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放假不回家,只有一個原因,就是家還不如學校好。
徐明廷家最近出了點事,上門的親戚們把家裏擠得水洩不通,父母成天四處鑽營,也顧不上他。
徐明廷想着與其回家随着父母到處應酬,不如留在學校裏,清清靜靜地寫幾張卷子。
他的升學壓力并不大,但是自己并不敢懈怠。徐家四代單傳到他這裏,他一人牽系着全家厚望,對他的愛就是一座壓在頭上的山。
教室的鑰匙有幾把,徐明廷也是臨時想到可以來這裏寫作業的,沒想會和任勤勤碰上。
“我家最近事兒多,我懶得回去。”任勤勤一笑,“你要是不習慣有人打攪,我回宿舍看書也一樣。”
“說什麽呢?”徐明廷道,“這教室又不姓徐。”
任勤勤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看徐明廷繼續解物理題。
徐明廷早就在自修大學課程,這物理題的難度遠超任勤勤理解的範圍。她越發清醒認識到兩人的差距,也不浪費時間,拿出周考卷子,一條條對答案。
“怎麽樣?”徐明廷坐在她對面。
“湊合吧。”任勤勤有些無精打采,“對比自己,還是有進步的。可同學們也沒原地踏步在等我呀。我覺得自己就像在趕一班錯過的公交車。好不容易快跑到路口,那邊綠燈一亮,車一腳油門又開走了,留我在原地吃尾氣呢。”
徐明廷笑了。
他并不是情緒太外露的人。但是這女孩的言辭總是那麽诙諧生動,讓他忍俊不禁。
“我估計你還是基礎弱了點。”徐明廷說,“你自己努力沒問題,只是很多竅門和捷徑你不知道,就像上次那道題一樣。用你的法子解,比我的要多花幾倍的功夫。這樣一來,你拼命追,卻總也趕不上車。”
“确實。”任勤勤挺同意的。
徐明廷又說:“基礎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補回來的。你也不要急。你把你的作業給我看看,我好知道你現在是怎麽一個狀況。”
男神主動要指點我功課,這就是塊從天而降的糖心餡餅。
任勤勤狂喜不已,忙把書包倒了個底朝天,将各科的周考卷子翻了出來。
任勤勤的卷面還挺工整幹淨的,字跡很有筋骨,幾乎看不出來是女孩子寫的。徐明廷有幾分欣賞任勤勤的字,又擡頭多看了她一眼。
等看完了任勤勤的卷子,徐明廷對她的看法又改變了。
任勤勤基礎并不差,甚至可以說非常紮實。但是她确實嚴重缺乏技巧,所掌握的方法都是很老式的那一套。
這樣一個聰明又紮實的學生,其實只需要有人從旁指點,她就能明白過來。她現在的停滞不前,只是暫時的。
徐明廷心裏不禁一動,脫口而出:“你要願意的話,我可以給你補一下課。”
願意!
怎麽可能不願意?
任勤勤耳邊響起了老虎機叮叮咚咚的聲音,頭頂煙花綻放,用盡吃奶的勁兒,才将面部表情維持在矜持的範圍內。
“這會不會耽擱你時間?”任勤勤小心翼翼地問。
“我也只是告訴你一些捷徑罷了。”徐明廷說,“你基礎很好,只是缺少人指點。就像上次那道題,我才開了個頭,你自己不就想明白了嗎?”
任勤勤也不過是客氣一下,見徐明廷是真心樂意幫忙,她腦子進水了才把人家往外推呢。
哎呀任勤勤,你的眼光怎麽這麽好?看中的男人不僅聰明優秀,還樂于助人,品德高尚。
任勤勤當即把文具搬過去,同徐明廷并肩坐着,開始聽他講題。
倒是徐明廷,發現任勤勤的文具有些眼熟,原來好些都和自己的是同款——蒂凡尼土豪藍奢侈文具組合套裝!
徐明廷生在那樣的家庭裏,再不市儈,也多多少少會有些看人的眼光。
他一直覺得任勤勤頂多是城市中産家庭的女兒,和自己并不是一個階層。現在看她和自己用同款文具,又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
任勤勤最會察言觀色,一看徐明廷的表情便明白他在想什麽,笑道:“長輩送的入學禮。你手裏那筆我也有一支,可惜弄丢了。聽說挺貴的,我都還不敢告訴長輩呢。”
徐明廷聽任勤勤這麽一說,便知道自己對她的估計沒錯。
蒂凡尼的這種文具,與旁人是奢侈品,就徐家而言,不過是消費後店家送的添頭,買兩把青菜後附贈的那一根蔥罷了。
所以徐明廷也根本不知道這東西的價錢——很貴?這東西居然還需要買?
