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鄞與草原

當天夜裏, 商明铮披星戴月騎着快馬直奔赤羽一營,求見了坐鎮大營的大鄞二殿下,裕親王, 宗政珏。

商明铮不是第一次在夏軍嘴裏聽到‘和親’這種字眼了, 上一回?也是在陣前, 但當時他并不知曉秀秀還活着, 只當是對?方的蓄意挑釁,還發?了很大一通脾氣。

這是第二回 ?。空穴不來風,他不能再馬虎忽視過去, 須得趕緊求證。

将軍帳中,宗政珏還在對?着縮略版圖思考着戰略, 近衛通報後将商明铮領了進來,随後再退守出去。

“明铮,怎麽深夜到訪,可?是有什麽緊急事情?”宗政珏和商明铮是戰場上過命的關系,私交甚好?,沒有外人在的時候相互也不太?講究禮數,男人擡手?示意讓他坐下說, 自?己也坐了過去。

“殿下。”商明铮卻是不肯坐, 他站在宗政珏面前,神情肅穆認真, 正?在提壺倒茶的宗政珏察覺到他不對?勁, 愣了一瞬後講茶壺放下:“有話但說無妨。”

“此事還請殿下如實答我。”商明铮直言道:“可?曾知道陛下是否動過與夏和親的念頭?”

“什麽?”宗政珏表情變了, 不可?置信的擰着眉頭,嘩地一下站起身, “你再說一遍。”

“怎麽回?事,說清楚些。”等不到商明铮的回?答, 宗政珏就已經等不及追問着,“你從哪聽到的這個消息?老侯爺說的?”

商明铮覺得他的反應不太?對?,蹙眉問道:“殿下何出此言,跟我父親有什麽幹系?”

宗政珏嘆了口氣,商明铮是他過命的好?兄弟,這件事情沒有瞞他的必要,便開口道:“日前我收到母妃從宮中來的飛鴿傳書,她得到了一個消息。這事的時間應該是在數月前,父皇曾私下召見過一回?老侯爺,節點?正?好?在第二次遣使與大夏交涉的時候,那時候剛過完春節。”

“母妃說,按照她的猜測,父皇老早就動了求和的念頭,但夏軍一直未曾回?應,所以父皇也一直愁眉不展。後來第二次使臣回?報之後,陛下龍心?大悅,那日未央宮裏當差的所有下人都得了賞賜,但拿高興且就只持續了一日罷了,當天夜裏他就病情加重,卧床不起了。”

“母妃原本并未在意,以為只是偶然,直到前幾?天她探到了老侯爺曾被召喚進宮與聖上密談的這件事,時間正?好?與父皇身體抱恙一病不起那時候吻合。”

商明铮的眉頭越皺越深,已然猜到了些什麽,“所以霖妃娘娘的意思是?”

“明铮,你還記得老侯爺是什麽時候給你妹妹正?式發?喪的嗎。”

一句話,商明铮心?存的僥幸徹底破裂,他啞着嗓子,艱難道:“正?月十五,元宵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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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遠在邊陲,聽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半月之後了,那時他還相當不解,為何父親尋找妹妹這麽長時間沒放棄希望,卻非要趕在年關的最後一天,着急火燎地發?喪。

“那日的使臣回?報帶回?來的消息很可?能就是夏軍同意了和親,但指明了只要昭華郡主,又或者說是父皇一開始遞出去的人選原本就是你妹妹,所以才會有了老侯爺趕着發?喪,蓋棺定論。”

“母妃信中還說,父皇前些時在床榻之上還草拟了鄞京諸多貴女的名單,看着像是想要換人,但這事就一直沒了後文,大約是夏軍那邊沒有同意。人死?不能複生?,我原本以為這件事就揭過去了,也就沒有着急告訴你。”

宗政珏心?中已然有了些許猜想,他沉聲問道:“明铮,可?為何你今日會忽然提及此事,還要踏夜而來着急求證?”

商明铮的力氣好?像一下子被抽幹了,他疲累地坐在了椅子上,手?肘撐住膝蓋往前垂着身子,“秀秀沒有死?,她回?來了,我也是這幾?日才見到她的。”

這個消息對?商明铮而言的打擊巨大,不光是因?為自?己唯一的親妹可?能會被當成戰争的犧牲品獻祭出去,也因?為他太?明白陛下與太?子的想法,他們并不願意打仗,朝堂之上半壁江山都是主和的。他們言之鑿鑿冠冕堂皇,可?以割地,可?以賠款,錢財乃身外之物,但百姓飽受戰火屠戮,需要休養生?息。

現在所剩的這點?子戰意,全是被局勢所逼之下的無奈之舉。

靖州端的是易守難攻,如此久攻不下,一旦他們有所松懈,夏狗随時便可?能蓄力反撲。

這種節骨眼上,如果求和的關鍵人物出現了,昭華郡主一旦露面,被陛下太?子知曉,不止商寧秀在劫難逃,眼下苦戰而來的局面也會直接被動崩盤。

失蹤半年回?歸丢了名節算什麽,只需斬殺所有知情者,再給這半年時間編個由頭便可?,為求達到目的,手?段多的是。

宗政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表面上看起來要比商明铮平靜一些。

良久之後,男人才重新恢複了呼吸的節奏,一股郁結堵在心?口,他淡淡道:“明铮,知道的人多嗎,你妹妹尚在人世這件事。”

商明铮擡頭看他,“不多。”

“把她藏起來。”

“正?有此意。”

宗政珏颔首,神情冷毅堅定道:“不戰而敗,将命運與尊嚴交予敵人手?中,我不甘心?,也絕不會眼看着他發?生?。所以這一仗,絕不能退。”

