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邱和如今的能耐，留不住人，況且他的座駕也被收走，只能安安分分地吊着一雙腿，縮在被窩裏思考他悲慘的人生。

哦，不對，邱和福至心靈，想起當務之急是完成冷面總裁交代的作業。

他扭頭看着床頭櫃上一整疊卡紙，是櫃裏藏的冰山一角，還好沒有格線和邊框，頂上壓着一只胖頭筆，看起來怪好握的。他也不喪氣了，覺得邢銳只是找機會送他禮物罷。

躺着眯了會兒，再醒來就是小王那夥人過來，帶進些生寒的空氣，跟恍如夢境的昨日外面的涼意一般，裹着他身體認為危險的信號。導師一貫古井無波，可目光落在他那高揚着的腿的時候，邱和還是嗅到了所謂不愉悅的氣息。

好在這些人面前他是金主，他可以趾高氣昂地對視，不用擔心邢銳發出皺眉攻擊。

小王一看上去就便是被訓過一頓，樣子比之前認真了十成十。拿着個小筆記本，導師眼一斜過來，就趕緊窸窸窣窣寫筆記，唯唯諾諾的樣子比他之前在邱和收下當受氣包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金貴的腿被無視，檢查的流程變少了大半。作為他僅剩的自由觸角，有負衆望的遲鈍些的左手被要求翻腕一直沒成功，在被褥上游走卻爬不上起伏的肚腩上峰，孤零零地哆嗦着比床上躺着的人看着還要可憐。

邱和有些想拔掉右邊都輸液管證明自己，但顯然，再做傻事他被圈禁的自由只會更小，只能乖乖聽人坐在旁邊替自己正久躺難動的頸肩，然後不停着折騰左臂，斜方肌肩大肌肱二肱三頭一點點刺激，仿佛要教會他怎麽會意念發力。

如今ot訓練能做的也變少了，邱和也不會被逗小孩兒一樣要求拾起剛剛丢在地上的物件，不過是抓幾組物品套幾組圈圈，然後剩下的，便是枯燥漫長的控筆訓練。

來人也都撤了，沒了整個複健團隊圍觀到位的威壓，邱和隐隐開始相信邢銳那句将來還能站起來的安慰不也是謊話。

紙被卡在桌板上，邱和剩一只廢手，竟然也能靠着桌面掰開後，包住那胖胖圓圓的筆，看了才發現筆杆上有固定手指位置的凹槽。與其說是手握住了筆，不如說是筆卡住了手，帶着腕肘擺成一個不影響視線、避免手腕撓偏過度以及減小靜肌負荷的姿勢。

不就約等于是邢銳抓着手把手教他寫字。

這不得一口氣五十章啊。

醞釀半天，邱和表情愈發凝重，遲遲無法下筆。小王有些擔心雇主的精神狀态了，趕上前欲詢問，邱和忽地低下腦袋，狀作不經意地開口：

“檢讨的‘檢’字怎麽寫？”

沒等小王在小本本上開寫，邱和的問題更深入了一點，他随意補充道：“你是不是剛剛寫過檢讨，借我參考一下呗。”

他沒預料錯，小王确實也寫了檢讨。受卷王的天性趨勢，那份檢讨聲淚俱下洋洋灑灑，A4紙上足足六頁半。

……

邱和看了兩行眼皮就開始跳，他現在這情況半坐十分鐘都會腦子進水，這種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的東西一點參考價值也沒有。

便只能先描“檢讨”二字數遍，終于把倆字端端正正放大還不妖嬈扭曲，他才趴在桌上咬着筆頭，思考到底是什麽讓他哥發這麽大脾氣。

住院第一天，練習一小時，斷斷續續共四次，邱和在磕倒在桌板上呼呼大睡之前，在浪費二十多張卡紙後，終于整出一份作業。

小王抱着他上不了支架的身體，久違地回憶起剛剛見這位主子時他動彈不得的模樣。不受支使的身體無力又瘦削，恢複至今日依舊難至常人的份量。由于不着力，好歹還有些份量，沒骨頭似的壓着他，全靠他肩頭的支點和後托着的手才沒有荒倒。

