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相擁于劍
落紅梅與拓長老确是達成了共識的。
落紅梅問,拓長老應好。
輕巧極了。
落紅梅布置陣法,拓長老盤坐一旁看她。
落紅梅未改修合歡道前是個陣修,尤擅劍陣。後來換了道,她就再不用陣。哪怕這是她最有攻擊性的手段呢,她也是不再用的。
這是她的堅持。
她總是個很固執己見的人。
如今,也是她的堅持。
兩人牽着手,踏進了陣法。
陣法啓動要一點時間,是落紅梅特意留來給兩人說話的。
“那時大典,沒有動靜。我們再來一次吧。”落紅梅說。
“好。”拓長老應好。
“我落紅梅,與拓尹風結為道侶,天地見證……”
“拓尹風與落紅梅結為道侶,此心天地共鑒……”
祥雲出,甘霖降,天地賜福。
陣法動,萬劍發,兩人相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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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含了那顆紅梅兒
這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兩人雙雙跌入絕谷。
落紅梅再醒來,就身在絕谷,與那拓尹風正正相對了。
落紅梅不想跟他說話,也不想聽他說話。
落紅梅心內驚奇,怎麽自己還活着?
絕谷——就是絕你生路。化神以下的入谷即死,化神以上的根本入不了谷。
落紅梅就很驚奇,自己為什麽還活着呢?她知道自己确确實實只是一個純正的、理論上入谷即死的人類元嬰,為什麽還活着呢?
落紅梅猶疑地看活下來的另一個人——拓尹風。拓尹風坦然回視。落紅梅看不出什麽,于是也只能當是傳說有誤。
可這樣活下來也沒什麽好的。絕谷沒有生機、沒有修士賴以修煉的靈力,體內自己修煉的靈力也無法動用。無論走着還是坐着無非就是耗到壽元盡頭,等死罷了。
落紅梅很多年沒睡覺了,此番倒是累了就睡,睡飽再醒。有些奇怪的是偶爾她早醒時會覺着嘴裏有些鹹的有如鐵鏽一般的味道,但細細咂摸又覺着是沒有的。似有還無。落紅梅也懶得把這事放心上。
整個絕谷就只有兩個活的,偶爾,他們也能搭上幾句話。久而久之,一些深入的話題也可以刺探一下。
拓尹風就問:“你,那只妖”
落紅梅就冷笑。
拓尹風就乖覺地換了話頭:“你人妖都采補,那應當是,對人妖都,一樣看待的?”
“呵,你從哪兒聽來的謠言。妖,這世上沒妖才好。”
拓尹風僵了,把左手往身後藏了藏。手腕有道正自愈的疤。
絕谷號稱化神之下無活口是對人而言,對于一些特殊血脈的妖,如他,是能活着的,靈力雖也不可用但是谷外的屏障對他卻沒有效果,走是能走出去,但是卻不能帶人。
打從這時起,拓尹風就下定決心永不要叫落紅梅知道他是妖。
“欸,我們來說說話兒吧。”
……
“你,為什麽那麽恨妖?”
“……我廢道後待的村落,妖毀的……我第一段戀情,妖毀的……我恨妖。我也恨我,護不住、愛上了……呵”
……
“他們說你采補了那妖。你們,什麽關系?”
“互相利用!”即使在似夢非夢中,這四字落紅梅也說得咬牙切齒。
拓尹風黯然地看着落紅梅複又沉沉睡去,一個人,抱着劍,仰頭看星空。
落紅梅近來沉湎睡夢愈發的多了,有時候也分不清一段話到底是真說了還是在夢裏,再過會兒時辰又不記得到底有沒有過這段話,倏爾,這記憶就不甚明了了。落了塵埃蒙了霧。
她醒來。
看了看天色,昏暗的。她看向坐着看天的人說:“欸,我們來說說話兒吧。”近來她每次睜眼的開頭都是這句,雖然她自己記不得。
拓尹風轉回頭,專注地看着她,等她開口。
落紅梅問:“這裏就我們兩個,你不看我去看天,是天比我好看嗎。”
“你好看。”
“那你為什麽不看我。”
“你在睡。不能看。”
落紅梅笑他純情,翻個身作勢又要睡下。
拓尹風看天。
“你說,我們還能出去嗎?”落紅梅問。
“能。”拓尹風答。
落紅梅低低嗤笑,沒再發出什麽聲。
良久,又聽她說:“你是半步化神。我要是壽元将近了,我就采補了你,看能不能出去。”
“好。”
拓尹風應得平和,落紅梅卻驚坐扭身,強調道:“采補你,是全吸幹那種。你會死!”
