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邊城下

程豪這輩子上?過無數次戰場, 多少次死裏?逃生活過來的,但沒有?一回?是?像現在這樣,覺得喉嚨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給掐着, 呼吸停滞。

盛怒中的穆雷陰沉駭人, 明?明?他就只有?一個?人, 那周身的氣勢卻是?連鬼見了都怕。

羽箭在這種?距離之下?發揮不出應有?的優勢來, 大夏軍隊的弓弦射速比不得穆雷的那張霸王弓,這速度對他來說完全不夠看的,穆雷的長刀将羽箭斬落, 桑格魯聽從召喚沖了過來,男人翻身上?馬的那一刻宛若戰神?臨世, 幾個?兵油子相當有?眼力見,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洩了鬥志,調轉馬頭就四散奔逃。

那頭哀嚎聲激鬥聲回?響在山林間?,商寧秀一個?人坐在坡子上?啜泣着,哭得頭皮發麻久久不能回?神?。

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直到穆雷重新打馬回?來,她才從一動不動的狀态中蘇醒, 緩慢擡起了僵硬的脖頸, 擡頭看向?他。

她坐在地上?,馬上?的男人顯得越發的巍峨壯觀, 他還和他們初見時候一樣, 倒提着一柄斬.馬刀, 身上?沾了血污,那張臉陰沉時候相當吓人, 但商寧秀此時此刻看着他,再不會産生害怕的情緒。

穆雷将幾個?腦袋丢在了坡子上?, 滾出去幾圈後撞在石頭上?停下?,男人翻身下?馬,半蹲在她身側,摸着人的後腦低聲寬慰道:“殺完了,一個?沒跑。”

商寧秀鼻子哭堵了,抹了把眼淚,極輕地嘤咛了一聲。

他們把賀钊埋在了湖邊。

穆雷用粗木棍将挖出來的土再掃回?坑裏?,用他的佩劍插在冢前,面向?着鄞關的方?向?而葬。

商寧秀跪坐在冢前一聲不吭,穆雷蹲在她身邊,也不說話,就這麽安靜陪着她。

過了一會,天上?打了個?悶雷,春雨下?得毫無征兆,淅淅瀝瀝的,在湖面上?點出一圈圈的漣漪。

商寧秀身子弱淋不得雨,穆雷把她抱進了密林中避雨,她抱着膝蓋坐在石頭上?,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前頭的視線還是?能看到賀钊的墳冢,那柄孤劍立在煙雨朦胧之中,寂寥筆挺。

穆雷撿了塊幹燥的木頭,随意地拿匕首在上?面削刻着,沒多久就雕成了一個?十字交叉的小玩意,形狀有?點像飛镖。男人平時口無遮攔慣了,張口就準備問那瘸子叫什麽,怕她生氣話到嘴邊又險險咽了回?去換了個?說法?,“那男的叫什麽名字?”

“賀钊。”

穆雷點了點頭,不會寫漢字,接着又問:“哪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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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寧秀幅度很小的伸出手指,在地上?寫出了筆畫。

穆雷将小木镖刻好之後就起了身,冒雨往前幾步跨到了湖邊墳冢那,他将木镖摁在胸口,左手在眉心?鼻尖比劃了幾下?,似乎是?在做着什麽特殊的儀式,最後将木镖埋進了土堆中。

男人挺拔的身影在雨幕中轉回?來,回?到商寧秀身邊的時候身上?已經濕透了,他不甚在意地甩了兩把水,重新在石頭上?坐下?。

“你在幹什麽?”商寧秀不解問他。

“我們部落的習俗,以此祭奠往生的勇士。”

“他本來都已經退伍回?鄉了,和弟妹一起做生意過日子。”商寧秀眼睛發脹發酸,一整圈一起紅,拿手掌摁着也還是?溢出了溫熱,“沒有?碰到我的話,他本來可以安穩度日的。”

