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試了？”

發力不在正确的位置上，就會很容易起反作用。剛剛硬來的兩下，邱和的手已經開始抗議了，睡覺積蓄的張力成了他動作的阻力，肩頭的肌肉一發力，便能引起整只手部連同手指的顫抖。

邢銳抓着他的手繞肩關節活動，輕輕一捏能感受到邱和複健的痕跡。能打開更多的骨架，更加明顯的肌肉，附着在消瘦軀體上最後的生命力，不過現在都陪着廢用的軀體在胡鬧，收縮得格外用力，讓整條臂膀的筋絡分明。

“我捏你有感覺嗎？”邢銳一板一眼地做着晨起的按摩。

邱和越發覺得昨晚的柔情珍貴，他垂眸看着那修長的手指幾乎能包住自己瘦削的大臂，輕輕一按似乎就能給掰碎了，但他沒有感覺。

很奇怪，很多東西都在複蘇，他在進步，腦子裏的混沌消減，身上的沉重漸散，但他還是知覺不到來自邢銳的帶着溫度的觸碰，只能靠一雙眼睛看，只能靠腦子想象，一遍一遍補充成親密的喜歡。

他不想讓邢銳失望，但不願意說謊。努力控制手臂的指令毫無意義，好像他每天都在重複的無用功，他糟糕的身體總是讓他陷入自我厭棄的怪圈，每次好不容易逃出去，又能在下一個瞬間把他抓回去，顯得他的心跟這具千瘡百孔的軀殼一樣脆弱——邱和一點也不想這樣。

之前邢銳不在家的時候他能有好半天的時間消化情緒，讓自己看起來好一點，可今天的一切都暴露出來。邱和告訴自己，只能軟弱這一下下，然後給出邢銳回答，“我的心有感覺。”

邢銳是說不過他的，老老實實繼續自己難得的任務。

醫生說邱和的頸段損傷不完全，之前用藥控制的腰傷，手術也一并處理了一下，顱內剩下的血塊應該可以自行吸收，邱和整個的康複情況是可以做比較樂觀的預期的。可邢銳想象不到就這把細胳膊細腿能做到什麽，若是搖搖晃晃站在他面前打戰，他怕是寧願人窩在被子裏舒坦一輩子。

但他不能替邱和拿主意，即便邱和在傻裏傻氣的路上越走越遠，可心裏總有自己的計較。可憐是他的僞裝，牛一樣的倔強才是他的真面目。

12

小王午飯已經準備好了，發消息在問是不是該起來活動一下。這年輕小夥總跟着邱和一起胡鬧，但底線還是守得很穩，還有空操心他倆是不是玩太瘋都忘了身體最重要。

邢銳問他是想怎麽起床，要召喚小王還是就他倆自己解決。小王畢竟是個熟手，而且常年跟邱和的身體打交道，上手就能摸出邱和大概的狀況。

要說之前，邱和一定戀戀不舍地含淚選擇小王，但經過了昨天的飽腹一餐，讓他覺得世界上最不能分離的唯獨他和邢銳兩個人，該說些貼心話，該做些體己事，二人世界裏過得不亦樂乎。對隐私的麻木被喚醒，他的一切本該只屬于邢銳。

可邢銳是誰，是他的愛人，卻不該是他的護工。

邱和心一橫，催促邢銳趕緊穿了衣服走人。不想今天閑得沒事的邢銳坐在床上就把衣服套上了，搖起床頭扶着邱和坐穩，告訴他，“你若是死腦筋，就說我是在伺候你，若是機靈點，便知道我們這只是情趣。”

？被一塊木頭指認成死腦筋，大抵是世界上最奇葩的事了。邱和飄忽的眼神轉而集中睜圓，“你你你還懂情趣？”

事實證明，邢銳這人，就是把他倆日常相處的一切都歸結為情侶之間的互動。對他來說，能相伴終生已然是幸運。

可邱和不會這麽想，他逃開了那些苦澀可笑的過往，在邢銳提心吊膽的時候昏昏沉沉，醒來時選擇了沒心沒肺重新開始，或許他這樣才能毫無負擔地跟邢銳在一起。

原本他發軟的手撐在身側保持平衡，可邢銳拿了衣服過來要他自己穿。雙臂不做支撐邱和找不到平衡的感覺，但邢銳起身坐在了他身上，穩住了他的腰嵴。這個動作讓邱和想入非非，但顯然白天的邢銳變成了正經人，在該照料他身體的時候心無旁骛。

他的手最多舉到胸前，如今力量攢得不多，一顫一顫得，瞧上去格外無力，還沒勾到衣擺便往下砸，還好怎麽打都不會覺得痛。

但慘還是要賣的，他繼續舉着自己發顫下垂的手，手指已經因為刺激收得越發緊，看着都發紅了，才慢慢補上一句，“有點痛。”

只有小王和醫生會一遍遍确認他到底哪裏痛，一定要把瞎說的查清楚，一定要知道感知的位置，一定要他去形容那種虛無缥缈的感覺。邢銳不會，沒下限得任由他作弄，都說不上是因為相信他還是溺愛他。

反着從袖口伸手進去，衣袖縮在小臂上，邢銳感覺邱和沒懂他的意思，于是還張了張手，卻搞得邱和越發木讷。

好像有一點點體會到邢銳說的情趣是什麽意思了，他只要微微出點力，只要把手擡起來一點點，邢銳就會用他的，有力的、修長的手，小心地包住自己這沒有的爪子，然後穿過長袖的層層疊疊，把自己又打理得有個人樣。

所以并非熾烈的愛才算得上喜歡。

12

起床之後的這頓飯是邢銳印象裏邱和吃得最開心的，不是因為出自他手所以勉強，不是因為他那句能吃所以努力，或許只是因為一些交流和表達所給予他的安全感。

之前邢銳有問過醫生關于邱和行為舉止的異常，他腦部的損傷對智力方面的不算大。醫生很走流程地表達了人的腦部本來就是個很神奇的部位，醫學研究所參透的畢竟只是一部分。心理醫生的介入邱和反應格外激烈，他就好像自己給自己建了個安全的盒子，除了幾個避不開的人誰也不讓靠近。

但人的所思所想總會在言行舉止中暴露，醫生告訴邢銳，邱和缺乏的是安全感，而目前為止能給予邱和安全感的人，可能只有他一個。

所以邢銳讀了很久有關的書籍，他性格本身就不善于表達親近，刻意的讨好做不好，邱和看一眼也嫌棄。那陣子他把能放在家裏的工作全搬回來，一直替他收拾整理的秘書在辦公室替他處理和傳輸文件，打破了常規的生活過得很亂，努力的嘗試也取不到預期的結果。

他越靠近，邱和越是推開他。

反而是妥協了回歸日常生活之後，邱和開始期待他的親近。

人便是這樣，得不到了才會覺得珍貴，才會想着要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