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大話容易
商寧秀回到客棧的時候, 整個人?都還是渾渾噩噩的。
她也沒那個心思再去繞路抱些僥幸心理能不讓他發現自己的落腳點了,連賀钊那麽謹慎老道的人?都躲不過穆雷的眼睛,她這點把戲就不用?多此一舉地獻醜了。
商寧秀的腦子裏像是裝了漿糊, 賀钊聽到腳步聲後開門叫了她好?幾聲, 她才?如夢初醒地回頭:“賀大哥你叫我?哦, 東西都買回來了, 給你。”
說完之後她才?注意到,在賀钊身後還站了個陌生男人?,一個虎背熊腰, 圓臉的糙漢。
“這位是?”商寧秀看向賀钊。
她之前在花牆那裏是瞟過一眼夏軍亮出來的畫像,但那畫像工筆粗糙, 滿臉虬髯大胡子幾乎是蓋住了大半張臉,現在賀钊不只是把他的軍服換成了一身粗布衫,還把男人?那滿臉标志性的大胡子給剃光了,圓溜溜的一張臉,像顆鹵蛋。
那鹵蛋一臉憨相,隔着門縫朝商寧秀笑了笑點頭示意。
賀钊将?二人?明顯互不相識的反應看在眼中,然後便從門縫出去了, 反手将?門帶好?, “東家?,借一步說話。”
二人?走遠了些後, 賀钊才?輕聲道:“這位是我從前一個戰友, 叫周彪, 也是赤羽營麾下的,他受傷了, 我準備将?他送回軍隊去。”
一聽赤羽營,商寧秀就親切了許多:“原來如此, 都是為國征戰的将?士,應該的。反正咱們原本也是要去鄞關的,正好?順路。”
“嗯。”賀钊點頭,接着道:“他并不識得東家?的樣貌,依我看,在見到商将?軍之前,東家?的身份還是暫且瞞下來吧,出門在外到底不安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周彪那邊我也是同樣說法,就說你是我效勞的東家?,我會叮囑他不談及任何軍隊有關的事情,東家?就權當不知?道的,将?他當個普通夥計就好?。”
“好?,聽你的。”商寧秀點頭應過之後,略作躊躇,将?早上碰到穆雷的事情跟賀钊講了一遍,但只說了他給的十個時辰的期限進關,沒說穆雷動了跟她一起回家?的心思。
聽完後賀钊皺起了眉頭,仔細回憶了一遍這一路下來有沒有什麽錯漏之處有可?能讓對?方?發現蹤跡的,卻并沒有找到馬腳。
“有點本事,但太自負了。”賀钊的神情并沒有過多緊張,對?于穆雷這種欲擒故縱不收網的行為非常不屑,“東家?不必擔心,他沒能在草原自己的地盤上将?我們截下來,後頭就由不得他說了算了。”
出了草原,原本穆雷所占的天時地利人?和?就都沒了,現在主客對?調,單槍匹馬的那個人?變成了他。
若對?壘的是其他人?,商寧秀相信賀钊的能力,可?對?面的人?是穆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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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钊的話并沒能起到安慰作用?,但商寧秀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将?心緒壓在了腹中。
周彪的傷處在大腿和?腹部,盡管已經包紮處理過,但仍然是騎不了馬的,賀钊将?身上剩下的銀錢換了一輛簡易的馬車,趁着中午街上人?流量大的時候出城。
賀钊在外面駕車,商寧秀和?周彪坐在馬車裏。周彪是個粗人?,但心裏知?道這是兄弟的老板娘,他已經給人?添麻煩了,自當态度乖巧些,一路上都縮在角落裏不動彈,手掌把着自己膝蓋,避免馬車颠簸搖晃碰着了老板娘。
那四個大夏士兵在再來鎮轉悠了一上午,搜遍了所有角角落落,在一處廢棄的破院裏找到了被丢棄的帶血的軍裝。
四人?騎着馬在主街區上循環游走,目光如炬審視每一個路過的行人?,謹防那逃犯喬裝打扮混在其中。
賀钊駕着馬車緩緩路過,他面無表情,端的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清冷相,領頭的夏軍斜眼瞧着這輛破小?的馬車勻速從前頭的街道經過,有些生疑,打馬往前追了幾步。
身後士兵見領兵一直盯着那馬車背影看,湊上前去問道:“怎麽了頭兒,他們有問題?”
