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七、
路博精致的外觀疲憊了許多,他的身上有很多劃痕,18k金多了幾個牙印,我知道,這肯定是小孩的傑作。
“好久不見。”我很激動,我怕他見到我,會想起魚艾。
“艾。”他突然沖過來,狠狠抱住了我。
我一頭霧水,盡管他力氣很大,但我還是有理智的,我掙紮出來,解釋:“我不是魚艾,我是裏修,魚艾......他.......”
路淵搖頭,他又抱住了我,我承受着他的重量,倒退了幾步,我發現他哭了。
他哭得像個小孩,我能感受到他的悲戚,他哽咽地在我耳邊說:“艾,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離開我,以後你想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好不好?”
我僵僵地站在那,路淵這麽說,難道他早就發現了?
“你、你早就知道了?”我臉色蒼白。
路淵神色慌亂地瞟我,有點局促:“我早就知道了,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了,我那時候确實不好受,但你離開我後,我發現沒有什麽能比這個還難受,所以,艾,別離開我。”
別離開我,別離開我,別離開我......這四個字在我腦海裏反複轉着,我心裏有點難受,原來魚艾死了這麽久,還有人想着,而我永遠就只值五角錢。
“我不是魚艾,也不是艾,你認錯人了。”我無可奈何地笑笑。
路淵搖搖頭:“我不會認錯的,你就是艾,艾別走了,好不好?”
“我不是艾!我不是艾!”我大叫道。
“你不記得了嗎?艾,這才幾年時間,你就忘了我嗎?我們在一起十四年了!”
“我不是,抱歉。”我掉頭就走,這樣的感覺并不好受,他們能在一起十四年,而我和大哥......
“魚艾!”他在背後叫道。
我沒回身,我說我不是,但就算我走了,我倆還是擡頭不見低頭見,因為我們在一個金屬筆盒裏,只有我們兩支筆。
“你看看我......好不好?”路博乞求道。
時光回轉,我想到了大哥離開的那天,我也在乞求他看看我。
他确實滄桑了許多,我嘆息,“我看到你了,然後呢?”
“沒了。”他對我露出笑意,笑得那麽勉強,我知道他在讨好我,小心翼翼的。
我“嗯”了一聲,躲到一個偏僻的角落,我習慣了這個位置,我背對着他,想着死了的魚艾,不知道他的屍身在哪,也不知道路博怎麽會認錯人。
“你怎麽會這樣?”我指指腦袋。
路博眯了眯眼睛,似是不知道我在說什麽,“我怎麽了?”
“你好像腦子有問題。”我盡量委婉地說。
路博:......
我爬起來,走到他面前,認真地說:“路博,你聽好了,我真不是魚艾,我是裏修,一個你很讨厭的人,最重要的是,魚艾已經死了,五年前就死了。”
“乖,別鬧。”他摸摸我的頭,笑得很是寵溺。
我緊盯着他的表情,與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看魚艾的眼神重合了。
我偏過頭去,揮開他的手,斬釘截鐵地說:“我沒鬧,我真不是你喜歡的人,他是一只手表,你倆天生一對,一直在一起,我頂多算......呃,你們的室友。”
路博笑了,臉上綻出一絲笑紋:“好好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乖,快去睡覺,剛來這,一定很累吧?”
我本想說不累,但我被他輕輕推着往前走,那力度很輕,卻不可抗拒,我确實很累,便到角落裏睡了一覺。
這一次,我竟然沒有夢到大哥,而是夢到了神仙眷侶,我看着魚艾躺在路博懷裏,他們旁若無人癡癡地笑,在夢中我還是一個過客,負責當配角就好。
“你醒了,累嗎?艾。”他問。
“你怎麽會在這,離我遠點可以嗎。”我說。
“好。”路博兩手投降,退後了兩步,但還是溫柔地笑着,仿佛我在耍小孩脾氣。
“再離我遠點,沒我的允許,十步之內你都不準靠近我。”我繼續加碼,這是我第一次命令人。
路博的笑凝固了一秒,随即又綻放出來,帶着點悲涼:“嗯,都聽你的。”
我不再看他,而是想以前的故事,我想到了紙姐姐說的匹諾曹,我沒有說謊,鼻子應該不會再長。
突然,一只小手打破了我的思慮,我被小孩提了出來,開始工作。
五年來,這是第一次正式工作,盡管燃燒着的是我的生命,可我現在發現,這感覺并不差。
小孩很調皮,他一會兒看着我,一會兒剝我的皮,一會兒又拿刀到處削我,我最忍受不了的是他的鼻涕,我很難過,想到了大哥。
被小孩買走的鉛筆,才是最不幸的。大哥那時對我說。
等我回到筆盒時,我看到了路博心疼的眼神,那擔心與害怕的表情讓我一震,戰戰兢兢的,不知怎麽的,我主動對他說:“我沒事。”
“不,你有事,”他從頭到尾把我打量,聲音越來越沮喪,“你變短了,你會越變越短,對不對?”
我點點頭:“是的,我是鉛筆,不是鋼筆,也不是手表,我會越來越短,我的生命也會随之結束,所以我不是魚艾,魚艾是手表。”而且,他很值錢。
他突然不顧我的命令,猛地抱住我,我感受到他的顫動,他在害怕,我驚道:“你在害怕?”
