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0章
游艇的一樓是一間小起居室和一個帶着衛生間的卧室,十分精美華麗。
生死攸關之際,任勤勤無心欣賞這裏的裝修。不過說來也奇怪,這裏沒有樓上那麽颠簸,連海浪風雨聲都顯得弱了許多。
任勤勤抱着弟弟縮在寬大的沙發上,裹着一張毯子,思緒飛去老遠。
沈大伯的人抓不到沈铎和她,會不會去為難王英和惠姨?幸好她把弟弟帶出來了,不然落在沈大伯手裏,就是個肉嘟嘟的人質。
至于脫險後又該怎麽辦,任勤勤倒是不擔心的。她對樓上那個男人有一種盲目卻又堅定的信任,覺得他會把一切都安排好,旁人無需操心。
就好比此刻,小船疾馳在驚濤駭浪的大海中有多危險,任勤勤就算沒航海經驗,也能估計出個一二。可是她心底就是知道,只要有沈铎在,他們就會化險為夷。
沈铎一定會駕駛着這艘船,把他們帶到安全的地方。
危機似乎被一股神奇的力量隔絕在了船艙外。任勤勤摟着弟弟,蜷在沙發裏睡着了。
夢裏,任勤勤在爬樓梯。
四野一片空曠,她仿佛置身半空中,腳下的樓梯潔白如玉。她一階階往上走着,緊追着上方一個身影。
那少年清瘦高挑,背脊筆挺,穿着杏外的制服,正是徐明廷。
任勤勤加快了腳步,想追上去。
可等走近了,卻又發現那背影變了。
變得更高更挺拔,變為了成年男子的體魄。白衣黑褲,步履穩健,短發在風中飄揚。
任勤勤發覺自己正緊跟在沈铎的身後,冒着風雨,走在漆黑無邊的暗夜中。
前無盡頭,後無來路,混沌之中只有他們兩個人。
他們也并未交談。
沈铎大步朝前,如一支離弦不悔的箭。任勤勤緊随其後,像是一名忠實的信徒。
任勤勤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哪怕父親沒有去世,哪怕母親的愛沒有被弟弟占據,她也從未感受到這種安全感。
她終于不再一個人踽踽獨行。暗夜長路,風雨無阻,她終于有了一個同伴。
“勤勤?”
任勤勤醒了過來,臉上還帶着愉悅的笑。
沈铎正坐在她身邊,看上去心情也不錯,笑着問︰“夢到什麽了,這麽開心?”
“夢到你和我一起走路。”任勤勤說。
“一起走路有什麽開心的?”沈铎又笑了一下。
任勤勤知道這男人生得很俊美,沒想他笑起來竟然有點少年氣,比往日那張臭臉親切了百倍。
窗外還是一片黑暗,船卻恢複了平靜,他們應當是脫險了。任勤勤更開心了,和沈铎對視着傻笑。
就這時,一個蠕動的東西從眼角視線裏冒了出來。
一根巨大的章魚觸須從黑暗中伸出來,攀在了船窗上!
“沈铎!”任勤勤登時吓傻了。
沈铎不為所動,依舊望着任勤勤微笑。
又一根,第三根!越來越多的觸須伸了過來,攀在窗戶上,甲板上,船被拖得不住晃動。
任勤勤吓得三魂七魄紛紛飛上天花板,張牙舞爪地比劃︰“沈铎,有海怪!有大章魚怪!”
“你在說什麽呢?”沈铎笑眯眯。
娘的你怎麽這個時候突然睜眼瞎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 嚓一聲玻璃碎裂聲,一根章魚觸須破窗而入,将沈铎一卷,拖了出去——
“啪——”
臉上不輕不重地挨了一巴掌,任勤勤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視線被沈铎居高臨下的一張臭臉給占據了大半。男人眉心裏那條縫差一點也睜開,湊齊三只眼楮一齊狠狠瞪她。
看到了這張臭臉,任勤勤頓時确認自己是真的醒過來了。
“醒啦?”沈铎陰陽怪氣地冷笑,“咋呼得衛星上都能聽到了。夢到什麽啦?”
任勤勤一骨碌爬起來,心有餘悸,遍身冷汗。
窗外是黑夜,船平平穩穩,同夢裏一般無二,只是少了一頭揮舞觸須的大海怪。
“夢到……你被章魚怪抓走了……”任勤勤老實說。
沈铎嘴角好一陣抽搐,幾次都想說點什麽,又覺得沒有什麽話能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老了。他心想。章魚怪是什麽鬼?
