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顧谌嶺是怎麽想的呢?
為什麽他能從一開始就能毫無保留地對莫祁好?
他想起某個夜晚裏那個不敢傾訴給任何人的夢,和那條早晨醒來身下黏濕的底`褲,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答案。
是的,他喜歡莫祁,看似冷淡卻又脆弱的莫祁。
莫祁的話很少,但是每次只要他一講話,莫祁就會認真地看着他,這種時候慌亂的總是他,心咚咚怦怦的毫無節奏,似乎下一秒就要從嗓子裏蹦出來,跳到這個人的身上去。
再跳到這個人的心上去。
所以看到莫祁無辜地挨打才會那麽憤怒,沒有比傷痛都是來自自己的父親之手更讓人悲傷了,莫祁悶着不說,他也看得出來他有多難過。
才會在發現這個人這麽瘦弱時心疼,想要把一切能吃能喝的都塞到他嘴裏,想要他的身和心都變得強大。
才會一次又一次想要他遠離那個可憎的男人,自己的家也好,學校也好。
莫祁最終還是沒有住校。
哪怕莫祁一點動搖的心思也沒有,顧谌嶺也固執地抱着必然成功說服莫祁父親的決心跟着去了莫祁的家,這是他認識莫祁以來第一次到這裏來,陰暗,潮濕,破敗,他終于明白為什麽莫祁是這樣的了。
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
———你有過怎樣的生活,就将是怎樣的人。
莫占全問莫祁想不想去,莫祁搖頭,莫占全又問了一遍,在莫祁再次搖頭之前,顧谌嶺捏住他的後頸,對着面前和他身高相差無幾的莫占全,不卑不亢地說:“初三最後半學期住校,可以讓小祁安心學習,叔叔你不想他取得好成績考個好的高中,給你長臉嗎?”
莫占全沒理顧谌嶺,繼續問莫祁想不想,聲音比前兩次大了點,眼睛死死盯着他,他的兒子正和別人緊挨着并排站着,而他,是這兩個人的對立面。
就像…就像十幾年前那賤女人跟野男人從這裏與他殘忍告別的場景,相擁離去的背影,是這一輩子都不願意回憶的噩夢。
莫祁甚至能在那瞪大的瞳孔裏看見裏面猙獰恐怖的紅血絲,這副模樣他再熟悉不過,微微朝前挪了一步,擋住半個顧谌嶺,說:“爸,我不住校!”
看看,就是現在這樣,當年那個野男人也是這樣擋在賤女人面前對他進行言語羞辱。莫占全看紅了眼,擡起腳就踹了過去。
顧谌嶺眼疾手快,将莫祁一拉,反身站在莫祁身前,腰上傳來的痛楚讓他腳下不穩,踉跄帶着扶着他的莫祁一起倒在地上。
“顧谌嶺!”莫祁心都抖了一下,莫占全任何一次動手,都沒有現在讓他覺得絕望和急怒。莫占全踹人的力氣有多大他知道,顧谌嶺面上淡然安撫地說着“沒事”,指不定身上哪裏已經青了一片。
好在莫占全沒有接二連三的發瘋,好像反應過來自己太沖動,揮揮手只說了一句:“快走吧,我們家的事不需要你多管閑事。”
顧谌嶺還想說什麽,被莫祁止住了,對他說着同樣的話,眼睛裏似乎在乞求:“走吧。”
顧谌嶺本不應該承受來自他父親的任何一根手指頭。
莫祁這麽想着,轉身就拉起顧谌嶺離開,被莫占全一聲呵了回來:“你跟着去幹什麽?!給老子回來!”
————
顧谌嶺的腰後側确實青了一塊,周末在家休息兩天,除了彎腰會痛其他都還好。
這件事他沒有提起,莫祁也默契地沒有問,他們還是像往常一樣,在十字路口集合,準備好溫熱的牛奶,一起吃午飯,一起讨論作業。
但是莫祁不知道,顧谌嶺是讨厭莫占全的,這種讨厭在挨了那一腳後猛然加劇,因為在那一刻,顧谌嶺切身感受到了莫祁的痛苦,一切痛苦,都是這個男人帶來的。
不過他的讨厭沒有持續多久,中考百日誓師的那天,莫占全死了。
喝醉酒被車撞了幾米遠,送到醫院搶救無效。
莫祁前一天還在激昂的士氣中吶喊,第二天就将自己父親送到火葬場火化。顧谌嶺的父母幫着他找了一塊好地埋了,連着死人的衣服一并扔進了黑匣子,當提起葬禮的時候,莫祁搖了搖頭,說:“他不需要。”
也不值得。
夜晚莫祁收拾莫占全屋裏的床頭櫃子時發現木板下壓着一個紙袋,裏面鼓鼓的,他翻過來一看,正面寫着“莫祁”兩個字,歪歪扭扭,是他熟悉的字跡。
打開後是一疊錢,每一張都很舊,每一張都鋪得整整齊齊。
莫祁的手抖起來,肩膀也抖起來,他把頭埋進雙手,整個身體都跟着抖起來。
很快指縫間就有水漬溢出,黑夜吞噬了一個人的無聲嗚咽,這會兒是莫祁這幾天來最累最悲傷的時刻。
這時候敲門聲“咚咚咚”響起來,莫祁知道是顧谌嶺來了,他把臉上和手上的水都擦幹淨,把這沓錢和肇事司機賠償的錢放在一起,才慢吞吞去開門。
顧谌嶺一看就知道莫祁哭了,把他抱緊在懷裏,撫摸着他頭上的軟發,說:“我猜你一個人會害怕,就來陪你。”
其實莫祁不害怕,但當他在躺在顧谌嶺身邊時,才會真正的安心,這種安心治愈了今晚突然掉眼淚的毛病,帶給了他一夜好眠。
這種安心讓他忘記了顧谌嶺也不過是個和他年紀一樣大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