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關于父母感情向來不好這一點,梁淺自小便十分清楚,但這些年來,為了維持表象的平和體面,他們一直都未曾提出過離婚,而是兩地分居。

偶爾碰到一起,也是貌合神離,疏遠的不像是一對夫婦,而是住在一間房的鄰居。

在年紀稍小一些的時候,看到父母這種狀态,梁淺會偷偷躲起來抹眼淚,不過長大了些之後,哪怕父母會當着她争吵,梁淺也只是淡淡的移開視線,不與他們待在同一空間裏。

原本她以為,他們永遠不會離婚。

就算當初調查到周靜早在兩年前就一直在和一名姓謝的男人暗中糾纏不清,她也只是感到生理性的惡心,甚至想要不要告訴梁博年,卻沒有想過,他們會不會就此徹底分開。

她知道這是一種十分不理智且不成熟的自私想法,可就是不願意父母分開。

直到這一刻,周靜硬生生的将她原本即将愈合的傷口徹底撕扯開來,甚至殘忍的往傷口撒上鹽。

風飄過來,吹起梁淺垂落至腳踝的裙擺,她纖細白皙的踝骨上串着一條腳鏈,在河水和陽光的反射下閃着刺目的光。

周靜有些後悔,眨了眨眼,女兒一瞬間暗淡下去的眼神令她感到些許的懊惱。

只是這件事遲早是要告訴她的。這樣想着,又似乎得到了一些心理安慰。

“淺淺,抱歉,媽媽剛才語氣壞了點,但是媽媽真的很擔心你,你上熱搜的那天我立刻給你爸爸打了電話叫他處理,這些天我一直想給你打電話,但是你好像把我拉黑了。”

“打電話給我爸爸……”梁淺好笑地問:“周女士,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就算我爸爸跟你離婚了,我也還算是你的女兒吧,我不求你能真的為我做什麽,但至少也不要冠冕堂皇的說出這些話……你真挺可笑的。”她看着周靜,一副不願再理會她的樣子。轉身就走。

“淺淺……”

男人抱住周靜,低聲安撫着她。

“怎麽回事,不是說轉出ICU後情況好轉了嗎?怎麽突然下病危通知書了?”

周祺趕到醫院的時候,鄭岚和宴柯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神情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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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母子臉色都很難看,見狀,他只好轉向一旁靜靜站立的齊峰,附耳低聲問他。

齊峰瞥他一眼,又看了眼宴柯,他正低垂着視線,手緊攥成拳狀,表情沉重。齊峰低聲答:“不知道怎麽突然就惡化了,你也知道老宴總的身體狀況,上次也是突然就……醫院這邊已經組建緊急小組了,小宴總前兩天讓去接回來的各國專家也都在裏面,不過……已經進去四個多小時了。”

周祺聞言,心情沉重。

宴柯這時忽然站起來,走到樓道口,瞥周祺一眼,朝他伸出手,意味明顯。

周祺遞給他一根煙,點了火,兩人各自咬在嘴裏,動作娴熟的靠在窗口吐出煙圈。周祺問:“還好嗎?”

“太沖。”宴柯抖抖煙灰,眉心的褶皺深的能夾死蒼蠅。

周祺笑笑:“你是想抽女人煙?”

宴柯微怔,忽然想起梁淺。

外面的天色霧蒙蒙的,秋天的蓉城,總像是被籠罩在一層薄紗中。房屋樓棟,橋梁江河,即使是行色匆匆的行人,也像是帶着水汽,讓人看了不免覺得心情沉重。

又或許是,他太想她,心太亂了。

梁淺煙瘾有些重。剛開始住進她家的時候,經常能看到她一個人站在陽臺上,抑或是窩在書房裏,瘦小的身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坐在畫架後,一手拿着畫筆,另只塗着墨綠甲油的手夾着細長的女士香煙,吞吐的時候她會微微眯起眼仰着腦袋,露出白皙而纖長的天鵝頸。

有時候他能站在原地看上刻鐘有餘,她太投入,認真的時候,對香煙的依賴會格外重一些。

直到後來宴柯勒令她不許再這樣肆無忌憚的抽了,說出這種要求其實他心裏很是忐忑,擔心她會否覺得他手伸得太長,管得太多,但梁淺并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怔愣片刻後,乖乖點頭,要他陪她一同戒煙。

那之後,家裏的空氣都純淨許多,有時候兩人都會控制不太住,就着梁淺僅剩的半盒女士煙,一人一半,他們會一起窩在沙發裏,像是兩只纏繞在一起的藤蔓。

宴柯嘴角彎了彎。

周祺換了個姿勢,手撐在窗臺上,又問:“老三,還好嗎?”

