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真假郡主(三)

地面上倒着人的身影,因近午時身影縮在腳底下縮成一個圈。不大的院子,院子裏的雜草,一張張遙遠熟悉的面孔。鼻子裏聞到的是九井巷裏特有的氣味,看到的是記憶中最深的情景。

他微眯着眼,若有所思。

自己還活着,眼前的女子也不是鬼。

街坊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着房纖娘,都道纖娘這女娃要不得。以前在巷子裏房纖娘的風評就不好,大多與她長得好自視過高有關。

這些人中,以程家的圓臉嬸子最為嗓門大。

“我早前就說過,纖娘那女娃不地道。你們看看這一朝飛上枝頭當了郡主,不指望幫襯鄉裏鄉親,竟然還到咱們巷子裏耍起威風來。”

“虧得庭子醒得及時,要不然啊歡歡姑娘可要遭大罪了。”

“可不是嘛,都街裏街坊的,耍那些個威風吓唬誰啊。”

顏歡歡覺得仲庭看自己的眼神挺古怪的,她心下琢磨,是不是自己剛才叫的那聲哥哥不太對。他們到底是陌生人,一上來就叫人哥哥是不是太急進了?她當時一心想拉近兩人的距離,想給他留個好的第一印象,看來有些适得其反了。

“仲…仲大哥,剛才我…”

程嬸立馬打斷她的話,“哎喲,歡歡姑娘,什麽仲大哥,剛才不是叫哥哥的嘛。哥哥妹妹的多好聽,大家說是吧。”

“就是就是的,想當年我和我家那口子,也是哥來妹去的。這哥哥妹妹啊,聽起來才像是一家人。庭子還不知道吧?以後歡歡姑娘就是你的小媳婦。你呀可得要好好待人家,人家曾經是王府的郡主,難得還不嬌氣。這幾天大家夥兒可是看在眼裏,歡歡姑娘忙裏忙外的,是個安心過日子的。”

這話頭子一起,仲家小院裏更是熱鬧。只聽得這個說一句那個補一句,把真假郡主之事說得個底朝天。

“庭子,嬸子跟你說。纖娘就不是個踏實過日子的,成天在外面野仗着有幾分姿色想攀高枝。要不是她不願意,你們哪能拖到現在還沒圓房。歡歡姑娘和她不一樣,人家歡歡姑娘這幾天學生火做飯,還會熬藥。你年紀也不小了,你們挑個日子趕緊把房圓了。以後生幾個大胖小子,仲家也就熱鬧了。”

“這話說得沒錯,甭管多有心思的女人。只要成了親生了娃自然都收了心。”

“看看這小兩口,還真是般配,生的娃肯定好看。”

婦人們說起這種話來,簡直是一個比一個來勁。耳聽着她們從兩人的長相到将來孩子們的長相,說得是有鼻子有眼。顏歡歡覺得身為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她對這樣的話應該是害羞的,這種堪比上千只鴨子的吵鬧讓人根本插不進話。

誰說古人含蓄的,她眼瞧着這些嬸子們恨不得今年就要把他們推進洞房。

“仲…哥哥,你臉色怎麽這麽白,是不是傷口還在疼?”

仲庭頭上還纏着布,因為躺了好些天臉色和精神都不太好。衆人聽她這一問,才恍然想起他的傷,連忙催促着他回去休息。

一個婦人驚叫起來,“糟了,我鍋上還坐着水呢?”

另一個女也變了臉,“趕緊的,你家竈房和我家的可是挨着的,萬一燒起來可不得了。”

一個漢子沖過來,“你個敗家娘們,還不趕緊回去,家裏都快燒起來了。”

驚乍過後,衆人都想起各自家中的那一攤子事,三三兩兩的往外面走。繼續繼續的議論聲越來越遠,直到恢複平靜。

院子裏只剩下仲庭和顏歡歡。

“我叫顏歡歡。”

“仲庭。”

……

“你肯定餓了吧,我去給你煮些粥。”

仲庭看着小姑娘逃也似的奔進廚房,然後沒多時煙囪裏冒出炊煙。王府的郡主,沒幾日就适應了民間的生活,還學會了燒火做飯,是真的随遇而安,還是另有隐情。

他垂着眸,慢慢進屋。

房纖娘心頭的火沒撒出去,憋着一肚子的回到王府。示意婆子把問琴幾人按到院子裏,既然打不成她們的主子,打打她們出出氣也是好的。

這些人在府中多年,有着許多盤根錯節的關系。一看到房纖娘不分青紅皂白責罰人,早有人跑去王妃那裏通風報信。

開山王妃一聽就頭大,急忙帶着人趕到房纖娘的院子。沉着臉制止,爾後把房纖娘叫到內室裏好生教導一番。瞧着親生女兒一副不受教的樣子,她更是想念以前雖然嬌蠻,但是貼心可愛的養女。

灰心喪氣地和心腹訴苦,“你說說看,她怎麽如此不懂事?一個苛待下人心胸狹隘的名聲傳出去,她将來如何在國公府裏立足?”

