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水梅疏只覺得他手掌有力而火燙,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繭子。她心跳加快,臉通紅,忙使勁兒要抽回手:“你燒糊塗了,好好說話,勿要動手。”

“是你先動手摸我。”那青年眼神微微一閃,聲音略有點啞,卻顯得更加低沉好聽。

水梅疏的臉更紅了,一時既驚又羞:“我是在救人,事急從權。你這人,你這人真是沒道理。”

青年只覺她眼波朦胧,羞意中透着幾分妩媚。他心中微嘲,忍住了捏捏她柔軟手指的沖動,松開了她的手。他心中也很奇怪自己平日讨厭女子,為什麽偏偏對她不同。

阿月驚喜地跑了過來:“你醒啦!你真的有錢嗎?是我們救了你呢!你是誰,叫什麽名字?你為什麽會受傷?被誰害的?”

水梅疏覺得青年的眼神變得更深了,甚至透着一點冷意,但是他的面上卻帶着一絲疲憊的微笑,看上去跟他睡着時候一般溫柔和善,英俊極了:“口幹,且容我潤潤喉。”

水梅疏忙去廚房火上,将炖着的藥粥端來。床上的青年掙了掙想起來,顯然背上傷口太疼,坐不起來。水梅疏忙按住了他的肩膀,想起他方才的話,手倏忽收了回去,看着他輕聲道:“如今你身上有傷還在病中,我要照顧你,不便之處,還請忍耐一下。”

說着她舀了一勺粥,送到了青年嘴邊。青年的眸光一動,臉上帶着淡淡微笑,顯得十分溫柔:“多謝姑娘搭救,方才是我燒糊塗了。”

水梅疏的臉又一熱,只覺他喝粥的樣子十分斯文,看上去教養極佳,溫柔俊逸,渾身隐隐透着壓不住的貴氣,望之不凡。那青年一邊喝粥一邊看着她。她垂目,只專心喂粥,錯過了青年眼底閃過的複雜。

粥喝完了,又喝藥,水梅疏怕他苦,給他幾顆自家地裏的櫻桃。都吃完了,姐妹倆就望着他,等着他說明一切。沒想到那青年也一直看着看着她,好像在等她。三人大眼觑小眼,等了片刻。

青年這才恍然,他身在鄉村農舍,不是在他家。他眉頭皺了皺,瞬間整個人看上去又冷又厲,身上流露出一絲威壓,讓水梅疏的呼吸都錯了一秒。

不待她反應過來,再一看,青年臉上又有了微笑,看上去依然溫柔和藹,仿佛方才那冷厲模樣,是水梅疏看錯了:“拿水來漱口,再淨手。”

姐妹倆立刻明白這是他們貴人的規矩。水梅疏拿了幹淨的新布巾來。等他清潔幹淨,他的眼睛卻又合上了。

他刀傷未愈,傷的不輕,又兼高燒,着實精神不濟,睜眼之後,他看清楚了周遭,知道暫時自己處境安全,心中一松勁兒,便又昏睡了。

姐妹倆都沒想到,他什麽也沒說就睡着了。不過人醒了就是好事兒。只是他說了一句有錢,什麽下文都沒有,水梅疏想想方才搜查的兵丁們,還心有餘悸,她覺得還是靠自己吧。

她想了想,讓妹妹去找前頭的二狗子他娘張四嫂。張四嫂已經打聽她嫁妝好幾回了。阿月脆生生地答應了就跑。沒一會兒,她聽到門口有人喊:“阿梅!”她沒想到人來的這麽快,忙帶上面紗迎了出去。

不想出了正屋一看,不是張四嫂,卻是她的鄰居馮家的女兒馮彩兒。

水梅疏心裏一突。只見馮彩兒穿着淮安紅绫襖,系着淺琥珀羅裙,頭上灑金銀簪,打扮得好像要去趕集一樣。她生得不錯,就是臉頰微塌,下巴過尖,有點刻薄。

水梅疏看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東房看。東房的門還沒關,裏面桐油紅漆家具閃閃發亮,看上去十分漂亮。她便知道馮彩兒的來意。

她這些天借遍了鄰居,她求到大家門上,衆人總接濟她一些。唯有馮家,明明是鄰居,父兄在時候,來往也密切,沒想到他們一分不給不說,馮彩兒還将她一頓冷嘲熱諷。

她還說:“破船還有三千釘,你們水家領着大長公主的皇莊,是村裏富戶,怎麽會一夜之間揭不開鍋了。想逃債做戲,也別拿我們當傻子。”

她淡淡問:“你今日找我有何事?”