“好。”拓尹風還是說好。
落紅梅定定看着他。
“好。”拓尹風又說了個好字。
“你會死。你會再不能飛升。你再不是你們宗的驕傲。你還要說好麽?”
“好。”拓尹風仍這麽說。
落紅梅無言,心緒複雜地睡下了。她依稀做了一個夢。夢裏,夢裏好像有天道化身,天道說,說了一大堆話,但最關鍵的是:“我們可以出去啦!”落紅梅驚醒欲同拓尹風分享這一喜訊,然後又被狠狠驚了一驚。
拓尹風,八塊腹肌身材一級棒的拓尹風,一夜之後竟挺起了一個大肚子,尤如十月懷胎!
因為衣物不知何時崩開了,然後落紅梅看那肚子就毫無阻擋,也是拓尹風沒擋的意識吧,落紅梅就看到那肚子裏有個什麽動了一下,動了!一下!
此時夢中話語尤響耳畔,落紅梅愣愣地內視了一番,修為折損了,嗯這确實應驗了要她折修為去養一個胎兒,可,為什麽胎兒是應驗在了拓尹風肚子裏?
拓尹風平和地聽落紅梅說完了夢中話,說:“許是我體質比你更易受孕。”
落紅梅愣愣地點了頭。咂摸這句話,一個男子,比一個女子更易受孕?這!好像這話也沒什麽毛病。
落紅梅隐約被說服了,前踏幾步試探地伸出手,問:“我能摸摸嗎?”
拓尹風主動把肚子往落紅梅手下送。
落紅梅小心翼翼地感受了胎動,覺得這感覺,很奇妙。
“欸,你說這,我的修為,你受孕。這孩子就相當于我倆的孩子了。出去後,我們結為道侶吧。就說這孩子是我生的。”
拓尹風遲遲沒有回答。
落紅梅擡頭看他。
拓尹風心潮澎湃地,輕輕應了聲:“好。”
要說肚子鼓脹雖然只是一夜間的事但真等生下來這中間卻又實實在在的有好些時日。
落紅梅每日裏就觀察胎的變化兼用手耳感受胎動竟也不再覺得日子難捱。
她從前竟沒發覺拓尹風其實這麽有趣,雖然還是副沉默寡言的派頭,但落紅梅卻感覺能從他的表象看到他‘柔軟’的內心,心裏對他的偏見絲毫也無了。
其實哪又有什麽柔軟,不過情人眼裏出西施罷了。這話要叫劍宗諸如聽去可是會笑壞肚子的,他們總說全宗最冷最硬的就說拓尹風了,還說這比較範圍若是放到全修界,拓尹風想必也當得起這一最字。
落紅梅用新的眼光看他,寡言的木呆子也變得可愛起來。有時她調笑幾句,叫他做些什麽,他也總聽她任她。
落紅梅覺得很有意思。
如此這般她也就不再鎮日裏昏睡着,精神頭一天好過一天。
也是不再睡了她才發現,原來拓尹風自己心裏有個時刻表,入谷至今,每日到了時辰就自去練劍,雷打不動,一套基礎劍式練得一絲不茍,揮劍到位毫無倦怠。
拓尹風練劍,落紅梅就看他的身姿,也欣賞他矯健,不過每每最終落點卻每每只是他的肚子,邊看邊笑,樂不可支。這時倒恨靈力不能用,沒能用留影石記錄下來以供日後翻看。可惜,可惜。
問拓尹風:“要什麽時候才能生下來呢?”雖然問出了這句話但落紅梅也不指着拓尹風能給出個答案,只自己保持期待感地等着。
拓尹風卻能答,據自己身體反饋回的痛感平靜地答:“快了。”他說話簡省,只答所問不言其他,從不說自己體內一天更比一天劇的疼痛。
他覺得:能忍。沒什麽好說的。練劍也是一如既往雷打不動,落紅梅壓根沒發現他被疼痛所擾。
孩子落地的過程很奇妙,初生的胎兒亦是玉雪可愛,瑩潔不似凡中人,落紅梅愛不釋手,誇耀般地沖拓尹風說:“不愧是天道所鐘,瞧瞧他,多漂亮啊。”也是這一扭頭才愕然發現:素來鐵骨铮铮面上萬年一個模樣的劍修竟好似疼出了滿頭細汗,他握緊劍,孤零地躺在髒地上,兀自艱難地勻着喘息,但面部表情還是靜又穩,沒有因痛松動一點。
這一瞬間的畫面擊中了落紅梅,她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麽,無措地抱着新生兒,上前了又不知該做什麽。
她換單手托住胎兒,另只手把拓尹風扶起摟靠在自己懷裏問:“你……你怎麽樣?”