“這整個鎮子上都是走南闖北的生意人?,你去看看裏頭坐的是什麽人?,誰家?跑生意不趕時辰騎馬搞個慢悠悠的馬車。”
士兵領命打馬上前,沖過馬車後将?他們攔了下來。
賀钊勒馬,擡頭冷淡道:“有何貴幹?”
“我等?是大夏國軍營來的,奉叱雲大将?軍口令緝拿逃犯,還望閣下配合,掀開車簾看看。”
賀钊眉間?蹙起,不鹹不淡問道:“這是大夏國境內?”
“不是啊。”
“那我憑什麽配合你。”
士兵正要發作,馬車簾子掀開了一角,探出來一只女人?的手,“不得無禮。”
賀钊這才?微微垂頭,低聲喚了句:“東家?。”
“官爺,小?女體弱偶感風寒,受不得塞外風沙,車裏就我一人?,還望官爺行個方?便。”商寧秀的嗓音嬌柔,一聽便是嬌生慣養的小?姐。
那士兵瞧了眼她的手,光滑細嫩,騙不了人?,于是便抱拳道:“打擾了。”
士兵回到了領兵身邊,回禀道:“頭兒,裏面是個小?娘們,嬌滴滴的,傷寒了吹不得風所以坐的馬車。”
領兵嗯了一聲,再将?審視的目光投去了別處,吩咐道:“再找一圈,還找不到就直接挨家?挨戶查客棧。”
眼看着夏狗士兵被騙過去了,商寧秀松了一口氣,重新坐回了馬車裏。
沒走多遠就是鎮門了,門口還有兩個夏兵守在那,但之前就遠遠地瞧見過他們的人?去查這輛馬車後放行了,二人?便也沒有多加阻攔。
剛一出鎮門,商寧秀就聽見了狗叫聲。
那種中氣十足又?兇又?狠的聲音,一聽就是體格相當大的獒犬,商寧秀心裏咯噔一下,緊張地攥緊手掌,那巴蛇部落消停了幾個月,別是在這種緊要關頭又?來湊熱鬧了。
聞見了血腥味的獒犬相當興奮,照着馬車屁股撲了一把,兩只大爪子拍打在木頭上,周彪已經默不作聲地抽出了刀子,随時準備應對?突發情況。
摩羅格黑紅的長發在太陽光下的顏色非常顯眼,他随意掃了一眼車架,吹了聲口哨将?狗喚了回來,那獒犬個頭大,甩着舌頭把鎮口行人?們吓得驚聲尖叫。
商寧秀聽着那狗爪跑動的聲音慢慢遠去,才?松了口氣,小?心翼翼掀開簾子一角往後偷看了一眼,看見了摩羅格和?另外一個異族男人?進小?鎮去了,兩人?的馬囊都是空的,看起來像是要來采買東西。
商寧秀一陣後怕,還好?走得早,不然就憑他們之間?的種種積怨,要在街上被他給撞上,算是完了。
也是命大,那麽大的雪流都沒能把他給沖死。商寧秀抿嘴腹诽着,丢了簾子又?重新坐回馬車裏。
原本從再來鎮到鄞關騎馬不過大半日的路程,但馬車速度慢些,周彪的傷口也受不得劇烈颠簸,時間?接近戌時,前頭正好?要經過一大片陰翳樹林,即便是有月光也看不清路,賀钊便找了個能落腳的水邊揀了些木柴生了火,準備休息一晚明日再接着趕路。
這一路上賀钊比之前還要觀察得再仔細謹慎些,确定他們出鎮的時候并沒有人?尾随。他并非走的直線,迂回曲折地繞路,要是再能被那異族人?追來,那得是有點三頭六臂的本事了。
周彪下了馬車,将?車架讓給了商寧秀休息,他和?賀钊一起坐在火堆旁啃幹糧。
他的傷口一直在疼,簡單充饑之後賀钊給他松了綁帶換藥,周彪撐在石頭上,對?着夜空說話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哎,我這一臉的大胡子都沒了,回去肯定要給那幾個臭小?子戲弄。”
賀钊動作麻利換好?了新繃帶,随口應道:“保命要什麽胡子。”
周彪也就是沒話找話那麽随口的一句閑扯,憨笑了兩聲沒在意,賀钊收拾幹淨現場之後,看了眼馬車方?向,确認這個距離商寧秀肯定是聽不見他們談話內容的,便問他道:“你之前說的和?親,具體是怎麽回事,你從哪聽來的?”