“我早就豁出這條命去了,為社稷江山百姓而死?,宗政珏無悔。”

商明铮與他的想法是一致的,但也仍然覺得他這想法過于悲觀,大掌在宗政珏肩頭拍了一下,“我們會贏的,打贏了這場仗,我們一起回?家。”

聽到此言,宗政珏眼底的情緒有些松動,他淡然地輕笑了一聲,搖頭道:“于我而言,輸或是贏,都是已成死?路。”

商明铮不明白他的話,直到聽到了他的下文:

“父皇一直不願釜底抽薪,這個兵符,其實是我僞造的。”

·

長夜已然過半。

穆雷原本是沒興趣大半夜幫着去審犯人的,但因?為裴朔的最後那句話,讓他不止決定自?己親自?上,而且過程還相當粗暴血腥。

士兵們不認得他是誰,但瞧見過他跟主帥說話,再加上穆雷那理直氣壯的命令口吻天生?就自?帶着上位者的壓迫感,于是盡管他身上無官無銜,這群士兵卻十分聽話。

漫長的折磨之後,男人問出了所有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穆雷找地方洗幹淨了自?己手?上沾到的血漬,輕手?輕腳回?到帳子裏,他将門關好?,一上床就習慣性地想将人撈進懷裏,然後便發?現,商寧秀是醒着的。

外頭那麽大的動靜,也不算隔了多遠,她被吵醒了很正?常。

穆雷總是親不夠她,方才雲雨之時沒顧得上,現在見人醒了,幹脆也就捉着她的小?臉掰過來,俯身下去含着唇瓣嘬了兩口,慢慢嘗着她嘴裏的味道,親昵貼着人的額頭蹭着,“可?以放心?睡了,外頭事情結束了。”

商寧秀應了一聲,雖是閉上了眼,但穆雷能看出她狀态不對?勁,那是在假寐。

睡覺之前還好?好?的,忽然一下不對?勁會是因?為什麽,連問都不用?問。

“啧,起來,先別睡。”穆雷摟着人拿指腹又将她的臉重新轉向了自?己,“你剛才出去過?是不是聽到什麽了?”

商寧秀不做聲,她腦後是柔軟的枕,看着他的眼神微微有些閃爍,原本是下意識的想要否認的,但在他這種溫和凝視的目光中有點?開不了口,最後慢慢道:“嗯……聽到了。怪不得我父親當時看見我,明明是很激動的,但卻假裝沒認出來我,還想把我悄悄送走。”

穆雷這才滿意地勾了唇角:“那你家裏的兩個爺們都算挺是那麽回?事的,你哥剛才也很硬氣。”

原本在聽到裴朔那句話的時候,穆雷的第一反應火冒三?丈,但商明铮的反應讓他消了氣,才好?再将矛頭一致對?外。

“其實早在年初那個裴朔去你們那買馬的時候,他就已經跟我提到過一次了,但是我當時在氣頭上沒在意聽,過後就給忘了。”商寧秀咬着唇角,當時她一門心?思全在逃跑上,而且原本也沒太?相信那個男人故意說來氣她的話,不想竟是真的。

穆雷笑了一聲,把她翻了過來,讓她坐在了自?己身上,二人面對?面瞧着,他伸手?去摸她的額頭,“你看你那眉頭皺的,松松。既然大哥和父親的态度都擺得很正?,該開心?才是啊。”

商寧秀即便情緒在陰郁中也還是聽出來了他趁機占她便宜,神情微微有些松動笑着嘁了一聲:“誰是你大哥父親了,別趁機亂叫。”

“我認你,自?然是也認他們的。”穆雷輕笑着,又問道:“我看大嫂也是個明白人,那你在擔心?什麽,還剩個母親了?”

“沒有啊,擔心?什麽。”商寧秀垂着頭,顧左右而言他,“我母親最疼我了,她才舍不得把我嫁去敵國……”她小?聲碎碎念完了之後,又忍不住跟他打聽道:“……你這幾?天一直在軍營裏,按你來看的話,這一仗打贏的幾?率高嗎?”

“我一直單獨行動的,沒怎麽參戰,主要給你個探點?巴蛇的位置,還有查查那個火器的東西?。我沒帶過兵打過仗,這裏頭門道應該挺深,不是光憑打架的經驗就能瞧出來的,這還是得問你哥。”穆雷瞧着她的表情,握着她的手?,指腹不輕不重揉撚着安撫道:“不用?擔心?,既然家裏的親人是有共識的,這事就不難辦。”

商寧秀嘆了口氣,氣不過的義憤填膺道:“我覺得大夏就是故意的,在這種關鍵時候給點?希望出來,故意磋磨戰意,呸,臭不要臉。”

穆雷:“這可?不光是磋磨戰意。”

商寧秀覺得他話裏有話,思考着追問道:“還能牽制我父兄是嗎?對?了,如果陛下真的用?我來和親,即便是真的能換來短暫的和平,但即便舉國百姓都高興,最痛的還是忠毅侯府,我父兄都是武将,用?至親之人換取和平本就是極大的侮辱了,尤其這舉動如果還是陛下逼出來的……”

商寧秀說着說着更氣了:“離間計嗎?卑鄙無恥下流至極。”

男人不屑嗤笑了一聲,接着道:“還不止。”

“還有什麽?”商寧秀想不出來了,眼巴巴盯着他。

“從那姓裴的狗東西?嘴裏撬出來的消息。”穆雷提及裴朔整個人的狀态就變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夏軍原本并不準備接受大鄞求和聯姻的。他們是以為,你們暗地裏悄悄跟我們聯手?了,鄞,與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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