了。那兩位不住宜園裏的。你只管回來住,也能多陪陪你媽媽。”

任勤勤口頭答應着,心想我才不要咧。

她和宜園估計八字不和,每次和沈家人碰上,都會觸發血光之災。連着闖禍惹事,沈家遲早要煩她。任勤勤最是要面子,與其被人嫌棄,還不如自己盡量避遠一點。

送走了惠姨,王英走過來握住了女兒的手,好一陣沒松開。

王英絕不是個逆來順受的人。當年被前夫打得挨不住的時候,她也能抄根鐵鉗把任康敲得滿頭包。任勤勤這潑悍的性子,有一半都來自她的血。

可她現在确實是被沈家的屋檐壓着,還沒到擡頭的時候。肚子裏的孩子已會動了,為了他,王英不得不忍氣吞聲。

好在有女兒。

任勤勤是沈家編外人士,又是個孩子。孩子犯錯好找借口。任勤勤肯為親媽出頭,王英也才終于可以出一口惡氣。

“媽沒用,連累你了。”王英嘆道。

“沒事。”任勤勤笑,“我只是被罵了幾句,那龜孫子卻是被他親舅舅剃了頭。怎麽都是我贏了。”

“別胡說。”王英又好氣又好笑,“那孩子是龜孫子,沈老又是什麽?”

任勤勤吐舌頭。

王英的呼叫機響了起來。沈老先生那邊又在喚她。

“去吧。”任勤勤說。

王英抱歉一笑,朝外走。

“媽。”任勤勤忽而問,“你後悔嗎?”

王英望着女兒青春秀麗的面孔,笑着搖了搖頭。

任勤勤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美滋滋地睡了一宿後,任勤勤拖着拉杆箱,返回了杏外,開始了她新一周的補課生涯。

或許是昨日首戰告捷産生的多巴胺到現在都還沒代謝完,任勤勤心情非常好。

新的學校,新的前途,一切皆有可能。

今天早上還有黃老邪的課,她還能見到徐明廷呢。

半路遇到馮燕妮。馮燕妮今天沒有穿蘿裝,而是換了一身漢服。粉白的紗裙上鏽着荷花蓮葉小蜻蜓,頭發也紮得有模有樣的,真是一個飄飄然的小仙女。

兩個女孩拉拉扯扯、有說有笑地走進寝室樓,就見一群女生在305寝室門外探頭探腦。

“怎麽啦?”馮燕妮撥開人群,“都看啥來着?有男神在裏面嗎?”

宿舍裏并沒有男神,卻有一位雙目通紅的趙書雅。

趙書雅猛地轉過頭,一眼望見了任勤勤,随即将馮燕妮一推,直撲了過去。

“你來得正好!”趙書雅拽住了任勤勤的領子,高聲怒喝,“當着這麽多同學的面,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你說我偷了你的那支蒂凡尼銀筆,你有什麽證據?”

任勤勤的眼珠子險些瞪脫眶。

“這是怎麽回事?”馮燕妮一頭霧水。

趙書雅平日吐氣如蘭,微微沙啞的嗓音說不出地柔軟動人。可今日發起飙來,嗓門的嘹亮程度竟不比任勤勤撒潑的時候差。

“任勤勤,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拿了你的筆了?有你這麽含血噴人的嗎?是,我家沒你家有錢,我家請不起司機開不起大奔。可我從來不裝逼!我是什麽樣就是什麽樣。我行得正坐得直。你當你家是全校最有錢的?我就算要偷,犯的着對你這窩邊草下手嗎?”

任勤勤的鎮定再度發揮了作用。她不怒不急,安靜地等趙書雅罵完一個段落,才開了口。

“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你偷了我的筆。我不知道誰指控了你,反正話肯定不是從我這裏傳出去的。”

趙書雅一愣,扭頭指着孫思恬:“她說你認為我偷了你的筆!”

孫思恬急得一臉都是汗,慌忙搖頭擺手:“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随口問問……”

“思恬估計也是誤會了。”任勤勤語氣平和,嗓音倒不小,半個走廊都能聽到她的話,“我的筆确實不見了,但是我沒懷疑過任何人。我一向丢三落四的,沒準是我自己落外面了。這事我和思恬說過一聲,并沒有當回事。”

趙書雅一臉狐疑,倒是終于松開了任勤勤。

“哎呀,是個誤會!虛驚一場!”張蔚急忙出來打圓場。

“就是!”馮燕妮笑道,“都弄清楚啦,筆是自己弄丢的,和別人無關。都散了吧,散啦,散啦!”

趙書雅的惱羞一時半刻退不下去,幹脆将錯就錯,冷哼了一聲,拽着書包走了。

孫思恬漲紅着臉朝任勤勤道歉:“我也沒想到她脾氣這麽爆。我剛才和她閑聊,就說到你的筆不見了。她上周不是宿舍值日生嗎?我就順口問了一句她有沒有看到。哪裏想到她一下就跳到你冤枉她偷筆上頭去了。”

任勤勤心裏有點怪孫思恬多管閑事,但是口頭笑道:“誤會解開了就過去了。我回頭會和書雅談談的。大家一個寝室的,有什麽話說開了就好。”

“就是。”張蔚把看熱鬧的人趕完了,“書雅就是有點太敏感了,經常覺得別人看不起她。其實大夥兒根本就沒那麽多想法。哎呀不說這個了,就快上早自習了,新課表都拿到了嗎?”

