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邱和被畫過很多餅。
醒來還沒有恢複認知能力的時候，醫生說醒過來就是擁抱新生活的開始，盡管他那個時候兩只手就像沒長在他身上一樣；張開嘴脫機能嘤嘤呀呀之後，別人告訴他你馬上就能說話了；能坐在床上之後，又有人告訴他很快就可以坐輪椅自由活動……這些還算不上畫餅，畢竟他不成比例的付出好歹都有回報，如今他确實能站起來，即便好像只有精神上的激勵沒有太多實際意義。
後來的話才像真的畫餅，說不定以後能走，說不定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可他的“生活工具”都已經一件件定型下來。
邱和想相信又不敢相信，正如邢銳說的以後。到底是什麽樣的以後讓他掙紮不休，是什麽樣的以後讓他只能許諾，是什麽樣的以後會讓陀螺一樣永不知疲倦的邢銳也露出些疲态，開始衡量工作和生活的價值。而這個以後又用上了“我們”，邢銳在不停奔忙，早出晚歸，他又能做什麽？
可邱和沒機會細問，因為邢銳已經接了工作電話，拿着衣服揮揮飯菜味，利落上身又匆匆出門。
之前邱和對于自己成為邢銳鐘情金絲雀這件事情接受良好，可感覺到邢銳又細又深的感情之後，感覺到他化不開的疲憊和壓抑，好像自己作為金絲雀遠遠消解不了。他把自己關在家裏，似乎讨得邢銳的喜歡就是全部，走得越近越發現越發不夠。
因為邢銳的生活裏不是只有感情，也不是喜怒哀樂都只關乎他一個人。
意識到這些的時候，邱和沒有想象中那麽難過，就好像由此也能證明他的足值愛意，好像自己也能從這份感情裏汲取到一些可以打壓腦海中未知恐懼的力量。
盡管他還不知道該怎麽做。
但他可以先做，反正若有不對，邢銳也會告訴他該怎麽改正。
這個晚上邢銳回來得很晚，早就發了消息通知家裏那位，叫他不要等了早點休息。也不知是晚間一時興起地歸家壓榨的是無休止的工作，還是他本就已經忙碌到這般地步。
最初邱和身體最差勁時日日居家的閑暇，好像做夢一樣，而後便是一點點遞增的繁忙。邱和擁有時沒精力珍惜，失去時想灑脫當良人，結果越丢越多，放長線釣大魚如此這般似乎魚線都要收不回來。
所以，他仗着恢複得越來越好的身體坐在窗邊，那窗自然是為健全人設計的，于他而言只能勉強露出一雙眼睛，卻沒有影響到他看到晚間回家的邢銳。反而更方便他做這種近似于偷窺的舉動——邢銳知道他在家的動向，其實他也想知道邢銳的。
判斷完感情的true or false之後，就想要知道how and why。或許就是人進步了，感情進步了，也妄想一切都能更進一步，停滞不前磨人心性讓人恐慌，只是因為對面那個人是邢銳，就會無所不用其極且義無反顧。邱和害怕和退卻的老毛病猶在，但好像被邢銳無聲無息地整頓過幾次，又被蘇醒之後的生活教育了好久。
他靠近窗戶，再靠近點，因為腿上沒有知覺被牆壁撞得後退，不會痛，只是無法再往前了。其實這個位置好像也夠了。
代駕把車開進車庫，邢銳又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看着家的方向，偶爾接打電話，灌完了一瓶擰了好幾下才開封的礦泉水。
明明家裏的燈早就關了，他還是會看着那個房間，想着每天收到的“邱和報告”。
邢銳念了下邱和的名字，好像發了點脾氣，又好像提醒自己回家要做一個什麽樣的人。
做一個努力工作過的人。
做一個能很好生活的人。
即便他亂糟糟的書房已經被邱和看過了，但那個傻家夥肯定會用忙啊累啊替自己找補。
有些情緒不适合帶回家中，至少現在不合适。
別的人幹壞事都可以趁着被抓現場之前爬到床上裝睡覺，但邱和做不到。他轉移還要借助工具，而轉移板跟小王一起被趕出了他自我反思的私密空間。
私密空間似乎是他努力工作的最大收獲，除了睡覺以外，他還能在有意識的時候一個人呆着，一個人等邢銳回來，又害怕他怪他不上床休息只會硬撐。
邱和靈機一動，搖低椅背，以輪椅為床，毛毯為被，只要空調開得好，對他這沒有感覺的身體，怎麽睡不是睡。
不過邢銳貌似早就發現了他，沒像以前一樣洗個澡再摸黑進來，而是大剌剌走進來，打開房間大燈。冰冷的手貼在邱和的脖子上，吓得邱和唔了一聲把輪椅往後一挪。
“你你你……幹嘛？”邱和索性也不裝了，“以前你也會偷偷輕薄我嗎？”
“我從不偷偷。至于輕薄——你怎麽定義輕薄？”邢銳順着他的話問，抓到邱和越發狡黠的眼神，又繼續道，“像小王照顧你那樣算的話……”
“不算！”邱和又有些恨自己這個要人照顧的身體了，趕緊給自己找補，“小王很多事都不能做，只有哥哥能抱我。”
但邱和的好哥哥并沒有上前，沒有像他夢中模拟的那樣輕輕将他抱起，而是挑了挑眉沉默不語，而後轉身出去。
“你還有事？”
“我還要洗澡，你不是最近能自己上下床了？”邢銳停下腳步回頭道，“我去給你拿轉移板。”
哇，他哥知道他可以拿轉移板轉移了！他哥好關注他！邱和沒有被抱的遺憾一下又被填滿了，他追到門口說，“我不嫌棄哥哥一身酒味的。”
邢銳不為所動，很快就取了轉移板過來，他往門口走，邱和就開着輪椅往後退，“哥哥是不是知道，我剛剛在窗戶邊上看你？”
“差不多吧。”
邢銳也是在瞥見邱和悄悄看過來的眼睛都時候，邱和的眼睛跟有亮似的，随随便便就被他發現了。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是會為這些矯情溫暖的瞬間感動的意識到人這種動物就是會有些想抓住不放手的東西，想要付出都有收獲，想要投入都有回饋，想要分享快樂分擔痛苦。
替邱和放好轉移板，邢銳在旁邊站了下一秒，察覺到邱和的緊張和小心後，便取了睡衣往浴室去。
“注意安全。”他關門之前說道。
邱和為剛剛腼腆的自己羞愧，要面子地回道，“我在床上等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