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婦唱夫随(二)

我姓楚, 西楚霸王的楚。

自小到大她都是這樣和別人介紹自己的姓氏, 是爸爸教她的。她的爸爸, 自然也姓楚。姓楚的人有很多, 她知道自己的猜測有些瘋狂,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往那方面去猜。

她的眼中瞬間盈滿淚水,整個人因為激動而微微有些發抖。她不由交握雙手, 想讓自己的情緒趕緊平複下來。

仲庭遲疑了一下,握在她顫抖的雙手上,“你認識他?”

她輕輕搖頭,淚水滑淚,“不知道是不是…晚點我問一問老前輩。”

高個漢子方學文回頭,看到她好像在哭,微微皺起眉來。這個應老前輩的老來女,養得跟個嬌滴滴的小姐似的。之前上山的時候看起來還不錯,這會兒哭起鼻子來,肯定是嫌棄他們山裏不好。

這些嬌小姐,就是難侍候。

顏歡歡心裏存了事, 那些熱鬧便有些融不進去。她聽着應王和方老寨主說起過去的事情,這寨子的名字都是那位楚聖主取的。

在他們的口中,那位楚聖主不僅仗義, 而且無所不能。

“都是仰賴楚叔的建議,如今我這寨子裏明着是山寨,實際上我們在緬城裏面有好幾個山貨鋪子,生意還可以。我們這一寨子的人安居樂業衣食無憂, 過得比山下許多人都要好,又清靜又自在。”

方子清父子主管山裏的事務,方子風父子負責山下的鋪子。今日方子風恰好回山,他的兒子方學武沒有回來。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楚叔的一番苦心沒有白費。他要是知道你們清風寨現在的模樣,肯定很高興。不過你們這砍樹攔路的法子怎麽還是老一套,家夥什也還是老三樣。破刀棍子和假石頭,我說幾十年過去了,你這點怎麽半點長進沒有?”

方天霸一臉慚愧,同時眉間隐約有一絲愁色。“這些年我們忙着收山貨賣山貨,把原本的行當都荒廢了。”

“荒廢就荒廢了,幹脆洗手不幹。要麽就好好幹,要麽就不幹。既然生意做得好鋪子經營得也不錯,幹嘛還要做土匪啊?真當土匪的名聲好聽不成?我看當年我和你楚叔的心血算是白廢了。”

方天霸想解釋,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方子清和方子風都是看老爺子臉色行事的,見自家爹不說,他們也不敢多言。倒是方學文,因為年紀輕又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看到爺爺被人這麽誤解,怎麽着也忍不了。

“應老前輩您有所不知,并非我們願意做老行當,而被逼無奈做個樣子。否則那虎頭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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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文,閉嘴!”方天霸大聲一喝,方學文委屈地閉了嘴。

應王眼睛眯起,“怎麽?你們是不是有什麽事?”

“沒有,都是學文這孩子喜歡鬧騰。他年紀輕不懂事,以為攔路搶劫是件很威風的事情,天天嚷嚷着說要幹一票大的。我拗不過他,就把以前的那些家夥什兒傳給他,由着他鬧去,反正有我看着,他也鬧不了多大的事。”

方學文聞言,臉脹得通紅。

應王哼了一聲,“年輕人啊,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就是,就是,我以後會好好教他的。”

方子清連忙接話,趕緊給應王的酒杯又滿上。方天霸推杯過來,兩人又開始你來我往地敘着舊事喝着酒。話題大多都是幾十年前的事,那時候應王和楚姓好友途經此地,遇到剛剛拖家帶口落草為寇的方天霸。

方天霸打劫沒有打成,還被人狠狠教訓一番。原本應王和楚聖主是要離開的,見他哭得實在可憐,楚聖主心生恻隐之心幫了他一把。他們在寨子裏住了一段日子,教方天霸如何收山貨,又幫他在山下開了一間鋪子,教他如何理貨分類包裝,如何賣貨。直到清風寨一切走上正軌後,他們才離開。

顏歡歡靜靜聽着,捏着筷子的手緊了又緊。做生意是爸爸的強項,聽起來确實有些像他。如果那個楚聖主真是爸爸,為何不讓她早幾十年穿越?父女穿越到同一個時空,卻生生錯了近百年,老天爺何苦這麽捉弄人?

