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水梅疏露出真容的那一刻,仿佛豔陽在雲端閃了一閃。她早已低頭将面紗重新戴好。她聲音依然十分動聽,卻帶着一絲憤怒,看着那公子:“大人這是何意?”

江立勇忙擋在了水梅疏之前,就怕那青年公子會發難。

那公子回過神來,心裏還在回味方才所見。

方才他就覺得她眼波朦胧中自帶妩媚,實在撩人,定是絕色。沒料真見了容貌,比他預想中還要美。他微笑道:“我如今知道姑娘為什麽遮面了,是我魯莽了。”

水梅疏一愣,沒想到他變得這麽和藹。兵士們還在盯着她看,眼神火熱,好像要燒穿她的面紗,他一聲喝:“還不趕緊去找!”

他們們已經徑直闖進了正房,水梅疏一陣緊張。

聽着兵兵乓乓,不一會兒他們出來,搖搖頭,什麽都沒發現。院中只剩鎖閉的東房了,水梅疏走過去給他們打開門。兵丁們一擁而入。

水霜月看他們動作粗魯,忍不住大聲說:“東屋裏都是我姐姐的嫁妝!你們弄壞了要賠!我爹都不讓我鑽窗戶進去玩,那麽亮的桐油漆的家什!”

妹妹的話,讓水梅疏的臉瞬間紅了。而那公子竟笑了,對他的兵道:“可聽到這孩子的話了?”他對水霜月笑道:“我們是官軍,又不是匪,你別怕。”

水梅疏略放松了些,卻見院門口走進一個全身披挂的人,對着那公子耳語了幾句。

那公子陡然擡起頭,眼神犀利地看着水梅疏,忽然問道:“姑娘,你方才為什麽去買治外傷的藥?還買了退燒的藥草?你買給誰的?莫非你藏了個受了傷的人嗎?”

水梅疏的心一震,牽着的妹妹的身子也抖了抖。

她直視着那公子,擡起腕子來。她蒲濤青的苎麻交領上襦的衣袖垂落,露出了一段極美麗的手腕和玉臂,手臂上纏着透着血色的布條。

水梅疏只朝他晃了晃,便垂下了袖子,遮住了所有的風光。

她道:“方才修剪栀子花枝的時候,傷了手臂。那藥給我用的。”她語意輕柔,帶着三分嬌怯和薄怒:“傷口看着怕人,我便讓妹妹把治傷的所有藥草都買了。大人慎言。”

那公子,只覺方才那段玉臂似乎瑩瑩發光,着實美極。

他腦海中閃過水梅疏的朱唇皓齒,再看她這雙流轉中總似含情的眼睛,一時只覺得自己平生所見的女子,都被她比下去了。

他定了一定神,才明白水梅疏在說什麽。

當下兵丁們已經搜索完畢,他們全部搜完了,一無所獲。

他想了想,也覺得水梅疏的話符合情理,笑道:“原來如此。”

他的目光落在了東屋那些嫁妝箱籠上,心念一轉,問道:“姑娘這許多嫁妝,定然備了許久吧。你已經許人了?”

水梅疏心中惱火,垂目道:“不錯,婚期在明年。”

那公子臉上閃過遺憾,又不死心地問:“許了什麽人家?年貌如何?”

水梅疏心中警覺:“年少英俊,是我表哥。”妹妹驚異地擡頭望着她,她們母親是逃難來此,據說外公家人都死絕了,哪兒來的表哥。

那公子終于一揮手便叫收兵,她們家是百花村最後一家了。他臨走前忽又轉頭道:“你昨天在公主府前,為什麽會被王安德推下臺階?”

水梅疏心一顫,原來他還是認出自己了。這公子就是昨日将王管事推得跌了一跤的人,當時他還說她在碰瓷貴人。她心裏忽然閃過一線希望,也許該向他求助。

只是忽然她想到了一件事兒,将話咽了回去,她問:“敢問大人名號?”

那公子眼睛一亮道:“我乃明銳将軍薛睿。姑娘去大長公主府,可是遇到什麽難處?大長公主是我母親。”

水梅疏十分慶幸自己的謹慎,她垂下眼眸道:“不過一些農家小事,不勞大人挂懷。”

原來他才是大長公主的兒子,那個名聲極壞,據說愛強搶民女的薛睿。今日水梅疏覺得他言行有點無禮,但也還算有分寸,不像是個很壞的人,可她并不敢賭。

薛睿沒料到她聽到自己的身份,還那般冷淡,心中既失望又覺得她有趣。實在是他要忙大事,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好吧,若你日後有什麽難處,可以去大長公主府尋我。”