“嗯。”
“你、你在害怕什麽?”我問。
路博沉默一會兒,“我怕你死,艾,我真的怕你死。”
我的心随之一停,這個世上原來真的有人關心我,害怕我死,我一直以為我是孤家寡人,“我不會死,我的字,只要不被橡皮擦擦掉,就能長期保存。”
他看着比他短兩個頭的我,沉默了。
我受不了別人用這樣的眼神看我,顯得我很可憐,雖然我也覺得我缺少一點運氣,但我不想別人知道,于是使出全身的力氣,轉了兩圈,在金屬筆盒上留出了一點墨痕。
“看,只要沒有橡皮擦,這世上就有我的痕跡。”我顯擺道,希望得到他的認同。
可路博并沒有,他從背後抱住我,輕悄悄的,他的聲音很柔很有磁性:“別寫了,我看出來了,留下的東西好是好,可是消耗的是你的命。”
我感受他的溫度,心中有一股暖流在湧動,但我只溫存了三秒鐘,連忙推開他,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我再說一遍,我是裏修,不是魚艾。”
“嗯,我知道。”他沒有生氣我的舉動。
我狐疑地看他,“所以呢?”
“所以以後我去工作就好。”他摸摸我的頭,坐在了一個地方,大概有十步遠。
往後的日子平淡無奇,我知道他在背後偷偷看我,我現在也不想說什麽,我已經确信他失憶了,這裏沒有能證明的人,說了也白搭。
但我發現,路博明顯上心了,每次小孩快要拿筆的時候,他都會立即站在最中間,金閃閃的樣子很矚目,所以幾乎百分百,小孩拿的都是他。
我仰望着他,看着他被帶走,我有點幹澀地說:“其實,你不必這樣。”
他笑了笑,“艾,我樂意。”
筆盒“啪”地一聲關上,我的世界又暗無天日。
八、
這一次大概過去了很久,我猜大概有五天,路博才回來。
但他明顯換了一個人似的,精神抖擻,看我的表情也很不屑,像在看陌生人,他冷冷道:“你怎麽在這?”
“好、好久不見,我來這有半個月了。”我搞不懂他在搞什麽,但小心點總沒錯。
他看着我,眼神似乎要把我射穿,可我透過他的視線,猜到他正在想魚艾。
到底是個情深種子,不可能這麽簡單忘掉的。我想。
他不再和我說話,我也沒有理他,我倆背對背,都在最角落裏窩着,誰都沒有打擾誰。
“你、你知道你腦子有病嗎?”我打破了以往的沉默。
路博皺眉,“你說什麽?”
我回身認真道:“你之前腦子有病,把我當成了魚艾,現在你又恢複記憶了,我很好奇你是怎麽回事。”
“你才有病。”路淵鄙視地看我一眼,滿是不信。
他不信,我也不再說,反正對我都沒好處。
我本以為他會一直恢複記憶,但後來又錯了。
我看着他反反複複失憶又恢複記憶,最後得出一個結論:他只有剛換好墨水時記憶才會恢複,墨水越少,記憶力越差。
“艾,我怎麽看你又短了一點,前兩天都沒看到你這麽短。”路博用關心的眼神看我。
我知道他沒換墨水,所以容量少了很多,失憶了,“可、可能是你的幻覺吧。”
但其實我真的短了,正常的路博不會為我去工作。
我看着越來越短的自己,忍不住嘆息,小孩的作業太多了,我也只剩下五分之四。
“你騙我,艾,你騙我,你告訴我,你為什麽會這樣,”路博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我,“別把我當外人......好嗎?”
“你......唉。”我确實又撒了謊,數不清第幾個了。
路博走過來,輕輕抱住我,聲音很輕:“我不想再失去你一次,真的,乖,告訴我是怎麽回事。”
“你是在關心我,還是在關心艾?”
“你就是艾,艾就是你,這有什麽不同嗎?”他好笑地看我。
“這不一樣,”我堅決地回,“到底是我,還是艾?”
“你,是你,不是艾。”他用溫柔寵溺的聲音說。
我轉頭看他,眼睛裏有點辣,“那你聽好了,你會失憶,把我當成艾,每當你換完墨水的時候就會恢複,然後把我當成一個陌生人,我就去工作,也就變短了。”
“艾,你又在開玩笑。”他又摸摸我的頭,仿佛我就天生就是一個笑話。
“我沒有,我也不是艾,路博,我是裏修,你一直喊錯人了。”
路博皺了皺眉,松開了抱着我的手,表情很是疑惑:“你說的是真的?”
“是,你的愛人是一只機械手表,很漂亮,很貴,而我是鉛筆,我以前被你們叫做綠帽子,我只值五角錢。”
路博離我遠了點,他似是信了,聲音冷了一點:“那怎麽證明?”
我看着他,有可能這是他最後一次對我好,“或許你可以試試寫下來,小一點,小孩看不見。”
他将信将疑地看我,我也不甘示弱地回他,我說的是真話,不必要害怕,也無需難過。
“你真的不是艾?”他眼神很複雜,有隐忍有絕望,還有一絲渺茫的希冀。
“我......”我突然欲言又止,莫名有點不想承認,我知道這是不對的,可是我害怕回答後,世界上唯一記住我的,對我好的人,不見了。
“你是艾,對不對?”他眼睛亮了一下,恢複了往日的神采。
我凝視他,又低下頭來,心裏很糾結。
路博離我走近了點,他兩只大手把我抱得緊緊的,我一絲縫隙都透不出來,他的手就好像抓住了我的心髒,讓我躲閃不得。
“你還記得紙姐姐嗎?”我問。
“不記得了。”
我有點失落,“那你記得裏修嗎?”
他刮了刮我的鼻子,柔聲說:“裏修不就是你嗎?你是艾,也是裏修,魚艾是我給你取的名字,裏修是你自己給自己取的,對不對?”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動作,斬釘截鐵,“對,我是魚艾,也是裏修。”
他笑了,我也笑了,我的世界不再只有大哥,從此多了一個人,可為什麽我的心這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