拓尹風全身痛楚又無力,頭軟軟靠在落紅梅肩上,盡量地用平穩的聲音去回答:“沒事。”
落紅梅愈發無措。
拓尹風默默去握她扶着他的那只手。說是握,也只是用手蓋在她的手上,傳遞溫度罷了。
落紅梅心下卻安穩不少。
憑借自身超強的自愈力,拓尹風自己緩過來了。
還有些餘痛,不過他覺得不礙事。提起劍,又是上可斬蛟龍下可吊打同輩劍修的好漢。
拓尹風牽起落紅梅說:“能出去了。”
其實谷裏的日子他覺得沒什麽不好。谷裏谷外對他都是一樣的。但對落紅梅不一樣,這點他知道,所以自然盡早出去。
落紅梅先是跟着他走,後來逐漸地就走到了他前面。興致高昂地同他說話。
“欸,我們孩子叫什麽?”
“落……”
“姓落?”
“嗯。”
“那,落風風!叫落風風。”
“嗯。”
落紅梅抱着嬰孩走出了絕谷,拓尹風跟在後面。
絕谷的風物千年如一日的單調死寂橫豎不會有什麽變化,因此遠遠地看到離谷口好長一段距離上有個燒着黃紙嚎哭的人時落紅梅就覺得很奇怪。這地界生機全無又很有危險,尋常根本不會有人樂意往這裏過。腳步一拐落紅梅就決定繞走,不想多生事端。
拓尹風聽着那人口裏嚎着什麽第一百年、紅梅兒類的字眼,什麽也不說,順從又沉默地旋身跟着落紅梅的腳步走。
落紅梅自己修為受損沒有恢複還當拓尹風的修為也同她一般,走了許久後頓然停下,觑着拓尹風問:“你修為也受損了?”
拓尹風搖頭,被點醒開竅了一樣,直接把落紅梅抱起禦劍。
落紅梅猝不及防被抱起,一只手背碰到他的胸膛,一片溫熱。
哦,溫熱。嗯?溫熱?嗨呀他還赤着呢!
落紅梅忙止住他,叫他先從儲物袋裏取了新衣換上。先頭衣物崩壞了,他一臉平靜,而她看慣了他那樣子竟也沒覺着有什麽不對,也是剛剛肌膚相貼才想起來這回事。
拓尹風就把她看着:“沒有。”
落紅梅把他周身通看了一遭,大方地把自己的儲物袋遞出去,笑着說:“吶,你拿吧。”她儲物袋裏全只女裝,各式各樣的漂亮衣裙,“我現在用不了靈力,你把我神識抹了拿吧。你挑你喜歡的。”
拓尹風覺得這些衣物沒什麽區別,也沒特別喜歡的,就随意取了套,坦然地換好女衣後,把落紅梅抱起來繼續禦劍。
落紅梅想着他女衣的樣子笑。
笑完了,問:“欸,我不說話你就打算一直這麽走下去?赤着走嗯?”
拓尹風:“嗯。”
落紅梅笑,問:“除了嗯你還會說別的嗎?”
“紅梅兒。”拓尹風現學現賣,這稱呼出口後覺得這樣叫來感覺很好,打定主意以後也這麽叫。
落紅梅用手指繞他的頭發,看他:“我的小名兒。你怎麽知道的?”