他看到宴柯嘴角扯了下,濃密的眼睫毛羽翼般垂在眼睑上,擡頭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低沉的一字一字:“我從來都很讨厭我爸,不想見他,不想跟他說話,他叫我做什麽我就背道而行甚至直接忤逆他的意思,我以為這就是我對他的報複……直到現在,看到他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樣子,覺得自己不僅幼稚,還挺可笑的。”

周祺無言,在他背後拍了拍,以示安慰。

專家組緊急開會商讨手術方案,晚上七點多的時候,宴長豐再一次被推進手術室,這一進,就是一整晚。

宴柯坐在手術室外長椅上,一動不動,像個木樁,他維持着這樣的姿勢直到天光翻出魚肚白,空蕩陰森的醫院走廊逐漸被光束填滿。

聶雲菲跟着鄭岚走出電梯,遠遠的就看到宴柯雙肘撐着膝蓋,低垂頭顱,呆滞的盯着手術室大門。

背影透着股頹喪的味道。

鄭岚急急走過去,一看到兒子下巴冒着青茬眼底布滿紅血絲的樣子眼淚就掉了下來,“柯柯,你這樣下去身體怎麽行呢。”

宴柯沒說話,依舊維持一開始的姿勢,眼神空洞而木然。

鄭岚心疼的鼻子泛酸,打開食盒将吃食都拿了出來。

聶雲菲打開餐具盒,小心翼翼地伸到宴柯眼皮子底下,軟聲道:“學長,這是阿姨起早做的,你多少還是吃一點吧,不然伯父看到你這個樣子,也會很難過的。”

鄭岚坐在宴柯身旁,拍了拍他後腦勺,隐隐哭腔:“柯柯,不要讓媽媽擔心好嗎?吃一點,好不好?你的胃本來就不是很好,不能再這麽糟蹋了。”

昨晚她走之前,宴柯答應會早點回去休息,沒想到他居然在這裏守了一晚上。

就算再不親,這也是自己的兒子,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血肉。現在丈夫在手術室裏生死未蔔,兒子又這樣不知愛惜自己的身體,叫她怎麽能放心。

鄭岚擦着眼淚,用勺子舀起一勺蛋羹,“柯柯,好孩子,吃一口吧,啊?”

宴柯看了她一眼,像是終于才有了反應,聲音嘶啞的如同打磨過的砂紙,入耳略刺耳,“不用,媽,我自己來。”

鄭岚連連點頭,“欸,好,你願意吃就好。”

蛋羹黃澄澄的,裝在上好的水晶碗內,上面撒着蔥花,賣相誘人,可宴柯看了一眼,胃裏翻江倒海的泛起嘔吐感,鄭岚期盼的眼神緊緊盯着,宴柯只好應付的吃了兩口。

“媽,我飽了,你先回去吧,這裏有我在就好。您注意身體。”

鄭岚:“就吃這麽點嗎?”

聶雲菲也說:“學長,你再吃一點吧。”

宴柯站起來,往走廊另一頭走去,“不吃了,媽,您早點回去休息,醫院這邊有我盯着,有情況我會讓人去接您過來的。”

鄭岚重重嘆了口氣,眼見着兒子越走越遠,她也只好作罷。

聶雲菲幫着收起餐具,與她攀談:“岚姨,要不我替您留在這兒吧?學長有什麽事我也好第一時間通知您,您放心,有我在,學長不會有事的。”

鄭岚收回目光,思襯片刻,點點頭,應了下來:“也好,那你就替岚姨好好看着他。”

聶雲菲走出拐角,看到宴柯正懶洋洋的往這邊走來,隔着幾步遠的距離就能聞到他身上濃烈的煙草味道,臉上不複往日的潔淨,下颌冒出青青的胡茬,這倒讓他看起來有種不羁的英俊。

宴柯一路走過來,周圍的小護士幾乎都在看他,滿臉紅潮的竊竊私語。

聶雲菲咬咬下唇,小跑過去,手指拉住宴柯上衣的衣料,“學長,你去哪裏了,我等你好久。”

宴柯斜睨她一眼,一副不太想搭理的樣子,“你怎麽在這兒?”

聶雲菲答:“岚姨先回去了,讓我替她在這兒等伯父的消息,剛才手術室有個護士出來了,我問了她,她說伯父現在情況穩定了不少。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學長,你不要擔心。”

宴柯沒停下腳步,聞言低聲道了句謝。

聶雲菲擡頭看着宴柯,眼神貪戀的落在他眼角眉梢,将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都深深拓進腦海中。

房間裏沒有開燈,到了晚上,淺淡的朦胧月光透過窗照進來,落了滿地餘晖。

一縷縷煙霧自主卧房飄散出來。

擱置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叮鈴鈴響起來,一只瘦白的探過來,劃開接聽鍵。

懶洋洋的女聲:“喂——”

譚柒盤腿而坐,叉起一塊西瓜丢進嘴裏,含糊的問:“我的梁大小姐,現在什麽時候了您知道嗎?”

拿開手機看了眼,複又貼回耳邊,梁淺打着呵欠,将煙蒂按滅,“八點一刻,怎麽啦?”

譚柒道:“你還問我怎麽了,我從前天早上打到現在才接,你是準備與世隔絕了什麽都不管了?你現在起來刷個牙洗個臉,打開手機好好看看,看看都出了些什麽事,外面都亂成什麽樣子了!”

梁淺癱在床上不願動,配合的蠕動兩下,伸手拉開了燈,“什麽事啊這麽急匆匆的。”

微信提示音響了一下,譚柒說:“我發給你了,你自己好好看看吧。淺淺,雖然我不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但我想你有知道的權利。如果有誤會,趁早解開,如果沒有,我希望你這次能理智一些,不要佯裝灑脫,轉身卻選擇逃避。”

随着譚柒挂斷電話的忙音從聽筒裏傳來,梁淺終于睜開眼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看了許久,翻身快速起床。

點開譚柒發來的鏈接,當她清标題和配圖後,手機從掌心滑落,掉在床上。

悄無聲息。

安靜的有些可怕。

作者有話要說:  嗅到了結局到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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