好在小沈鈞嗚哇一聲哭,打破了冷場。
“八成是尿了。”任勤勤将碎發撩到耳後,把弟弟抱過來,解開了襁褓。
小沈鈞沒尿,但是拉了一泡熱烘烘的粑粑。
王英對兒子的愛在這個時候體現得淋漓盡致。她竟然在襁褓裏還塞了兩包紙尿褲,實在是周到。
任勤勤手腳麻利地給弟弟脫了紙尿褲,然後把孩子抱着往沈铎手上一遞。
“麻煩抱一下。我去衛生間拿塊濕帕子,得給他擦屁屁。”
沈铎像抱着一個橄榄球似的舉着小弟,渾身中了咒語似地僵着。
這對年齡差了二十四歲的兄弟大眼瞪小眼,彼此都一臉無語。奶娃娃嗯嗯呀呀,不大舒服地蹬着小肥腿兒,癟着嘴好像又要哭了。
“你動作快點。”沈铎催促,“你弟弟不舒服。”
“那也是你弟弟!”任勤勤的聲音從衛生間裏傳出來。
“随便找一條毛巾得了。”沈铎說,“這小子擠眉弄眼的,我總覺得有點……”
沈铎的話音戛然而止。
任勤勤拿着一塊濕毛巾走出了衛生間,就見小沈鈞尿了他親哥一胸膛的黃湯。
沈铎︰“……”
“哈哈哈哈!”雖然知道不厚道,任勤勤還是笑得扶牆,“沒事兒!童子尿,桂花香。古人還說童子尿治百病的呢!”
“那你要不要喝一口,治一下你的腦子?”沈铎的臉黑得滴墨,把沈鈞往任勤勤手裏一塞,鑽進了衛生間裏。
任勤勤大笑着,給弟弟擦屁屁。
小沈鈞對自己尿了親哥一身的事跡十分自豪,在姐姐懷裏咯咯直笑。
等沈铎換了一件短浴衣走出來的時候,船艙裏已沒了人影。
任勤勤抱着弟弟,站在船頭的甲板上,眺望着四周的濃霧。
海風吹拂着少女單薄的衣衫。任勤勤的頭發濃密烏黑,亂蓬蓬地像一把海藻,可在這樣的景裏,倒頗有一股妩媚海洋風情。
大海平靜得找不到暴風雨半點痕跡,天正在緩緩放亮,呈現出水墨畫兒般的蒼藍色。霧氣自四面八方湧來,如一群海洋精靈,将游艇團團包圍。
靜。
天地間除了海水輕輕拍打船身的嘩嘩聲,就再無別的聲響。
他們好像被整個世界遺忘。又好像全世界已毀滅,他們是最後的幸存者。
“我們在哪兒?”任勤勤問。
“公海上的某處。”沈铎走了過來。
任勤勤擡頭望向他,秀麗的面孔在灰蒙蒙的霧氣中像巴掌大的一朵白蓮,一雙黑沉沉的眼裏,映着船艙裏的暖色燈火。
“接下來要做什麽?”
沈铎說︰“等。”
“你的朋友會來嗎?”任勤勤問,“要是沒人來找我們,我們只有繼續漂流。這船上沒吃的,我找過了。我還看過一部電影,叫《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任勤勤!”
“哎!”任勤勤清脆地應了一聲,吐舌頭,“不就是想活躍一下氣氛麽?”
沈铎用眼刀子剜她︰“活躍過頭了。”
任勤勤在牆邊的凳子上坐下,眺望着迷霧,問沈铎︰“昨晚這事,你之前就一點預兆都沒有?”
沈铎靠着艙門站着,俊朗的臉上浮着一層淺淺的倦色。
“我不會讓女人跟着我一起冒險。”他說。
那就是他也沒有料到了。
“我不是在懷疑你。”任勤勤說,“我是有點擔心,你被親人背叛了,心裏肯定不好受。”
“如果一開始就沒有期待,沒有感情投入,那也就沒有什麽失望難過的。”沈铎說,“你呢?英姐有了你弟弟後,我看你也不大自在。”
“我不同。”任勤勤說,“很小的時候我媽就不在身邊了。我早就習慣了沒有媽的日子。父母和孩子也講個緣分。我大概就是父母緣比較薄的那種小孩兒。”
沈铎哼笑一聲,不以為然︰“人在這世上,都是孤零零來,孤零零走,沒有誰會永遠陪在身邊的。”
“你就是秉着這個想法,所以總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嗎?”任勤勤望了過去,“既然得不到,幹脆一開始就不要?聽起來有點中二呢。”
沈铎的側臉淡漠而英俊︰“我只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建立不必要的情感聯系上罷了。”
“什麽是必要的,什麽又是不必要的?”任勤勤追問,“情感不能用這麽功利的想法去衡量的。人的感情都是發自于內心、不受控制的才對。等将來有個人,什麽都不圖你的,就是一門心思對你好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了。”
“你喜歡徐明廷,就什麽都不圖?”沈铎譏嘲。
任勤勤臉微燙︰“我确實不圖他什麽呀。我反而還想為他做點什麽,只要能讓他開心就好。你将來也會碰到這樣一個人,讓你想一門心思對她好。”
“我第一次聽到把‘舔狗’描述得這麽清新的。”沈铎譏笑,“你追求徐明廷,不就圖他将來也能這樣對你好麽?”