徐明廷家中的抽屜裏,類似這樣的奢侈品文具一大把,他心裏都沒個數。
徐明廷随即就将這事丢開,給任勤勤講起了題來。
兩個少年,一個講得認真,一個聽得專心,時光便在蟬鳴和低語聲中飛過。
許久,任勤勤一擡頭,驚訝:“都快六點了?”
徐明廷也有點意外。他本來只想指點任勤勤一下,自己還有題要做的。沒想講上了瘾,一下午就這麽過去了。
到這時,徐明廷忽然生出一點良師遇到聰慧學生的感慨。
任勤勤這女孩真是生了個七竅玲珑的腦袋,一點就通透。徐明廷教得頗有成就感,一路講了下去,竟然沒有停住。
“要不今天就到這裏吧。”任勤勤怪不好意思的,“一不小心就耽擱了你一個下午的時間。那個……”
任勤勤心想,于情于理都該請人家吃頓晚飯的,可是又怕這殷情獻得有點太明顯了。
不料徐明廷先開了口,說:“那就一起去吃飯吧?”
任勤勤好似一口佳釀上了頭,暈乎乎地跟着徐明廷去了食堂。
宋寶成已打好了飯,在老位置上等徐明廷。正玩着手機,就見徐明廷帶着一個女孩走了進來。
宋寶成的好記性總用在偏門左道上。他的大腦裏儲存有海量的美少女資料,自動辨識了一下任勤勤的臉,立刻将相關信息資料調了出來。
“任勤勤?我認識你,你是趙書雅的室友,對不對?”
趙書雅是杏外的女神,豔名遠播,不奇怪宋寶成會這麽問。
任勤勤點了頭。
宋寶成啧啧:“你們寝室風水真好,盡出美女。趙書雅一個,你一個,還有個蘿莉妹子。”
“馮燕妮?她是對門寝室的。我說你倒是挺有研究的嘛。”
“這就是他的專長。”徐明廷慢悠悠道,“別的記不住,漂亮女孩倒是過目不忘。”
“別把我描繪得和西門慶似的。”宋寶成抱怨,“我只是有一雙善于發現美的眼睛罷了。美人生在這世間,要是不被人看到、欣賞、贊美,那不是白長那麽好看了?我的使命,就是尋找這些美呀!”
“明白了。”任勤勤總結,“閣下就是杏外的‘尋芳使’,宋大人。”
徐明廷噗一聲笑出來。
宋寶成莫名其妙就領了個官職,更是被徐明廷的笑吓得把手機都跌進湯碗裏了。
徐明廷并非從來不笑的高冷酷哥,但是他的笑容分好幾種,大多數展現出來的都是一種客氣、疏離地社交式微笑。
而這一聲噗哧,笑得非常真心,透着一股子親切。
宋寶成頓時對這個突然出現的任勤勤産生了無限好奇,整個吃飯的過程都盯着人家瞧。
有意中人在旁,任勤勤比往日要收斂許多。不論吃飯還是說話,都盡量往斯文那一挂靠。明明很想吃火鍋牛肉粉的,但是怕糊一嘴紅油像挂倆香腸,便點了碗海鮮粉,小口小口地吃着。
宋寶成覺得這女孩舉止上拘束了些,但是談吐還真诙諧風趣。
不論什麽話題,任勤勤都能接上,順着聊幾句。她說話又俏皮,思維又靈活,三言兩語就能把人逗笑。
別以為這本事常見。說笑中分寸的拿捏其實最為講究。尤其對着不熟的人,稍不合适說過了頭,不是冒犯了對方,就是引發尴尬症。
任勤勤這個社交技能可謂天授。
一頓飯吃完,宋寶成覺得這女孩不簡單。
嘴甜、活潑,又會投其所好。難怪徐明廷在杏外上了兩年學,這是破天荒頭一次把女孩帶到自己的朋友圈裏。
後來聽說徐明廷把小教室都分給了任勤勤,還主動給她補課,宋寶成就更覺得事态微妙了。
徐明廷倒一如既往的懵懂,飯後還叮囑任勤勤說:“你晚上就好好休息一下,把下午給你講的消化了就行。一口氣吃不成胖子,你也別太急了。有什麽不懂的,明天早上我再和你說。”
任勤勤也有點傻眼了:“明天早上……小教室見?”