穆雷嘴笨,最不會的就是?安慰人開導人,索性也就不瞎說話了,他側着身子撐着手肘,用另一只手掌輕撫着商寧秀的腦袋,掌心?溫燙,慢慢摩挲。

這場雨沒下?多久就停了,商寧秀明?顯的魂沒在身上?跑神?跑得厲害,穆雷将她護在懷裏?,慢悠悠地打馬往前走,也沒有?明?确的目的,就只單純地閑逛。

商寧秀原本一直都在發呆,忽然偏頭,視線偏移着往一個?方?向?注目。

穆雷跟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此處地勢高,能遙遙看見鄞關的城牆。

遭戰火屠戮的城池沒了昔日大國邊關的風采,城牆上?被油潑火滾過,一大片被燒得焦黑醜陋,城頭斷壁破漏,上?面站着的城防士兵穿的全是?大夏的軍服,下?頭還有?藏匿在角落盲區裏?的幾個?瘦弱流民。

他見她一直不回?頭,便拉住缰繩停下?了。

雖然商寧秀沒說話,但穆雷此刻卻好像忽然間?明?白?了些什麽,她的悲恸好像并不只是?來自于那個?死去的賀钊。

這種?感覺他大概能夠明?白?,就跟前幾年草原上?大疫,故鄉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親友一個?個?離開而他卻束手無策。那種?難受的等級相當高,不受時間?治愈,不被意志轉移,除了破局,沒有?第二條路能解。

穆雷盯着鄞關的方?向?,舌尖抵着頰側,心?裏?在琢磨着些什麽。

他遲遲不動,最終還是?商寧秀先轉回?了頭,拉了他的手臂,氣息滞緩道:“走吧,我不想待在這。”

“好。”穆雷這才收回?視線,甩了下?缰繩,桑格魯重新慢悠悠走動起來。

商寧秀的情緒堵在胸腔郁結難舒也不知道餓,一整天滴水未進,穆雷找了個?沒沾水的大石頭将她放下?,從馬囊掏了吃食和水出來給她後,就自己又騎馬出去了。

夕陽西下?,橘色的日光拉斜了塞外的樹影,尚未幹透的雨珠還停留在草葉上?,壓彎了葉面再滑落下?去。

幹糧放在身邊一口也沒動,商寧秀胃裏?翻湧着難受,這股難受除了看見故鄉與子民罹難之外,也因她深知自己除了難受,幫不上?一點忙來。哪怕能出一點點力,哪怕是?為難民施粥,為苦熬苦戰的将士送些軍備,都好呢。

可隔着戰火連天,她連家都回?不去,還談何其他。

無能為力,是?一把最能磋磨自我的刀子。

馬蹄聲由遠及近,是?穆雷回?來了。她慢慢擡起頭,哭過的眼睛腫脹酸澀,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看錯了些什麽,她呆呆地看着男人身上?沾的血,比剛才離開時更多了,“你……你受傷了?”

“沒有?,別人的。”穆雷跳下?馬來,商寧秀這才看清楚了他手上?竟是?又提着一個?腦袋。

若是?放在之前,商寧秀看見這種?血淋淋的場景必然是?要失聲尖叫的,但現在,她滿腔的情緒找到了落點,她平靜地看着那敵軍的首級,心?中湧起些許快慰。

穆雷将那顆腦袋在她跟前晃了晃,給她看過後随手丢的老遠,咧着嘴嘿嘿一笑:“我想到辦法?了。”

商寧秀不解他沒頭沒尾的是?在說什麽:“什麽?”

