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青雲通天(六)

這…這話怎麽聽着讓人浮想聯翩, 他是什麽意思?這算是表白嗎?不會吧, 明明之前誤服藥都不願和她圈圈叉叉的男人, 不可能一轉眼的功夫就對她訴說衷腸。

“你…你看上我了?”

“你想多了, 只有我這個老鬼才能壓住你這個小鬼,我替天行道而已。”

“切,你說得好聽, 什麽老鬼壓小鬼,你哪裏能壓得住我。到時候誰壓誰還不一定呢,你沒聽到老前輩說,我們紅女別的不厲害,在壓床方面那可是佼佼者。”

都是千年的狐貍,還怕說什麽聊齋,更不需要再隐藏自己的真性情。她說得随意,就像在說誰比誰吃飯吃得多一樣尋常。

他低低蹙眉,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長大的姑娘不僅喜歡認幹爹,說話還如此大膽。“你們那的姑娘說話都這樣嗎?”

“當然。”她杏眼含笑,“我還算是比較保守的, 有些更大膽的姑娘碰到你這樣的極品的男人,恐怕第一句話就是邀你共度良宵。怎麽樣,怕了吧?”

他震驚, 世間還有那樣的地方?

她笑靥如花,吓死這個老鬼。話說他都老鬼了,年紀肯定不小。不知他以前有沒有成過親,有沒有孩子。一想到這裏, 她頓時有些不好。

“你…以前有妻兒嗎?”

“沒有。”

沒有妻兒的老鬼,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會是把持朝政的宦官吧。這個念頭一起,就越想越有可能。不近女色,在那樣的時候都能忍得住的男人,說不定還真有可能是一個呼風喚雨權勢滔天的大太監。

別人的隐私不能太過窺探,凡事點到為止,知道太多有時候并不是什麽好事。而且事關男人的尊嚴,這個話題應該打住。

“哦,那還真是可惜。”她預感他是自己重生而不是借屍還魂,所以他才會對柳夫子和周北那樣的态度。也不知是因為什麽樣的變故,他怎麽就那麽想不開呢?以他這個長相,做太監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他不知她腦海中的琢磨的事情,壓根不知道此時自己在她的眼裏就是一個可憐的老太監。長相妖豔捏着嗓子揚着拂塵趾高氣昂的那一種。

“可惜嗎?”

“嗯,當然可惜。”她點頭,扼腕不已。要是她穿來的時候晚幾年,是不是就能看到他像東廠都督一樣的形象,想想竟然有些期待。也不知道過幾年,她還能不能看得到。

他眸微閃,心中莫名有些歡喜,她竟然覺得可惜?“你呢?有過婚配嗎?”

她搖頭,“沒有。”

夜風吹過,卷起她額前的發絲。隐約間他似乎聽到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她在嘆息什麽?在那個異世,難道還有她牽挂的人?

經此一番交談,兩人的關系悄然發生轉變。如果說以前是被硬湊在一起臨時搭夥的搭檔,那麽現在就是擁有彼此秘密的朋友,且都是彼此的唯一。

“老鬼…”

“仲哥哥都不叫了?”

她暗自吐舌,都互爆馬甲了,還叫仲哥哥不別扭嗎?既然他聽着不別扭,她倒是沒什麽所謂。于是乖巧地改稱呼,甜甜叫一聲仲哥哥,再意有所指地看着之前應王離開的方向。

“你不覺得那個老前輩有點神?他好像什麽都知道,又好像無所不能?”

那種神無關權力,并非所有的權力都是通天眼,能看盡世間隐藏的一切,甚至能看清一個人的來歷。

他望過去,道:“這位應王不是尋常人,傳聞他是應天而生,專為護佑嬴國而問世的擎天神柱,關于他的事情民間傳得神乎其神。不過無論他是什麽人,他對你我都無惡意。”

她下意識點頭,老前輩确實不是普通人。既然他對他們沒有惡意,她又何必非要弄個清楚明白。老前輩有句話她還是很贊同的,好奇心害死貓。

“這倒也是。”

說曹操,曹操到。

不遠處銀白的頭發一閃,就看到應王背手望天像閑庭散一樣走過來。看到他們還裝出吃驚的樣子,一手撫着胡須。

“你們怎麽還在這裏?黑燈瞎火的月殘陰缺,有什麽好看的。你說說你們小年輕,怎麽和我小老兒一樣睡不着覺。”

顏歡歡也不戳穿他,他分明是不放心他們,或者是還想來看戲,所以特意回來的。“老前輩,您剛才不是累着了嗎?怎麽還睡不着?”

“哎呀別提了,我掐指一算自己九十一歲頭上有個大坎,怎麽想怎麽睡不着。”

古代醫療條件有限,活到八十都是高壽。一般人最多不過七十,大多數人五六十歲就去世了。九十一那絕對是少見的老壽星,這老前輩在炫長壽呢。

她笑嘻嘻,“喲,您老是不是又要讓我猜啊?九十一歲有個大坎,我猜您是不是墳被人刨了,陪葬的金銀玉器都被盜墓的浩劫一空?”

