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任勤勤的電話一直都在通話中,徐明廷連着撥了三次,都沒有打通。
這頭,徐家的司機也已經在校外等着了。徐明廷略一斟酌,出門的時候繞了點遠路,先去了任勤勤所在的宿舍樓。
徐明廷這樣的男神在女生宿舍樓下站崗這等事,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事。他人剛走近,不少拖着行李的女生放緩了腳步,等着想看他究竟是來找誰的。
徐明廷并未注意到周圍人的目光。恰好一個路過的女生是他認識的,便叫住了對方。
“趙書雅,請等一下。”
嘩——人群裏起了一陣細微的騷動。
“又是來找趙書雅的?”
“怎麽總是她?”
“連徐明廷也……”
要說趙書雅沒有受寵若驚,那是假的。
趙書雅有三門課都和徐明廷在同一個班,同窗了兩年了,徐明廷和她說過的話統共十根指頭都數得出來。
趙書雅有大把的不二之臣,對徐明廷算不上多迷戀,但虛榮心總是有一些的。一個平日不搭理自己的男神,親自來宿舍樓下找她,這面子足夠彌補她過去兩年裏在對方那裏受的冷落了。
于是趙書雅亭亭地站着,微側着頭,面上帶着純真的茫然,等徐明廷自己走過來。
徐明廷在衆目睽睽之中走到了趙書雅面前,開口第一句話就把女孩的幻想打了個稀巴爛。
“我記得你和任勤勤是室友吧?你知道她人在哪裏嗎?”
趙書雅在四周一陣悉悉索索的竊笑聲中,臉色險些沒繃住,好半晌才說:“大概在樓上吧。你找她有事?”
徐明廷的手機也一直在振動。有些奇怪,今天他家裏人似乎急着催他回去。
“我一時聯系不上她,勞煩你幫我一個忙。”徐明廷将那支銀筆拿了出來,“她的筆落在我這裏了,才發現。請你幫我還給她……”
話沒說完,就發覺趙書雅臉色很不對勁。
趙書雅有個好友正在她身旁,也是個又能察言觀色,又愛出風頭的,當即就叫了出來。
“原來這筆在你這裏呀!”
這一咋呼響徹四方,那些要走不走的女生也都停下了腳步,想聽個究竟。
趙書雅沒出聲,咬着牙關,一臉怒恥交織。
趙書雅那位朋友擔任了她的官方發言人,義正嚴詞地出來宣講。
“任勤勤找不見這支筆,就到處污蔑是書雅偷的。書雅找她理論,她非但不認賬,還倒打一耙。說得好像是書雅自己無理取鬧,她倒是被冤枉的……”
“夠了。”趙書雅掐着點開口。
“怎麽就夠了?”那朋友和她配合無間,極有默契,嗓門更高了,“這一個月來,你為了這個事,被多少人嘲笑了?任勤勤在寝室裏也根本不搭理你,一個勁給你白眼。好端端地被冤枉成偷筆賊,這口氣誰咽得下?”