“我想到辦法?搞他們人了。”穆雷往前走了一步,用沒沾血的那只大手朝她伸出去,“來,起來,站起來,我帶你去搞死他們。”

商寧秀坐在那沒有?動,多少是?有?些愣住了。

穆雷動了動手,朝她示意,“別哭了,站起來,秀秀。”

他越是?這麽說着不要哭,商寧秀的鼻梁就越是?發酸,說不感動是?假的,但她仍然記得賀钊為了幫她而丢了性命,穆雷是?個?異族人,他跟大鄞毫無瓜葛,更談不上?什麽家國情懷,會這麽做完全是?因為她。但同?樣的事?情她絕不能再放任發生第二次。

“不了……你沒必要因我涉險。”商寧秀艱難地搖了搖頭,嗓音難免哽咽,“你的心?意我領了……謝謝你,真的。”

“啧,謝個?什麽。”穆雷卻沒有?輕易放棄,接着道:“不危險,要真的危險我就自己去不會帶上?你了。”

确實是?這麽個?道理,商寧秀怔怔盯着他,喉間?動了一下?,有?明?顯的動容與期許。

穆雷見她終于有?了別的表情,挽着唇角:“但是?你得聽我指揮,能做到嗎?”

“能。”商寧秀急切點頭。

她看見男人朝她伸出來的手又再往前了些,這次她沒再拒絕,手剛一遞過去,他就一把握住了她,力氣很大,輕易就将商寧秀整個?的拉了起來,“嘿,這才對,不哭了。”

穆雷帶着她上?了馬,策馬往鄞關西南方?去。

男人的掌心?對商寧秀來說一直都是?溫燙的,他的手大,輕易就能完全包住她的柔荑,無意識地輕輕揉撚着。下?過雨後的春風還帶着些許潮氣,商寧秀靠在他身前,仰頭看着他小聲問道:“你想的什麽辦法?啊?”

穆雷單手持缰,眼睛觀察着四面八方?的動靜,一邊道:“我剛才去探過路了,西南邊的城牆有?一大半是?豎在山上?的,貼着山溝水澗,裏?面的情形在對面山坡上?看得一清二楚,下?頭有?條小道,糧車要從那經過。”

“你要劫糧車?”商寧秀目瞪口呆,“就憑我們兩個??這怕是?不成吧,人家不止是?千軍萬馬,武器軍備樣樣不少。”

“想什麽呢,就你這細胳膊細腿的。”穆雷笑了一聲,手裏?揉捏得不過瘾,一直不老實,最後将她手掌翻了過來,探入指縫十指交握住,舒坦了。他低頭靠近她的臉側,接着道:“我之前在那鎮子上?不是?碰到摩羅格了麽,剛才在山上?又瞧見了,他是?帶人來跟巴蛇的另外一波人彙合的。”

“我跟上?去瞧了眼,蛇應該是?藏在這裏?過了冬,規模還挺大的,他們選的那個?位置相當隐蔽,但視野卻是?極佳的,下?面能看見三層山路。”

聽到這裏?商寧秀仍然雲山霧繞沒明?白?他是?想幹什麽,畢竟她沒有?親眼看見過那地勢,光聽描述一臉茫然也是?很正常的,穆雷看着她難得露出的些許憨樣,哈哈笑了一聲,沒忍住在她頰邊軟肉上?輕掐了一把,“等會帶你上?去看了你就明?白?了。”

穆雷繞開了巴蛇的監控視野範圍,打馬在一處端頭崖邊停下?,指給她看:“那邊,看見了嗎,就是?我說的城裏?的糧道。然後看那裏?,那條路最窄最難走的地方?。看懂了什麽沒?”

商寧秀的視線來回?掃了兩遍,喃喃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想辦法?堵住那條路,糧車笨重,人能過的地方?車轱辘過不去,想要繞過去,最方?便的走法?就變成了這裏?,再到這裏?……”

然後她就瞬間?明?白?過來了:“這條路只要一繞,那就必定是?會經過巴蛇的眼皮子底下?了,你要把他們逼到巴蛇眼前去?”

“真聰明?,一點就透。”穆雷哈哈笑着往她耳廓上?親了一口,帶出了清脆響亮的聲音。

“你好厲害啊,這地方?你怎麽找上?來的?”商寧秀驚訝于他的觀場天賦,也只有?在這種?刁鑽的地理位置之下?縱觀全局才能想出這種?四兩撥千斤的辦法?來。

這一聲由衷而發的驚嘆讓穆雷相當之受用,他嘴唇往上?勾起,“那是?,你相公厲害的地方?可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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