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1章

燈光下,趙書雅一張臉光影分明。

她曾是那麽一個頗有點風情的俏麗女孩,可恨意讓她的面孔變了形。

趙書雅顯然不服氣,可她才吃過虧,知道再鬧對自己沒好處,把氣強壓回了肚子裏。

“我還是要把話說清楚。”趙書雅硬邦邦道,“我只說你冤枉我偷筆,至于你家的事,你和徐明廷的關系,還有你被欺負的事,都和我沒關系!”

任勤勤平靜地說︰“不論你信不信,我也沒把那些事算你頭上。你還沒那個本事。”

趙書雅冷笑︰“你以為你贏了吧?”

任勤勤不禁搖頭低笑,本想回一句“贏了你這樣的對手很值得驕傲嗎”,想想還是算了。

趙書雅至今還沒想明白她和別人的矛盾根源在哪裏,看樣子打算一條路黑到底。任勤勤對她沒情義,又勸不動她,何必多此一舉。

趙書雅說︰“你有後臺,有花招,我玩狠是玩不過你的。不過你也別得意了。你以為你身邊的都是好人了?”

任勤勤終于正眼看了看趙書雅。

趙書雅得意道︰“就你寝室裏那三個人,一個是真的蠢,一個是聰明扮蠢,還有一個是徹底的壞。你猜誰是誰?”

“我幹嗎要猜?”任勤勤淡然反問,“你一個連小宿舍都混不下去,被排擠走的人,還玩什麽離間計?我倒是勸你少看點宮鬥劇、宅鬥文,有空多刷幾張卷子吧。”

說完,也不去看趙書雅的臉色,施施然地轉身走了。

小趙已将車開到了教務樓下的路口。惠姨讓王英先上了車,朝任勤勤招了招手,将她拉到一旁。

任勤勤知道,王英沒底氣教育她,惠姨這個長輩就該出面了。

于是不等惠姨開口,任勤勤就先低頭道歉︰“對不起,這次是我太莽撞了。事情鬧這麽大,勞煩惠姨您大熱天跑一趟,還讓我媽擔驚受怕,是我不對。”

惠姨笑着,将任勤勤鬓邊一縷碎發拂到了她耳後,柔聲說︰“做女兒的維護媽媽,這無可厚非。受了欺負都不反擊,那才是傻子呢。但是……”

果真有個“但是”在這裏等着。

惠姨說︰“勤勤呀,你确實太沖動了點。動手打臉這個事吧,做起來是痛快。但是打完了,後患卻有點多。”

“可不打他們不知道怕。”任勤勤很認真地說,“怕了,以後就沒人敢欺負我了。”

這是她在安置小區長大而學到的生活經驗。

人罵你,你就得當面罵回去。人欺負到頭上,道理講不通,那就得動手。不論打不打得贏,也得讓對方知道自己豁得出去,不是好惹的。

惠姨笑,很有耐心地說︰“可是,強中自有強中手。真要想欺負你的,不是你一兩個耳光就能打跑的。你現在還只是在校園裏,将來進了社會,會發現各路的對手更多,更不要臉,挨了耳光還會繼續和你杠。”

“那就繼續打呗。”任勤勤鬥志盎然,“打到他們服氣為止。”

“打地鼠一樣一個個打,你還有精力做好自己的事嗎?你的人生目标究竟是鬥小人,還是幹事業呢?”

任勤勤沉默了。

惠姨輕嘆一聲︰“勤勤,我不是不讓你打回去,只是武學還有各種門派,降龍十八掌都各有不同。打臉,也不光是直接扇人耳刮子的。”

任勤勤怎麽不明白?

“下一次,我會多動腦子,少動手。”

這孩子一點就通,惠姨很是欣慰,又指點道︰“強悍的人不容易被欺負,是好事。但是呢,你骨子裏的強悍露了出來,有心想整你的對手就會提防你,甚至想法子提前打壓你,讓你出不了頭。”

“明白。”任勤勤苦笑,“粉圈裏管這叫‘防爆’。”

惠姨六十來歲的人了,聽不懂粉圈術語,笑道︰“所以,做人要低調,要學會扮豬吃老虎。成天喊打喊殺,外強中幹,敵人還沒動手,你就先暴露了自己,不是嗎?”

任勤勤點頭如搗蒜。

早早就把底牌掀了,後面還怎麽打?

惠姨又摸了摸女孩兒的頭發,憐愛地說︰“你還要知道一點。你今非昔比,不再是個光棍兒了。你也是沈家的面子之一了。”

任勤勤有點誠惶誠恐,又終于有點後怕了。她自己丢臉才不怕,可拖累了別人就不行了。

“你得開始學着把架子端起來了。”惠姨最後說,“動腦子打臉确實比動手要麻煩,可你得擺出那個姿态。你要想被人尊重,你得先把自己當成個淑女。淑女從來不自己動手。”

任勤勤苦笑︰“做淑女真累。”

“凡是被人尊敬的身份,哪個不累?”

任勤勤一想也是。

辛苦得到的才顯本事,別人也才會更敬重你幾分。潑婦是不吃虧呀,可誰瞧得起潑婦?