鎮國公夫人因為真假郡主一事,已是心中不滿。要是纖娘的名聲不佳,只怕這婚事就算勉強成了,後面也會生出許多波折。

“我一想到歡歡離府的那天我的心就疼得要命,她可是我養了十八年的女兒啊…落到那樣的地方,也不知道她過得慣不慣?”

開山王妃捂着心口哀怨着,終究還是硬不起心腸來,低聲吩咐自己的心腹蔡婆子偷偷去看一看顏歡歡。

蔡婆子到仲家的時候,顏歡歡正在洗衣服。原本細嫩的玉手在水裏泡得久,手皮都起了皺。為了把這雙玉手養得柔弱無骨嫩如凝脂,開山王妃從小就讓她早晚用羊乳浸手。蔡婆子看得心直抽,恨不得把她手中的衣服搶過來。

“姑娘,你受苦了。”

“媽媽這話折煞我,我本應該是仲家人,這種活計就是我該做的。”

話雖如此說,到底是王府養了十八年的金枝玉葉。如今做着王府粗使下人才做的事情,便是蔡婆子,瞧着心裏都不好受。

若是讓王妃娘娘瞧見,還不知要傷心成什麽樣子。

“姑娘,有些話原不是我們做下人該說的。自打你離開王府後,最難受的是王妃娘娘。她當日把你趕出去後,躲在房間裏哭。我們做下人的看到她那個樣子,心裏也不好受。依老奴看,王妃始終放心不下你,你得了空何不去王妃看看她。”

時常走動一二,日後不說是能回到王府,也能沾着王府的光不至于淪落到一輩子窩在這九井巷裏。有些話蔡婆子确實不好說,王妃娘娘心裏未嘗沒有把姑娘接回去的心思,要不是礙着纖郡主,何至于如此為難。

若是姑娘會來事,将來能成為王府的表姑娘義女之類的也未可知。有個好名分,日子也過得松快些。

顏歡歡大概聽出她的言之下意,輕輕搖頭,“還是不了,既然我和郡主各歸各家,以後不來往的好。王妃娘娘對我的恩情,我銘記在心永世難忘,唯有遙祝她身體康泰福壽延年。”

蔡婆子嘆氣,經此變故,姑娘懂事多了。

她執意塞銀票給顏歡歡,道是王妃娘娘的意思。顏歡歡堅決推拒不肯收下,她拗不過,無比難過地離開仲家。回王府後如此一說,開山王妃聽到那句祝她身體康泰福壽延年時再也忍不住,按着眼角不停地落淚。

是夜,月黑風高。

入夜後的九井巷沒了白日的煙火氣,像一條橫卧在夜歌城東邊的爛烏蛇,黝黑的身體散發腐朽的氣息。戶戶熄燈,巷子裏除了偶爾幾聲嬰孩子的夜啼和野狗的犬叫之外,靜得令人毛骨悚然。三道弓着的身影順着牆根摸到仲家的院子外,幾人時不時咬着耳朵嘀咕幾聲。然後一個頂着一個翻進了院子,趴在屋子的窗子下面。

取出一根苎麻管,伸進窗戶裏。估摸着時間差不多,幾人擠眉弄眼一番輕輕推門進去。還未摸到床邊,便覺門外一冷風灌進來。

“大麻子,你趕緊把門關上!”

“我…”

一個字還沒說完,便見那冷風強勁,叫大麻子的人被人提溜起來丢到門外。緊接着兩聲“啊”聲響起,另外兩個人也被丢到外面。

幾人摔成一疊,底下的那個大麻子嚎嚎地叫喚着。另外兩個想爬起來,不想被一條修長的腿給踩住身體。

他們擡眼看去,失聲尖叫起來。

“仲…仲庭…”

仲庭之名,在附近街巷都是有名的。要不是知道他重傷剛醒,又被那大筆的銀子誘惑,這幾人是不敢來仲家的。

“說,誰讓你們來的?”

“我…我們就是想來看看仲哥你傷好了沒…傷好了沒…”

“對,我們是來看你的。”

仲庭腿下使勁,痛得那三人又嚎嚎亂叫。

“我再問一遍,誰讓你們來的?”

“…仲哥,我說…我說,是纖娘…她讓我們來的。她給了我們兩百兩銀子,還說出了事替我們兜着。她是郡主娘娘,她的話我們不敢不聽啊…仲哥您饒了我們吧,我們下次再也不敢了。”

感覺身上的壓力一松,幾人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弓着身體就要往外面溜。暗想着總算逃過一劫,大不了把銀子還給纖娘那個小蹄子。不想聽到一道極冰冷的聲音:“一人留下一根手指,以作教訓。下次若敢再犯,把命根子留下。”

幾人吓得夾腿捂住,感覺身下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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