兵丁們一走,她們看着滿院子的狼藉,長出了口氣。

水梅疏這才發現她裏衣皆緊張地被汗水浸透了,薛睿再不走,就要透出外衣來了,那可就要露餡兒了。她和妹妹對望一眼,都有劫後餘生之感。

水梅疏跟江立勇說今日休息不開工,送走了他。

她将大門緊緊關上,來到方才她們站立的栀子花樹下,小心地掀開花窖的蓋子,從梯子上爬了下去。

只見那花窖之中躺着一個人,緊閉雙目,滿頭是汗,正是那受傷的青年。

方才她們姐妹倆拿被褥裹着他,用繩子吊着放下去,挪到了花窖之中,才十分驚險地躲過了搜查。水梅疏從梯子上躍下,俯身伸手去摸青年的額頭。

她手指微涼,覆在青年額上的時候,青年卻忽然睜開了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水梅疏只覺那雙黑黝黝的眼睛,深邃如海,他睜眼的模樣更加英俊了,她微微一愣,喜悅道:“你醒啦?覺得好一點兒來麽,傷口還疼麽?”

她只覺這是今天遇到的最好的事兒了。

不料那青年只看了她一眼,便又重新合上眼睛一動不動。水梅疏頓了頓,阿月也跳了下來,她蹲在他跟前,問道:“他怎麽又睡過去了?他好了沒有呀?”

水梅疏又叫了他幾聲,他都不動彈,她想了想說:“他還是沒清醒,方才只是燒糊塗了。”

隔了一會兒,水霜月去村子裏轉了一遭,确定那官兵真的走了。

兩人才回來将他重新安置在床上。

水梅疏松了口氣,臂上隐隐作痛,她卻顧不得,只湊近看那青年,他的呼吸依然很燙。她将耳朵貼在他的心口,他的心跳得也略快。她不由擔憂道:“希望藥管用,早點好起來吧。”

看日頭已經快晌午了,她轉身出去做飯,心中奇怪,不知道為什麽,方才那青年睜眼看她,她就心跳得厲害。

她們在正房前廳擺開飯,米粥就野菜。水梅疏給青年特別做了藥粥,還在火上煨着,需要熬一會兒。她說:“他是個病人,今日喝粥,明天得炖點兒雞湯喝。”月兒點頭:“姐姐,我也想吃。”

水梅疏話說完,差點兒咬了筷子。她竟忘記了她們的錢,方才都買藥了。如今他們一文錢都拿不出來了。左右鄰居她都借遍了,再張不開嘴了。

現在又多了一個病人。她看了看東屋的方向,聲音略有點啞道:“嗯。東屋裏存的那些嫁妝,姐姐再用不着了。一會兒我找人賣了它們,我們就有雞吃了。”

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高興一點兒,笑着望着妹妹。

沒料方才還貪嘴的妹妹,卻眼睛睜得圓圓的:“姐姐,我知道那些嫁妝都可值錢了。阿爹說,田裏好幾年四季許多許多的花都賣了,才能置辦了那麽多呢。”

水霜月眨着眼睛望着她,小聲說:“姐姐我不吃肉了。以後我們吃谷糠窩頭也行,那些嫁妝就不要賣了。阿爹他們回來會生氣的。”

水梅疏摟緊了妹妹,眼圈一紅,小妹越來越懂事了。她輕聲道:“月兒,你吃好了才能長大。長大了,再和姐姐一起攢嫁妝,我們攢兩副新的嫁妝可好?”

水霜月卻眨巴眨巴看着她,忽然一推碗道:“不好,姐姐你哄人!就像你方才哄那個人,說你要嫁表兄。我們根本沒有表兄!”

妹妹生氣了,水梅疏心中難過,若她有一分辦法,她也不會動嫁妝的主意。可是她真的沒法子了。

她輕聲道:“阿月,姐姐不是覺得阿爹他們回不來了,才會賣嫁妝。如今我們又多了一個病人,阿月,姐姐實在……”

這些天她經歷了這麽多,都不曾掉過一滴淚,但此刻望着妹妹,她忍不住眼圈紅了。

阿月看姐姐居然要哭,慌了起來道:“賣吧!姐姐,我力氣大,什麽活兒都能做的!我賺許多許多錢,很多很多!”

水梅疏的眼淚終于掉下來了,她使勁兒摟着妹妹,哭道:“阿月能幹。能賺很多很多錢。”

卻聽裏間傳來微弱的一聲:“錢……我有……”

姐妹兩人先一愣,立刻奔了進去,只見裏間床上的青年眼睛微微睜開一線,正望着她們。

阿月轉頭問姐姐道:“他這次是真的醒了麽?還是依然是燒糊塗了?”

水梅疏眼神不好,看不真切,也拿不準主意。只是她想,救他的時候,他身上一文錢都沒有,想必還是在高燒說胡話吧。

她走到青年塌前,低頭湊近,望向他的眼睛。他的眸光黑沉沉的,夜空一般,實在漂亮。

她輕聲問:“你醒了嗎?方才是你在說話麽?”她又伸手試試他額頭的溫度,卻見一只白皙有力的手伸過來,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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