返回宿舍的路上,任勤勤一直反複品味着惠姨的話,回憶着這些天來發生的種種事。

如果時光能倒流,事情能重來一次,她又會怎麽做?

她已經不再是住在安置小區裏的窮丫頭任勤勤,她不用和那些愛占便宜的鄰居争吵,也不用提心吊膽怕爸爸一言不合就打她。

如今就算沒有沈家扶持,以王英的收入,也足夠供任勤勤衣食無憂地把書念到底。

她有野心,她想做人上人,那她就要一步步學起來了。

“呀,任勤勤回來了!”

“勤勤,快過來!”

任勤勤茫然擡頭,發現人已來到了宿舍樓下。

樓前聚集了好大一群人,男女都有,每個人看向任勤勤,臉上都帶着一分謎之微笑。

任勤勤挂着一腦門的霧水︰難道我打臉趙書雅正中了同學們的下懷,立下汗馬功勞了?

“愣着幹嗎?快來!”馮燕妮從人群裏跑了出來,一把将任勤勤拽過去。

人群嘩然如潮水退下,站在中央的徐明廷和宋寶成晾了出來。

徐明廷面色十分嚴肅,抿着薄唇,眉毛皺着好看的弧度。他目光深沉地凝視着任勤勤,讓她的心律立馬 上了180,在中風的邊緣試探。

說什麽不再喜歡他了,都是自欺欺人的廢話。

下一秒,徐明廷一手摁在宋寶成後腦,兩人朝任勤勤彎腰鞠躬。

任勤勤被吓得差點竄上樹去。

“怎……怎……怎麽啦?”

“我們是來向你道歉的。”徐明廷正色道,“我才知道最近學校裏流傳着有關你的虛假的傳言,導致你被人污蔑欺負。這事兒和我們有關系,我們必須向你道歉!”

徐明廷時到今日才出面,其實也是有原因的︰他之前是真的不知道出事了!

男生和女生略有不同,對某一些八卦并不敏感。

涉及到某個女生的家事呀,誰偷了誰東西,誰又排擠誰了,男生覺得這都是小貓打架,聽了如水過鴨背,轉眼就忘。

再加上,徐明廷寝室裏四個人,另外三位是比他還瘋狂的競賽班學霸,潛心苦學的境界已臻化境,根本不在乎世俗凡人的恩怨。

而徐明廷也是個社交面不廣,性格冷清不問世事的人。別人哪怕聽說了有關他的八卦,也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搬舌頭。

如此一來,開學大半個月,連隔壁一所女校的人都聽聞了這樁八卦,徐明廷這當事人之一還蒙在鼓裏。

直到今日,任勤勤和趙書雅終于從隔岸喊話上升到了軍事交火,徐明廷再結合任勤勤手受傷的事,覺得不大對勁,于是問了宋寶成一句。

宋寶成本來是徐明廷和八卦界溝通的一座橋梁,平日裏最愛在徐明廷耳邊說各種八卦。偏偏他因為成績下滑,開學以來忙着補課,暫時停止了這一項服務。

等徐明廷問完,宋寶成傻眼了︰“什麽?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麽?”徐明廷直覺這問題肯定比自己預計的要嚴重。

“你一直不吭聲,原來不是默認,而是真的不知道呀!”宋寶成握拳咚咚地捶胸大肌,忙不疊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徐明廷。

徐明廷聽完,覺得整個人更不好了。

“他們怎麽知道任勤勤和沈家的關系的?”

“诶?”宋寶成反問,“不是你說的嗎?”

一句話就将自己暴露了。

徐明廷絕對不是個會搬弄是非的人。但是任勤勤和沈家的事關系到他們這些家族的姻親關系、來日的社交,又有些不同。

宋寶成放假後就被關在了補習班集中營裏,沒去成沈含章的葬禮。

宋家夫婦回來後說了“一杯石榴汁殺二士”的故事後,宋寶成對傳說中那個“機靈又漂亮的女孩”有點心生向往,就去找徐明廷打聽。

徐明廷就把任勤勤的事說了,還補充道︰“沈家的小舅舅看樣子是認她們母女做親戚的,她也算是沈家那一派的。你以後在學校裏碰到她,也要客氣點。”

宋寶成在暑假裏和新女友卿卿我我的時候,一不留神就将任勤勤賣了個徹底。

這消息太勁爆了,女友忍不住告訴了自己的閨蜜,閨蜜又再轉告她的閨蜜。有關任勤勤的八卦在24小時內就傳遍了杏外所有的班級群。

之後,謠言越傳越誇張,越不受控制,終于集中爆發……

徐明廷把事情撸順了後,臉色難看得可以用“陰鸷”這個詞來形容。

平時溫和的人一旦真的發怒,後果是很可怕的。所以徐明廷抓着宋寶成去找任勤勤道歉的時候,宋寶成甚至都沒敢掙紮一下。

“我真的很抱歉。”徐明廷低聲說,“事情發生這麽久了我才知道。你之前受了那麽多欺負,我都沒能為你做什麽……”

圍觀的人群裏三層外三層,全都豎着耳朵,聽這位公認的校園頭號男神低聲下氣地向任勤勤道歉。

“事情都是因我口舌不嚴而起的。勤勤,請你原諒我……”

“對對!還有我!”宋寶成的嗓門奇大無比,“都是我沒有把話說清楚,讓人給傳歪了。明明是正經的親戚,怎麽就成了小三了?徐明廷和你也就是在一起讨論過功課,怎麽就成交往了?淨瞎幾……那啥胡扯!”