“行啦。”
趙書雅的“行啦”就是“好再來”。
她那朋友得了鼓勵,義憤填膺道:“是,她任勤勤有錢,用的起銀筆。可咱們也沒窮到連支筆都偷吧?她有點錢就了不起了,成日瞧不起人。裝腔作勢的,一面裝窮人,等別人真以為她窮了,她又出來炫富打臉。十裏八村就她戲最多……”
“別說了!”趙書雅拽了朋友一把。那女生這才閉了嘴。
徐明廷完全沒想到會碰到這個事,皺着眉,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的好。
趙書雅擡頭朝他凄然一笑,說:“徐同學,這筆我可不敢接。筆要是從我手裏交回去的,講不定任勤勤還要怎麽想呢。那我就更沒法洗白了。你和她熟的話,你自己想個法子還給她吧。”
說完,拉過朋友,扭頭走了。
徐明廷被晾在原地。筆沒還回去,反而聽了一肚子的官司,他很是無語。
家裏人又在催他。他只好将筆收下,先回家去了。
小趙的車駛入宜園時,工人們正往大屋前的草地上搭白事棚。
白花白幡也早就準備好了,都已擺了出來。換了白衣的員工們正有條不紊地在園子裏忙碌着。
車停穩了後,小趙說:“英姐在大屋裏走不開,囑咐你到了就先過去,給沈老行個禮。”
“應該的。”任勤勤低聲說。
任勤勤本來就在熱孝裏,穿得十分素淨,也不用換衣服,放下書包就去了大屋。
屋裏更是一片素白。花草和擺設都撤去了,員工們正給家具蒙白布。
說也奇怪,那白布一落下來,不僅蓋住了精美的家具,将這屋裏殘存不多的生氣也給埋住了。
靈堂設置在西側的沙龍裏。那裏很寬敞,連通客廳和廚房,以前用來開舞會的。
花和遺照都已挂好。挽聯上聯寫着“人間府第失慈愛”,下聯寫“天宮仙班多善仁”。老大一個“奠”字高懸,墨跡似乎還沒幹透。
“勤勤。”惠姨站在樓梯口招了招手。
任勤勤跟着她來到了二樓的主卧裏。
“你要是有點怕……”
“沒事。”任勤勤反過來安慰惠姨,“我爸爸也才去沒多久。”
屋裏,醫療儀器全都撤去,醫生和護士也遁了。房間突然顯得空蕩蕩的。
沈含章的前妻、一雙兒女都守在床邊。入殓師剛收拾完了遺容,就等孝家人點頭,把亡者移到棺裏。
王英站在床腳,雙目通紅,臉也是浮腫的。沈含章死了,她也算在這屋子裏擠到了一個立足之地。
蔣宜和沈媛都在抹淚。小傑米也老老實實坐在沈媛身邊,不懂哭,也沒鬧。
沈铎背對着門坐在一張椅子裏,低垂着頭,窗外的光給他勾勒出一層冷硬的輪廓。
沈含章躺在床上,任勤勤看不清他此刻的模樣。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卧室門口,也不進去,跪在地上給老人家磕了三個頭。
沈老,您一路好走。您的話我都記在心裏。我會努力奮鬥,不教人說你看走了眼。
完了起身,同王英點了點頭,又安靜地退了出去。
惠姨極滿意任勤勤行事得體,完全不用教就做得妥妥當當,送她出去的時候又多叮囑了幾句。
“過一會兒吊唁的客人就要來了。接下來幾天,園子裏都會有些人多事雜。你什麽都不用管,照顧好你媽就是。”
這也是王英急着把女兒叫回來的主要原因。
沈含章一走,偌大個宜園,只有肚子裏沒出世的兒子和任勤勤是自己的親人。女兒更是自己唯一能信任的人。
接下來的喪葬,也是沈家集團權力交接的開始。
王英因為兒子而必然要卷入其中。雖然攤到她頭上的事不會太多,可有個聰明能幹的女兒在身邊,凡事總有個商量和依靠。
任勤勤卻說:“惠姨,沈老先生對我這麽好,我沒什麽可報答他的。他走了,我想幫點忙,也算送他一程。”
惠姨心想沈老看人的眼睛果真毒,這孩子小小年紀,做人真是周到體貼,讓人沒法不喜歡。
“你要是不介意,就去後廚幫幫林姐吧。”惠姨擔心沈家的親友難應付,便不讓任勤勤去做需要和人打交道的活兒。