杏外傳統,每周一考,根據進度重新排班。

新的課程表剛發到任勤勤的郵箱裏,她還沒來得及看。

“我沒啥變化。”馮燕妮很失望,“唉,還是不能和小廷廷同班……”

任勤勤笑着,點開了自己的郵箱,臉僵住了。

課表上寫着上周的考試成績,下面是新班級建議。任勤勤原本上的是語文和數學A班,其他幾科是B。而這一周,數學标着一個大大的“B”,物理甚至排去了C班。

任勤勤覺得有人掀起了她的後領,将一盆冰水倒了進去,從後腦涼到了腳跟。

這一刻,盛夏的暑氣、球場上的歡呼、徐明廷清俊的側臉,都離她遠去。只有幾個醒目的黑色B和C越來越近,針一樣紮進了她的眼睛裏。

少女情懷釀成的酒,終于發過了頭,回味過來滿口苦澀。

直到坐在新班裏的時候,任勤勤還有些愣愣的,沒回過神來。

同學們安慰她的話還在耳邊:“沒事的。這周加把勁兒,下周再考上去就是。”

“就是。你剛轉過來,有個适應期罷了。”

“你語文還在A嘛,還有機會見到徐明廷呢。”

徐明廷!

任勤勤深吸了一口氣。

不,不。不是他的錯。

他都不知道你姓甚名誰呢,他有什麽錯?

暗戀男神一時爽,成績下跌悔斷腸。徐明廷是你求學途中的一道門檻,你現在就一頭磕死在他跟前了。

任勤勤坐在教室裏,渾身嗖嗖地冒着涼氣,甚至沒聽老師講課。

任勤勤是個打小就有主見的人。沒辦法,媽走了,爹也只有初中文化,她身邊沒啥靠譜的大人,凡事只有靠自己摸索。

窮人家想改變命運,別無他法,唯有苦讀。

幸好任勤勤腦子好使,過目不忘,一點就通。不好的是,任康實在沒法給女兒提供什麽好條件。

補習班是上不了的,任勤勤一直都厚着臉皮找同學借各種課外資料和題庫。後來碰到一位賞識任勤勤的老師,培養着她去參加競賽,任勤勤才有機會進了D市三中。

回顧前面走過的求學路,簡直步步血淚。任勤勤都很驚訝自己是怎麽堅持過來的。

更不可思議的是,她跟着親媽才過了半個月的好日子,就堕落成這樣了!

上課聽得心不在焉,卷子做得潦潦草草,單詞公式背得七零八落。唯獨偷窺徐明廷最積極。

人家徐明廷任爾雨打風吹,依舊穩坐全A。難怪人家是男神,而你是草芥。

任勤勤的冷氣發散完了,又嘩啦啦地出了一身熱汗,才最終定了神。

行!有錯就改,迷途知返,接下來再也不能懈怠了。

任勤勤暗自咬牙:她非得靠自己的力量讀出來,混出個人樣!

痛定思痛後,任勤勤一頭紮進了學海裏。

這時候倒顯出不和徐明廷在一個班的好來:沒人分她的心了。

任勤勤一連幾日都心無旁骛,頂多在食堂裏遠遠地望一眼徐明廷的背影解個饞。

她現在看徐明廷,就和纣王瞧着蘇妲己,或者李隆基瞅着楊玉環一個心情。

心肝兒我的寶貝,我知道你無辜,我也心疼,可我不得不舍了你呀!

連馮燕妮也察覺出任勤勤在拼命,不怎麽敢打攪她了。

“你們倆都該收心了。”張蔚數落馮燕妮,“這天下男人還沒死絕呢,為了個徐明廷影響學習,值得嗎?我看你就該跟着勤勤一道閉關修煉。”

寝室裏的氣氛卻是不如過去好了。

趙書雅受男生歡迎,在女生中人緣就不怎麽好。這次鬧了個烏龍,大多數人都在看她笑話。

“書雅她家庭條件不怎麽好,所以自尊心很強。”孫思恬感嘆,“她爸爸是個司機,她媽以前是給人做保潔的。她能來上杏外,是她爸的老板照顧的。”

任勤勤心想,父母雙全,都有穩定收入,怎麽看都比我過去好。輪不到我同情她。

趙書雅同任勤勤還有孫思恬是徹底鬧翻了,平日裏從不同她們倆說話。張蔚勸了兩次,見趙書雅給了臺階不肯下,也覺得她不識趣,不再搭理她。

任勤勤全神貫注地撲在學業上,刷題都忙不過來,完全沒在意過趙書雅的臉色。

如此忙碌了一周,新的成績下來了。任勤勤的物理終于升回了B,可數學依舊沒有擠回A班。

B班的數學老師挺喜歡任勤勤的,安慰道:“你才轉學過來,還不适應杏外的教學方式,一時跟不上,不表示你沒學好。你多刷刷內部題庫吧。年輕人,要穩住,不要太急功近利。”

于是任勤勤搜集了成堆的題庫,開始一本本刷。

你起步晚,又想和別人平起平坐,當然得比別人更加努力才行。

晚歸是做不到的,學校宿舍管得很嚴,十點半關門熄燈,誰都不準進出。可早起卻不難。

時間已進入三伏天,早上六點天就亮透了。任勤勤掐着點醒來,去操場上遛彎兒,兼背背單詞什麽的。

清晨的校園,太陽還未高升,但熱度已開始彌漫。

任勤勤坐在體育館看臺的背陰處,望着天空中還未來得及謝幕的星子,背着單詞。

跑道上,有學生在晨跑,揮汗如雨。

天地間只有鳥鳴聲回響不絕。

那個時候,任勤勤總有種感覺,這個夏天會非常漫長。

這一日有雨,任勤勤還是一早出了門,在跑道邊的屋檐下找了處地方,坐着寫數學卷子。

正在解一道大題的時候,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走了過來。

任勤勤擡眼一看,無語了。

老天爺,我明明已經吸取了教訓,躲得夠遠的了,你怎麽又把徐明廷送到我跟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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