“那也得追得到呀。”任勤勤聳肩,“我這是擺明了追不到的,于是就把他當作一個美好的夢,一個供我幻想的對象。”
“追徐明廷有什麽難的?”沈铎嗤之以鼻。
“說得好像你親自出馬,分分鐘就能把他拿下似的。”任勤勤斜睨他,“我和他出身差距太大啦,不般配。”
沈铎突然搖頭︰“不,不僅僅是出身。”
任勤勤困惑。
當初不是你說我們倆出身差距大的麽,怎麽轉頭又出新理論了?
沈铎說︰“出身只是一個最簡單的衡量标準罷了。你們兩人真正的差距,在教養的細節上,在眼界見識、審美情趣裏,在各種觀念之中。”
任勤勤愣了一下。
“你們現在在同一所學校念書,生活簡單,接觸的社會有限,所以看起來并沒有太大的差距。可是随着成長,接觸更多的社會,經歷更多的事,會發現差距越來越明顯。兩棵并肩長的樹都高矮粗細各有不同,更何況你們倆一個長在山崗上,一個長在河谷裏。”
“你無非就是說我完全不用指望了嘛。”任勤勤有點喪氣。
沈铎道︰“我只是指出你們之間的差異在哪裏。只要你們倆有一個人肯朝對方努力——我看也只會是你,那也許有一天,你們倆可以站在同一個高度。”
任勤勤回味着沈铎這番話,一聲長嘆︰“說得總是容易的。我所會的技能只有讀書,除此之外什麽都不懂。”
任勤勤鼻梁和下巴長得非常标致,讓她的側顏頗有一股俏麗又倔強的味道。深深的雙眼皮,濃長的睫毛蓋着眼底的落寞,和少年人的清愁。
沈铎望着女孩兒,鬼使神差地說︰“我可以幫你。”
任勤勤把腦袋扭了過去,擡手指了指沈铎,又指向自己,目光發射問號。
話已出口,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更何況沈铎也忽然起了點興致。
“你自己折騰,當然毫無頭緒。”他思索着,心裏漸漸有了些想法,“但是,我可以調-教你。”
調-教……
任勤勤腦門上挂上一滴汗珠。
“你雖然進了這個社交圈,可實際上連塊磚都沒有摸清。養移體,居移氣。你需要接受一番徹底的調-教,才能有脫胎換骨的改變。”
調-教×2.
“看在你救助過我,又一起共過患難的情分上,我不介意調-教你一下。”
調-教×3.
沈铎伸出三根手指頭︰“三年,最多不超過五年,我保證能将你調-教成一位真正的名媛。”
調-教×4.名媛×1.
任勤勤終于忍不住開口︰“我說沈二,你的話在說出來之前,就不能先在腦子裏過一遍?麻煩請你用‘改造’這個詞,代替‘調-教’,用‘淑女’代替‘名媛’,行麽?”
沈铎翻了一個白眼,嫌她窮講究。
“你覺得怎麽樣?”
“不!”出乎意料的,任勤勤斷然拒絕了,“就沖着你這張口‘調-教’,閉口‘名媛’的範兒,我就非常不信任你的業務能力。而且我聽着,怎麽覺得這個套路有點耳熟,好像和一個結局不大吉利的電影撞了梗。你有沒有看過《了不起的蓋茨比》?”(注)
這下連沈铎也噗的一聲,破功而笑,想忍都忍不住。
這個丫頭……實在是……
“瞧嘛!”任勤勤聳肩,“現成的例子就擺在眼前,我何苦步小李子的後塵呢?許多少年時美好的夢,都是鏡中花,水中月。只适合遠遠地瞧着,默默地挂念着,這樣的夢才會開開心心做一輩子都不醒。”
“行,行。你覺得只做做夢就夠了,那是你的事。”沈铎無所謂地擺了擺手,“你能把徐明廷和那個女主放一起,可見你對他也沒多少信心。”
任勤勤想辯解幾句,沈铎卻已回了船艙。
片刻後,男人手裏提着兩根信號棒出來,走上了船頭的甲板。
這是要做什麽?