“大家都聽好了?”馮燕妮立刻幫腔,“當事人親口辟謠了,還有什麽疑問沒有?”

張蔚也嚷嚷道︰“說真的,都來杏外念書了,也得把自己當回事兒好嗎?這麽大的人了,聽風就是雨的,搞得和別的學校的雜魚有啥區別?”

杏外在全省排名第一,杏外的學生極有自豪感,除了杏外,目中無校。張蔚快言快語,總能把話說到了點子上。

任勤勤滿臉通紅,朝徐明廷苦笑︰“你也不是故意的,這事兒說開了就好了。大家以後還是同學。”

徐明廷說︰“我會讓我朋友幫着辟謠的。以後再有人對你說三道四,你就告訴我。我和宋寶成幫你出頭,不用你親自來。”

喲,這就有了代打臉的幫手了?

若要人前富貴,必得人後受罪。任勤勤吃了那麽大個虧,才終于換來了兩位幫手。做淑女果真不容易。

一場誤會就此解除,相信這次不到晚自習結束,辟謠的內容會再度傳遍整個校園。也許還會有新的謠言出現,但那是以後的事了。

徐明廷臨別之際,猶豫了一下,問任勤勤︰“你之前是不是生過我的氣?”

“怎麽?”任勤勤哂笑,“如果你有上廁所忘帶紙,或者出門踩到了狗屎,那大概是我的詛咒成了真。別的我可不認。”

徐明廷愣了一下,有點不知道怎麽接這句俏皮話的好。

“那……你現在還生氣嗎?”

任勤勤搖頭︰“不痛快的事就如剩下來的半塊蛋糕,最好不讓它們過夜,痛快吃了的好。你也不用這麽愧疚。都過去了。不要讓這些事影響了學習。”

徐明廷點了點頭,“那些惡意短信和電話的事,我會去查一查的。再有人騷擾你,你一定要告訴我。”

任勤勤點頭。

“那……你明天還會來早自習嗎?”

“啊……”任勤勤沒料到這個,也語塞了。

說也奇怪,就像插瓶鮮花隔了一夜就凋零了似的,曾經讓她興奮期待的小教室早自習,突然有點失去了誘惑。

“我在老地方等你。”徐明廷不等任勤勤給一句準話,微微一笑,轉身拉着宋寶成走了。

這一夜,任勤勤失眠了。

九月末的南國之夏依舊燥熱,空調嘶嘶地吹着涼風。室友們的呼吸勻稱綿長,馮燕妮還時不時發出一點呓語。

路燈透過窗簾,在天花板上劃了一道筆直的金箭,指向未知的遠方。

任勤勤盯着那道金箭,腦子裏,把自父親去世那天到今日所發生的所有的事,來來回回過了好幾遍。

她的好記性在這個時候發揮了極佳的作用。她記得每一個細節。

記得太平間裏,父親被抽走了防身棍後卻依舊緊攥着的拳頭,記得母親小心翼翼拿掉她袖口的一根線頭,記得沈含章有些不對稱的眼珠,記得停靈那幾日,每個人對她說的每句話。

記得徐明廷避開她目光時眉頭的輕皺,和沈铎大放厥詞時眼底映着的一片火光。

任勤勤隐隐約約領悟了什麽,卻又有點說不清。

手機鬧鐘震動起來的時候,任勤勤覺得自己好像只眯了一會兒眼。

不過年輕人就是這點最占便宜,哪怕一夜沒有休息好,只用冷水洗一把臉,就又能精神奕奕的蹦一整天。

時間尚早,室友們都還在夢鄉。任勤勤洗漱完畢,看着書桌上的書本,拿不準接下來該去哪裏。

手機忽而又震了一下。任勤勤低頭看,驚訝地挑起了眉。

此時此刻,徐明廷提着兩杯奶茶走進了小教室裏。

清晨的陽光自窗口流瀉進來,盈滿了整間教室,一切都那麽明亮清澈。

少年坐在書桌一邊,将一杯奶茶放在對面的位置,又從文具盒裏取出一支藍色銀筆,小心地擱在奶茶杯邊。

任勤勤快步穿過學校正門的小廣場。一輛黑色的賓利正停在入口處的一株老桂樹下。

司機小陳西裝筆挺地站在車門邊,見任勤勤來了,溫和一笑,拉開了車門。

車裏的男人只露出半截身影,深藍色的西裝和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來的手臂修長勁瘦。

任勤勤低頭鑽進了車裏。

沈铎懶洋洋地靠在座椅裏,長腿翹着,掀起眼皮打量了任勤勤一下。

“就知道惠姨在虛張聲勢,說得好像你被容嬷嬷紮成了篩子,明明看着沒什麽嘛。”沈铎略一擡下巴,“手指頭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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