酒興正濃時,方天霸嗚嗚哭起來,一把抱住應王哭得像個孩子似的。他一哭,兩個兒子有些不知怎麽辦才好。

應王面上有些嫌棄,卻并沒有把人推開。

接風宴歡笑開場,痛哭收場。方天霸被兩個兒子扶下去,應王顏歡歡仲庭被安排在寨子裏最好的房間。說是最好,那是相較于清風寨而言,比起夜歌城中。這樣石砌木搭的房子連九井巷裏的仲家院子都不如。

應王似乎有些傷感,又喝了一些酒,走路都有些打飄。他不肯仲庭扶着,也不讓顏歡歡扶着,嘴裏嘟哝着,“我沒老,我沒老。我可是銀發小白龍,怎麽可能會老?”

“是,您不老,您還和二十歲的小夥子一樣生龍活虎。”顏歡歡說着,輕輕扶着他,“老前輩,您當年一定做過很多精彩的事。您和您的那位聖主朋友肯定有過許多不一樣的經歷,您和我們說說,都有哪些趣事?對了,您那位聖主朋友姓楚吧,他叫什麽名字?”

應王眯起眼,看了一眼她,呵呵笑起來,“歡丫頭,你也想笑傲江湖?”

“笑傲江湖?”

“對啊,楚天行那家夥老是說什麽要笑傲江湖。嘿嘿,想不到你一個女娃娃,也對這樣的事情感興趣。”

楚天行?

顏歡歡朝仲庭微微搖頭,名字不對。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情,那個姓楚的人聖主又怎麽可能是她的爸爸。

心下一陣失落,說不出來的惆悵滋味。如果一直沒有希望還有,有過那麽一絲希望又變成失望才是真的讓人難受。

她垂頭不語,應王咦了一聲,“歡丫頭,怎麽了?”

“沒什麽,老前輩。您累了,我們扶你進去早些休息吧。”

應王臉色熏紅,久違故人可能是高興,喝了不少。聞言嘴裏不知嘀咕着什麽,任由仲庭把他扶到床上。床單被褥應該是曬過,有種陽光溫和着青草的香氣。他恍似憶起許多年前與好友一起江湖游歷的歲月。天為被地為床,就是這種氣息。

顏歡歡和仲庭見他閉上眼睛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這才輕手輕腳地關門出去。

寨子裏燈火點點,遠處還有人說話的聲音。她微微嘆息,“應該是我自己想多了,世上怎麽會有那麽巧的事情。不過是同姓的人,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嗎?”他問,眼神忽明忽暗。

她點頭,“嗯,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夜色中跑來一個人,正是高個子大漢方學文,他跑得有些急聽起來氣喘籲籲,“那個歡姑娘仲公子,剛才人多事亂,都沒顧上你們。應老前輩歇下了吧?”

“嗯,他已經睡下了。”

方學文喘勻氣,“那就好,那你們也早點歇下吧。寨子裏簡陋,你們多多包涵,有什麽需要的就找我。爺爺交待了,一定讓你們吃好喝好玩好。”

“方公子。”顏歡歡道。

“不敢當公子二字,歡歡姑娘叫我學文吧。”方學文撓撓頭,很是不好意思。他一個粗人,可不敢當什麽公子。

顏歡歡從善如流,“好,學文大哥。之前在酒席上我看你似乎有話要講,難道你們今日下山攔路另有隐情?”

方學文臉一垮,點頭。

仲庭和顏歡歡對視一眼,仲庭問道:“我好像聽你提到了一個什麽虎頭寨,難道你們攔路搶劫的事情和他們有關?”

“今天真是得罪了,我們就是做個樣子。原本打算讓你們随便給些銀子,然後放你們過路。沒想到…”

“既然是攔路奪財,為什麽是做樣子?你們做樣子給誰看?”