放到體位枕上面之後，邱和那現學現賣的左手卻還沒自然松開，死抓着那只筆，從沒見過如此有力氣。小王壓着幾個穴位搓半天才捋好筋脈，小心抽開筆，那手又軟乎地半蜷。

至此時邱和還記挂着他的鴻篇巨制，感覺不到小王無微不至地伺候，只是在腦袋被扯得晃動時皺眉，然後喃喃道：“小王快去交作業。”

而第一次作業的結局，是難以想象的悲壯。如一縷風送到邢老板的手上，化成碎片被送了回來。而裝着那一袋碎片的文件袋，上面邢銳用紅色油漆筆大大寫了三個字——“不合格”。

送東西的助理還被吩咐，一定要把這個文件袋挂在邱和可以看見的地方。

最後惹了大紅筆跡的牛皮文件袋被釘在邱和的床對面，但凡這位病人一擡頭，就能看到他失敗的第一次。

不過令小王好奇的是，這種慘敗似乎沒有影響到邱和分毫，反倒像是習慣了吊着下半身的複健，套圈的速度和準度竄竄往上，當然也有邱和特意換了左手吊水的原因。

可能是相思病犯得厲害，他格外積極地等着寫新一份的檢讨。

愛人不在家的日子，某位邢先生又過起了旅居公司的生活。

舞會那番鬧騰說不上多重要，只不過把他假意服軟的态度戳穿了，邱家也不可能再輕易給他面兒和臺階，随之而來的醫療費用和公司負面影響也讓老板不能再随便考慮賣公司跑路，只能兢兢業業坐在辦公室，把競标要的PPT不停潤色。

周舟被拉來做美工，看不懂的地方要畫圖解釋，太容易懂的部分又要畫圖撐場面。他回到當年做服務設計大作業時的噩夢裏，甲方指指點點，交一次就改一次。

好吧，多虧了邱貴漏嘴，他們的智能家居系統要升級到真正的基于智能材料和無障礙服務的社會創新了。

“你真的覺得自己能争得過家大業大，在這個地方多年的邱家？”被壓榨的美工正在抗議。

邢銳還在改文案，“所以還得請您找找你的導師，我已經聯系了我們學院，看看有沒有社科項目能跟這個有關聯，産學研也行，理論、技術、實踐，能找的都找。”

“花裏胡哨的。”周舟吐槽，“從我這個美工嘴裏聽到花裏胡哨你不覺得諷刺嗎？”

邢銳笑了笑，“沒事，他們那邊也沒有落地過，半斤八兩。”

兩人一邊怼一邊趕工，突然助理敲門說送來邱先生的文件。

周舟以為邢銳這般硬氣是技術骨幹回來了，“邱和腦子長好了？”

誰知邢銳眯着眼打開文件袋，裏面一整張A4紙，歪歪扭扭十幾個字占滿了——

檢讨

邢夫人不該發脾氣。

……

？

某加班加點的打工人怒而合上電腦，“這個關頭你倆還玩上了？”

邢銳擡擡眼看他，“看來消息瞞挺好，邱和之前跟去了邱家的舞會，踢邱貴一腳把自己踢進了醫院。為了讓他長點記性，也是要處理這邊的事，我讓他老實住院寫檢讨。”

然後抽了一張卡紙放進碎紙機，再把抽屜裏的文件夾打開，把那張慘不忍睹的卡紙放進去，突然想起什麽，給周舟展示了一下昨天那張。

也就是該進碎紙機的上一張，有一說一，對比一下，就能看出今天的字跡大有長進。上面七拐八拐寫着：“檢讨：和不該叫自己邢夫人。”

周舟指着明顯是邢銳打上去的叉，“敢情他把這當身份認證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