“明天見。”徐明廷還沒明白任勤勤的意思,客客氣氣地道別,走了。
宋寶成走出老遠,回頭見那女孩還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由得對徐明廷笑道:“老徐,你這是動了凡心啦?”
“別想多了。”徐明廷似乎早料到會有這麽一出,神色很平淡,“一起複習到這個點,吃個飯也是客套。”
“你什麽時候這麽樂于助人,還主動幫人補課?”宋寶成不信,“這女孩挺會讨好人的,別說你不喜歡。”
“她挺聰明的。”徐明廷認真地說,“做題的時候,她有許多很獨特的想法,我都沒想到過。說是幫她補課,其實我自己也受益。”
“說了半天,還是只想到學習?”宋寶成捶了一拳。“你可真是沒情調!”
徐明廷又笑了笑。
直到很多年後,任勤勤都還清晰地記得那個夏天。
南國的盛夏,烈日和暴雨交替,世界宛如進入末日,那間小小的教室則是一方世外之地。
徐明廷輕言細語地講着題,修長的手指握着筆,寫出一串串俊逸的字體。這少年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須後水的清香,讓任勤勤忍不住會多看兩眼他唇角和下巴上的青色。
對于少女來說,少年人身上還不太濃郁的荷爾蒙,才是最吸引人。
确切算起來,補課時光其實只有短短兩周還不到。徐明廷也并不是每天都來。可光是見見他,聽他說說話,任勤勤便覺得離他又近了很多。
這一段短暫的時光在任勤勤的回憶裏不斷發酵,膨脹,将那個夏天滿滿占據。
任勤勤唯一過意不去的,是還沒将這個事告訴馮燕妮。
徐明廷明顯不樂意讓別人知道,任勤勤便不好對外講。可是想到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将來馮燕妮從別的地方知道了,她們倆的友情怕是要受影響。
轉眼,高考沖刺班結束了。
學校很仁慈地沒把暑假全用完,剩了兩個禮拜,讓學生們回家喘口氣。等到秋季開學,再繼續虐。
整個寝室熱鬧得像過年,大夥兒都在收拾行李,迫不及待飛出這牢籠。
任勤勤選在這個時候去找馮燕妮攤牌。她計算好了,要是馮燕妮生氣了,她也還有時間好好賠罪哄她,又不耽擱學習。
“燕妮呀,我和你說個事兒。”
“說呗。”馮燕妮正把衣服稀裏嘩啦地往行李箱裏塞,疊都不疊一下。
任勤勤看不過去,幫她疊衣服,一邊說:“我先要聲明,這事我之前沒有告訴你,并不是我特意隐瞞。是因為對方不樂意我往外說。”
“什麽事呀,神秘兮兮的。”馮燕妮嘩啦一聲拉開抽屜,将不知道堆積了多久的零食垃圾倒進垃圾桶裏。小蟲子嗡嗡地飛。
“……”任勤勤趕着蟲子,說,“是這樣的,我不是每天早上都……”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來電提示上寫着“媽”。
任勤勤順手把電話摁了。王英估計是已經到了校門口來接她了。
“那個,我每天早上都去自習。其實我……”
手機又響了,還是王英打來的。
“先接吧。”馮燕妮笑,“講不定有什麽要緊的事呢。”
任勤勤耐着性子接通了電話,剛喂了一聲,就聽王英低沉喑啞的聲音傳來。
“勤勤,沈老先生過世了。我這裏需要你盡快回來。小趙已經在校門口等你了。”
任勤勤唰地站了起來,臉色血色盡褪。
就在任勤勤拖着拉杆箱,飛奔向小趙身後那輛大奔的時候,徐明廷正把一本舊練習冊從書櫃裏拿出來。
只聽叮的一聲,一支筆從本子裏掉出來,落在地上。
那是一支蒂凡尼藍色銀筆。
徐明廷将筆随手撿起來,往文具袋裏丢,卻發現文具袋裏已有一支同款了。
蒂凡尼這筆,雖然是用銀子打造的,但是用起來還不如五塊錢一支的晨光筆好使。徐明廷随身只帶了一支,還是管家給他收拾行李的時候塞進來的,他平時甚至很少用。
不是他的,是誰的?
他接觸過的人裏,誰丢了一支蒂凡尼銀筆?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我就看着你們在男主和男二的牆頭爬來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