應王氣得翻白眼,哼哼出聲,“好你個歡丫頭,你這是咒我呢?”

她抿着嘴笑,“老前輩,我方才是和您開玩笑的,我知道您不會真的生我的氣。您多大度開明哪,怎麽會和我一個晚輩計較。再說了,我也不是咒您,我就是告訴您。甭管生前多高的地位,死後多麽風光大葬,有多少陪葬品。若幹年後都得讓人把墳給刨了,把屍骸挖出來,然後起高樓修大道,誰還管你生前是什麽大人物。”

應王的眼神微變,撫摸胡須的手略略發抖,“這些話…我許多年前人說過。想不到多年後,我竟然還能從另一個人的口中再聽一次。你說得對,可惜世人看不明白。你看看歷朝歷代,那些皇陵豐碑,耗費多少民脂民膏,勞民傷財啊!我定要和皇帝好好說說,別費那麽大勁去修什麽皇陵。不過你咒不到我,小老兒我現在九十二,那個坎啊已經過去了。”

“您今年都九十二了?”她驚呼。

應王得意,“…嘿嘿,看不出來吧,傻了吧?剛才子時已過,正好我九十一的生辰過去,眼下我九十二歲了。”

“還真看不出來,您要是不說我還以為您不到六十呢。沒想到您這都九十二了,您真是老當益壯松鶴延年哪。我可得好好和您請教請教,您有什麽長壽的秘訣,好叫我也和你學學如何青山不老綠水常流的。”

一番馬屁拍得應王心花怒放,早已忘她剛才的調侃。

仲庭若有所思。前世裏他之所以沒有見過應王,是因為應王在這一年已經去世。也就是說前世的應王,并沒有度過這個大坎。

那麽是什麽原因讓應王這一世逃過一劫,他不由得看一眼身邊的小姑娘。難道是因為她?難怪應王對她另眼相看。

應王顯然很是開心,紅光滿面道:“你這丫頭就會哄我開心。對了,明日你要進宮一趟,我就不去了。”

“您為什麽不去?”顏歡歡問。

他拼命擺手,“我最煩宮裏那些個破規矩,你一個人去吧,他們不敢為難你。你可是大長公主,皇室之中除了我,就數你輩份最大。你要是不耐和那些晚輩打交道,早點出宮便是。”

說得這麽輕巧,操作起來肯定沒那麽輕松。她是被封大長公主不錯,但封她的那個人是皇帝,她難道還真能臉大到以皇帝的長輩自居不成?

她以為應王說得那麽随意,想來就是一個和皇室成員認識的見面會。誰知道不僅僅是和皇室成員見面,還有那些文武大臣和朝廷命婦們。陣勢浩大,排場十足,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她的登基大典。

嬴帝她是見過的,三位皇子她也見過。皇後柳氏,是鎮國公夫人的嫡姐,長相上和鎮國公夫人差不多。柳皇後很熱絡,言語間很是尊敬,她知道是因為應王之故。

先是她和皇室相見,然後是百官和命婦們拜見她,鎮國公夫人和開山王妃就站在命婦之首,鎮國公和開山王也站在百官之首。她聽着她們高呼千歲,恍然回到爸爸帶她到屋頂的那個時刻。仿佛有那麽一個人要将江山捧在她的面前,一如爸爸那般。前世和今生明明完全不一樣,她總覺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麽聯系。

恍惚中,只見百官之中有一人出列。那人身着深綠的官服,看樣子是個文官。她聽到他自稱為禦史宋子寧,然後聽到他質疑她的身世,向嬴帝進言以她的出身不可封公主,更不可記入皇室玉牒,恐有沾污皇室尊嚴之嫌。

滿朝文武朝廷命婦以及皇後妃嫔們一片嘩然,齊齊看向她。

她雖驚詫,心卻不慌。該來的東西遲早會來,她先是王府的假郡主,後又是空鏡門的紅女。再來一個驚世駭俗見不得光身世,她也不會驚訝。

宋禦史的折子被呈到嬴帝的面前,嬴帝看完凝眉深思,“宋愛卿所言可有證據,那婦人現在何處?”

衆人心思各異,再看顏歡歡時帶着些許同情。眼看着大禮将成,突然來這一出,也不知那大長公主的名份還保不保得住。再一看她神色淡然,愈發覺得不愧是應王認的女兒,這份處驚不變的從容常人難及。

嬴帝話音一落,一個婦人被帶上前來。

那婦人發髻微堕,額前留着兩绺發絲,一看就不是良家婦女打扮。衆人猜到此婦人的出身,越發同情顏歡歡。

只聽得有人問那婦人姓甚名誰,與她是何關系。

然後那婦人道:“奴春氏,原是一度春裏的花娘,花名露珠。二十年前贖身出樓,現獨自一人居住在東陽城。十八年前生下一女,出生三日便被人偷走。這些年來,奴一直尋找女兒。前些日子聽聞王府有真假郡主一事,奴星夜趕來夜歌。幾番偷偷确認,才知顏姑娘正是奴那被人偷走的可憐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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