任勤勤好奇地跟過去。
天色漸亮,大霧比先前要薄了些,可依舊将小船牢牢地包圍着。
沈铎側耳傾聽了一下,忽然扭頭問任勤勤︰“聽到了嗎?”
“什麽?”任勤勤不由得緊張地咽唾沫。
沈铎笑容促狹︰“幽靈船。”
任勤勤倒吸了一口涼氣,理智上并不想信沈铎的鬼話,可一身寒毛已嗖嗖地豎了起來。
沈铎點燃了信號棒,雙手握着。
“沈家子弟但凡将來要進公司的,到了一定年紀,就會被派去跑船。”沈铎看了看手腕上那一只帶指南針和經緯度顯示的名表,将噴着紅光的信號棒高舉了起來。
“我十五歲那年被我爸打發去做船員。先跑近海短線,到了十八歲,開始跑環球長線,在越洋的貨輪上,一呆就是一個月。到我爸去世的時候,我正好把沈家的所有航線都走了個遍。四大洋沒有我沒走過的地方。
“你想不到我在海上都看到過些什麽,勤勤。有許多人類科學沒法解釋的事,我都親身經歷過。幽靈船從來都不是傳說。她們飄蕩在大海裏,神出鬼沒。有時候明明遠遠望見了,卻怎麽都追不上。有時候,她們會在深夜裏和你擦肩而過……”
…… …… ……
任勤勤也聽到了!
低沉模糊的聲音從前方的濃霧深處傳來,渾厚而綿長,像重錘敲打着鋼板。
“老船員教了我召喚幽靈船的方法。”沈铎揮舞着信號棒,“她們會在大霧裏悄悄前來,就像一頭通人性的海怪。只要方法得當,我們還有可能獲準登船。”
“你……”任勤勤自己都覺得将要說出口的話很荒誕,“你是在召喚幽靈船……來救我們?”
這才剛剛結束了豪門争産的八點檔劇情,怎麽又一百八十度山路直轉,朝着懸疑靈異發展去了?
這不科學!
可那陣低沉的聲音确實在逐漸靠近,越來越清晰,帶着水浪嘩嘩聲。
“你聽到了吧?”沈铎低聲問。
何止聽到!任勤勤還看到了。
白茫茫的濃霧中漸漸出現了一大團陰影,從聲音傳來的方向朝着小船飄過來。
随着距離拉近,陰影在迅速擴大,将視線滿滿占據,就像一座高山聳立在眼前。
“她來了。”沈铎說。
任勤勤屏住了呼吸。
終于,黑影穿過霧氣,現出了真容。
天也,居然真的是一艘巨大的輪船!
這艘巨輪猶如一座巍峨的海上堡壘。漆黑的船身是一面厚實的、望不到盡頭的牆。沈家的小游艇在她身邊,就像是巨人腳下的一只小海鷗。
任勤勤不禁後退了兩步,仰頭望去,被眼前這壯觀且奇幻的一幕震驚得失去了語言。
沈铎站在船頭,迎着風,從容地迎接這艘幽靈船的到來。
奇幻和現實在這個霧氣彌漫的清晨結合在了一起。傳說變成了真實的故事。
就連做夢也不會夢到這一幕吧。任勤勤心想。
而下一秒,喇叭調試時的刺耳噪音從天而降——
“喂?喂!”說着中文的人聲霎時傳遍四野,并且帶着一股濃濃的狗不理包子味兒,“妹有壞,有聲音呢。喂!下面的朋友,都害好吧?這就把你們接上來啊。”
沈铎揮動信號棒作出回應。轉過身來,就見任勤勤兩道目光如奪命劍似的朝他紮過來。
“幽靈船?”任勤勤磨牙切齒。
“我朋友的船。”沈铎咧開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簡直不能更欠揍了。
“你不會真信了那鬼故事吧?多大的人了……”
他啧啧着,朝船後走去。
任勤勤提起一口氣。這時,小沈鈞在臂彎裏突然哭了起來。
“是,是!你親哥!”任勤勤忍下了一口氣,“看你的面子上,我這次就不把他踹水裏了。”
作者有話要說︰??給沒看過《了不起的蓋茨比》的朋友快速劇透︰
貧窮的小李子和白富美相愛,但是娶不了白富美,只好出門闖蕩。白富美另嫁渣男富豪。
幾年後小李子出人頭地成了華爾街新貴,在白富美家對岸買了豪宅,追求婚姻不幸福的白富美,甚至不惜替撞死人的白富美頂罪。
但是白富美和丈夫重修舊好,揚長而去。小李子則凄慘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