任勤勤本來也不想去應酬客人,對惠姨的安排再滿意不過。她回屋換上了沈家員工統一的白衣,去了大屋後廚。
腿子也察覺到今日氣氛不同,不傻玩了,老實在一旁蹲着。直到見到救命恩人來了,小狗這才搖着尾巴跑過來撒歡。
“今天不能鬧。”任勤勤嚴肅地說,“你要乖一點,我給你開個牛肉罐頭。”
腿子的傷已好了個八成,只是被獸醫剃光了毛,一身肥肉再無遮擋。不過它天生黑白毛,倒是同沈家此刻的情形很相襯。
它拿腦袋拱了拱任勤勤的手,繼續乖乖地蹲門口。
烏金已開始西沉,第一批上門吊唁的客人就快來了。
沈含章這樣級別的人物逝世,從某種角度來說,他的追悼會和葬禮将是上流社會的一場年度社交盛會。不僅沈家親友,各界名流雄豪都會趕來,雲集一堂。
到葬禮結束前,宜園的人流量都會相當大。流水席和點心會有承包商定時送過來,可自家也要做一些準備着。
林姐已把廚房裏的烤箱全部用上,第一批點心就快出爐了。食物的甜香彌漫整個大廚房,聞着令人心情輕松了些。
任勤勤年紀不大,做事倒是相當利索。
她把袖子一卷,随着師傅的指揮敲蛋和面,料理機用起來也很上手。切蔥的時候,一手雪亮的菜刀,唰唰唰地不帶停頓,切出來的蔥花又細又均勻。
“你這一看就是練過的。”林姐贊嘆。
任勤勤腼腆道:“我爸以前值班不方便回家,我都自己做飯。”
窮人家的孩子果真早當家。林姐好一番感嘆。
沈家有白事,左右鄰家都有所表示,派了些傭人過來幫忙。
下廚裏人多口雜,任勤勤在一旁聽了一耳朵沈家的八卦,這才對沈家的現狀有了一個清醒的認識。
沈家祖上籍貫山東,有一位老太爺清末随船下了南洋。因聰明能幹被船主看上,招做了女婿,從此在異鄉紮了根。
沈家最初只有一艘小破船,經過祖孫五代的經營,在沈含章父輩時,曾做到了一方船王。而後受經濟危機打擊,規模縮小,可依舊是稱霸一方的海運世家。
等沈含章接手家業後,全球海運行業已現頹敗之勢。沈家開始涉足房地産和服裝業等好幾個産業,集團公司在沈含章手中日漸壯大。
沈含章的母親就是C城人,早年自大陸遠嫁到沈家,去世後落葉歸根,葬回了家鄉。
沈含章受母親影響,對內地的故土情十分深厚,不僅把生意做了回來,還在內地娶妻生子。
蔣家也是海歸黨,生意不如沈家大,但是祖上清貴,族中多學者文人,所以頗有些孤傲之氣。
沈家巨賈一方,可沈蔣當年聯姻,都說蔣宜是下嫁呢。
沈含章愛妻子,無奈妻子不愛他。
沈家有一顆親中的紅心,蔣家卻很親美。兩口子志不同道不合,日子過得磕磕巴巴。蔣宜女士生下沈铎後不久就同沈含章離了婚,轉頭帶着長女嫁了個美國房地産大亨。
沈铎的撫養權歸父親,幼時在宜園長大,中學時被送去英國念書,一年到頭同母姐見不了兩面。
難怪那位二郎神給外甥剃頭眼都不帶眨一下。難怪蔣女士對兒子那麽不假辭色。
感情呀,都是相處出來的。
哪怕是親生母子,生分久了也會成對頭冤家。
暮色四合,天空呈現瑰麗的薔薇色。
雲夢湖的水氣越過樹林,在宜園的庭院中彌漫,似一群無家可歸的幽靈。
白燈籠挂了起來,照得大屋更加慘白凄涼。
沈含章已移到了冰棺裏,被白菊簇擁着,遺容十分安詳。靈堂裏哀樂萦繞,如泣如訴。
蔣宜站在一旁,手裏握着一串白玉念珠,看着沈家姐弟給父親磕頭。
“小铎。”惠姨走過去,輕輕提醒了一聲,“人來了。”
宜園的保安正将大門打開,一溜排漆黑的豪車魚貫而入,車尾的氣流卷起落葉。
第一批來吊唁的客人到了。
沈铎自父親靈前站了起來,扣上西服紐扣。
純黑的西裝和襯衫,牙白領帶,男人本就高挑的身軀被修飾得愈發利落如削。面孔冷峻,眼底泛着紅。也許是因為流過淚,可看着又像殺氣騰騰的血光。
“小铎,你要穩住。”蔣宜忍不住說。
“我知道。”
沈铎淡淡應了一聲,帶着兩名下屬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