拓尹風不答。
“欸你這是去哪兒?”
“青鋒劍宗。”
沒到之前落紅梅以為青鋒劍宗會是那種很肅冷的氛圍。法宗人都那麽說的,說劍宗劍修一個個面冷心冷、除了劍凡事都漠不關心,人情冷漠情感淡薄。
但其實不是的。
青鋒宗這劍修門派比法宗有人情味多了。
一個個劍修在各種掩體後沖他們擠眉弄眼,各種比劃手勢,嬉皮笑臉的。落紅梅是看不懂他們師兄弟間打什麽啞謎,但她喜歡這裏。比從前最喜歡法宗的時候還要喜歡。
一眼就愛上就是這樣的情況吧。
想要這這裏定居。才不想回什勞子的法宗。
原本,其實。她落入絕谷前的那一趟行程就是要把她送到別地去的,整整一隊人都是押送她用的。
落紅梅把那趟外派定性為押送。
可就不是押送麽。那麽一隊人都是看管她要把她押到另一地的,管事兒還敢惺惺作态說什麽宗裏是為她好!
瞧瞧那些話怎麽說的:“宗裏也是為你好啊。你想想,宗裏有護山大陣,閑雜人等都不能進的,何況只妖。”“你們每回幽會多麻煩啊。你駐到凡塵界就不一樣了,想怎麽玩就怎麽玩。”“唉凡塵界是沒我們法宗有靈氣,但你修煉只要對方體內的靈氣不是。”“宗裏也是考慮到你的特殊才派你去的。”
想起那人作态她就作嘔!
落紅梅面色不渝,在谷裏喜怒□□地過了那麽些年想起這事她依然會怒火熾盛。
她不說話又冷着臉,拓尹風第一想法就是兄弟們圍觀的舉動讓她不高興了,他用極具威脅力的眼神掃視了一圈。
師兄師弟師姐師妹根本不虛。有好些人還對拓尹風表示說:不關他們的事,是你惹人家姑娘生氣了。
他們抄着手繼續看好戲。
拓尹風想了想,然後拽了拽落紅梅的衣袖。
落紅梅轉身的時候面上尚還是冷冷的一臉怒容。
“走錯了。我洞府在那邊。”拓尹風說。
落紅梅昂了昂下巴,示意帶路,她心裏還是氣怒的,不想說話。
于是換拓尹風走前面,兩人漸漸遠去。
驚呆了一衆圍觀人的下巴。
“還以為師弟能哄到個道侶了是有變化了,沒想到還是啧啧。”
“拓尹風這都能有道侶憑什麽我就沒有。”
“你有道侶?不存在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你!比試臺見。”
“比試臺走起。”
“話說,他們為什麽過走的不禦劍?”
“不曉得,情趣吧。”
“啧啧道侶就是會玩。那麽遠。”
“走叫上人繼續圍觀。”
“走走走。”
落紅梅因感而受孕之事折了修為,元嬰跌到金丹,一顆金丹暗淡無光,靈力也動用不得。正該是急于閉關修煉的時候,可她半點也不急。還有閑心同拓尹風一起慢慢走。
路真的很遠,青鋒宗的地盤雖遠遠比不上法宗但也是獨自一宗占了好幾個山頭的。法宗的時候飛來飛去沒什麽感觸現在實實在在的用腳丈量距離卻真的很累。
累得氣都消了。
落紅梅的位置已經從拓尹風的身側到了拓尹風的背上,後來換為騎在拓尹風脖子上,沖沿路的劍修們揮手笑。
“我前面錯了,拓尹風還是有變化的。難怪能有道侶。哎姑娘真好看。”
“嗯學到了。”
“嘁你學到也沒道侶。”
“比試臺見。”
“怕你啊。”
劍修們在說話,落紅梅也在同拓尹風說話。
“欸明天把結道典辦了吧。”
“嗯。”重重地應了,還想說些什麽,拓尹風就叫,“紅梅兒。”
“紅梅兒……”一路重複。
結道典就是兩個互許道侶的人,在天道、師長親友的鑒證下對彼此誠心誠意地立下誓約。據說,只要心夠誠,天道還會降下祝福。但這只是萬年前的衆多傳說之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