仲庭問出這一句,方學文面有難色。他回望了一眼寨子,面上有些猶豫。然後像是下定決心般,鼓足勇氣道:“爺爺不讓講,一直讓我們忍着,可是我實在是忍不住。我知道應老前輩不是一般人,我…”

“你但說無妨。”

“好,那我就說了。這事說來話長…”

緬城境內方圓幾百裏的大山裏,大大小小有六個山寨。這些山寨都是早年逃到山裏找活路的百姓,也就是俗稱的山匪。清風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從最開始的二十幾人到現在的一百多人,勉強能排在中間。

與其它山寨不同,清風寨地理位置特別好,他們這片山裏出産的山貨也是最好。這些年他們都是做山貨生意為生,從一家鋪子壯大到四家鋪子,在城裏有口皆碑收入很是穩定。寨子裏的人不用丢了良心去做一些攔路搶劫的事情,只要好好收集山貨種些菜和草藥就能過上衣食不愁溫飽無憂的日子。比起其它的寨子,清風寨裏的人最讓人羨慕嫉妒。

羨慕和嫉妒積累到一定的程度,就變成了恨。以虎頭寨為首的山寨聯盟聯手排擠清風寨,認為一個土匪窩子不做土匪的營生,反而天天賣山貨是破壞了千百年流傳下來的規矩。

“他們不讓我們繼續留在山裏面,要把我們趕下山。還給我們設定一個以三日為期,明天就是期限的最後一天。為了讓他們知道我們清風寨還是土匪窩子,最近兩日我都帶着兄弟們下山去做樣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混得過去。”

仲庭道:“三日為期,多半是混不過去的,因為他們真正的目的是為利。把你們趕下山只是第一步。接下來他們會接手你們收山貨的路子,然後再擠垮你們的鋪子。”

“二叔也是這樣說的,所以我們不能下山。”

“如果沒有混過去,你們打算怎麽辦?”顏歡歡問。

方學文搖頭,“那還能怎麽辦,大不了和他們拼了。斷了我們的活路,我們只能和他們拼到底。”

“以一敵五,你們有勝算嗎?”仲庭問。

方學文一臉的苦相,當然沒有勝算,怎麽可能有勝算?楊虎那個王八犢子,就是眼紅他們清風寨的山貨營生,明着來搶他們的財路。

顏歡歡有些不解,清風寨存在幾十年,生意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為什麽過去那麽多年大家都能相安無事,偏偏現在出事。

她這話一句,方學文也有些不解,“這一片都是山,我們鋪子生意好,光靠我們寨子裏天天找山貨那也供應不上。所以這些年來,我們會從各個寨子裏收山貨,他們把采好的山貨賣給我們。以前我們和其它寨子的關系都不錯,也不知道楊虎那個王八犢子這幾天吃了什麽藥,煽動其它的寨子,非要把我們趕下山。”

仲庭問,“你們就準備這樣坐以待斃,沒有派人去虎頭寨打聽過嗎?”

“這要打聽什麽,他們想趕我們下山不就是眼紅我們。只要我們還做着攔路打劫的營生,他們就沒有理由趕我們下山。我就不信了,他們能這麽不講理?”

真是天真得可以。

顏歡歡心想,那些人可都是真正的土匪,是能講理的人嗎?

“還不快點派個人去打聽,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與其坐在家裏等別人打上門,還不如主動出擊,到少心裏也有個數。”

方學文恍然大悟,“對,對,歡姑娘說得對。之前二叔也是這樣說的,但是爺爺不同意。爺爺說我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不怕別人不講理。”

“你爺爺那個名字真是白叫了。”顏歡歡望着夜色,“事不宜遲,有沒有身手好的熟悉虎頭寨又能趕夜路的人,讓他們趕緊去探一探,争取在明天虎頭寨的人找上門來之前弄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方學文慌忙離去,還不忘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禮。

顏歡歡搖頭,要不是親眼所見,她還真不相信土匪會這麽單純。“不早了,我們也早點休息吧。”

仲庭的目光掠過身後的房舍,除了應王睡的那一間,只剩下另一間。她也發現了這個問題,腦子突然一熱。

難道今晚他們要同床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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