“嗯?”周彪有些意外他忽然提起這事幹什麽,但還是回答道:“嗐,這消息能傳進我耳朵裏也算是幾經周折了。年前陛下讓武貴妃找了一個技術很?好?的畫師,把那昭華郡主召進宮去描了一副丹青,那幅畫後來送去了大夏,随行的護衛裏面正好?有一個是我過命的兄弟,他喝多了酒告訴我的。”
賀钊聽着覺得不對?勁,擰眉追問:“那大夏答應了和?親,也是他告訴你的?一個護衛怎麽能知?道這種事。”
“那不是,這個是咱們打盤城的時候,大夏幾個軍官在陣前挑釁時候嚷嚷出來的,言語輕佻很?不恭敬,當時對?壘的正好?是商将?軍,且當時昭華郡主人?已經沒了,說什麽把第一美人?嫁過去就不打了,當時商将?軍臉都氣綠了,殺得賊猛。大家?都以為這只是夏狗的故意挑釁,但因?我知?道這一點內幕……”
周彪粗糙還帶泥巴的手指對?在一起轉着比了個手勢,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對?他道:“所以這前因?後果?啊,不就這麽出來了。”
賀钊好?半天不說話,沉默半晌後揉着眉心沉聲道:“這也只能算是你的猜測。”
“唉,是不是猜測都不重要了,人?都沒了。”周彪打了個哈欠,仰頭靠在大石頭上。
“這跟人?是死是活沒關系。”跳躍的火光映襯着賀钊的側臉,他嚴肅道:“一個國家?,企圖通過和?親換取和?平,這原本就是怯懦的表現,如果?陛下真的是這麽想的,我對?他很?失望。”
周彪被他一句話怼的無言以對?,張了張嘴最後擺手道:“我不跟你争這些,大人?物那考量的東西可?多咧,天家?自有天家?的打算,我們這些小?喽啰,人?在底盤看不清大局勢,聽命就是了,談得上什麽失望不失望的。”
商寧秀一個人?坐在馬車裏出神。
距離穆雷給出的時間?,已經只剩下不到三個時辰了,天一亮,就是期限。
她這一路上都是戰戰兢兢心不在焉的狀态,好?幾次在車架中都仿佛聽見了追蹤的馬蹄聲,但探出去一看,都是擦肩路過的商人?行者。
商寧秀靠在車壁邊上,撩開簾子一角往外看了眼,外頭是平靜的夜色與湖面,微風穿樹林。他好?像并沒有跟來。
大話說來容易,真要做到,那得付出多少代價。
即便他是穆雷,即便這個男人?從前一直是說一不二,商寧秀也仍然覺得不會真有人?傻到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她也是那一下子被沖昏頭了才?會覺得他有跟她一起回去見父母的這個念頭,即便當時他真的有,那顯然也只是一時熱血上頭罷了。
她本沒必要當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