馮彩兒看着她穿着苎麻襖裙,卻依然身段窈窕十分美麗,她盯着水梅疏的面紗道:“阿梅你的疹子還沒好麽?沒破相吧?要不是你有這個毛病,我也能在王管事跟前說道說道,給你也尋一戶有錢的人家。你就不用東跑西跑地借錢了。”

水梅疏靜靜望着她道:“我阿娘說,寧做貧家妻,不做豪門妾。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還有什麽事兒,我一會兒要出去了,沒空招呼你了。”

馮彩兒的臉一變,哼了一聲,她許了王管事的兒子當妾,就神氣起來,如今被水梅疏一說,竟覺得自己也沒那麽風光了。她沒好氣地說:“算了,不跟你閑磕牙了。聽說隔壁村的景秀才已經退了你的婚。貧家妻富家妾你都不沾邊兒了,你也用不着這嫁妝了,你打算出多少賣?我幾個月後出嫁,拿你這些破爛東西當個添頭吧!”

水梅疏輕笑一聲道:“既是破爛東西,又怎麽入了你的眼?也別說你是想幫襯我,你前幾日的話,我還沒忘呢。我父兄為我攢這些攢了這許多年,這幾年戰亂,有些給我打箱籠的匠人都不在了,手藝也失傳了,我這是獨一份。你出200兩銀子,就全部拿走,拆開單件買的話,價更高。”

馮彩兒狠狠道:“怎麽不去搶!巴巴的你倒算計的清楚!最多給你5兩銀全包!”

水梅疏再不理會她,伸手做個送客的姿勢道:“請回。我要去林中照看花了。”

馮彩兒可沒想到她如今都窘迫成這樣了,居然還這般氣定神閑,好像個千金小姐一樣,把別人都當成瓦礫。

她恨到:“我公爹都跟我說了,你們家租的皇莊續不上了!債主登門,你恐怕連宅子都保不住了!你拽什麽?不就仗着你死了的娘是個破落戶小姐麽,總在村裏擺譜。這些年這麽亂,那些大戶人家失了勢的小姐,滿大街都是,有什麽稀罕……”

她話還沒說完,就見水梅疏上前一步,手高高揚起,又狠又準地一記耳光落在她臉上,打得她腦子一嗡,站在那兒說不出話來。

水梅疏打了她,手掌都有點發麻。

她聲音十分悅耳不急不慢地道:“你說我什麽,我當你是個蠢人笑笑罷了。你辱及我亡母,人子不能忍。你此去做妾,可知按我朝刑律,①妾罵夫者,仗八十,妾罵夫父母祖父母仗六十,妾罵正妻的父母祖父母同例杖責?板子打下來,死傷無論,妾可沒那麽好做。現在我教你,是為你好,免你以後犯錯。”

馮彩兒被打的頭腦嗡嗡的,又見她款款說出這麽一番話,一時既恨又氣。

不知道該怎麽回嘴,只恨的揚手預備打回去,卻覺得胸口一麻,劇痛不已,好像抽住筋了。她嘶牙咧嘴的時候,又覺被大力一推。回身一看,竟是水霜月和張四嫂來了。

水霜月人小力大,有武藝在身的成年男人,都被她推得一晃。何況一個馮彩兒。她頭頂着馮彩兒,連推幾下,馮彩兒心口疼得抽搐,話都說不出來,竟被水霜月頂出了門外。水霜月還罵道:“又來欺負人,想打我姐姐,滾蛋吧!”

張四嫂在一邊兒看着,看馮彩兒被推了出去,立刻就關上了大門,在門裏啐道:“當個傻子的小老婆,就以為捧上了金窩窩,欺負人家小姑娘,不要臉!”

馮彩兒又氣又疼,揉着心口,氣順不上說不出話來,明明她才是被欺負的那個人啊!她跺了跺腳,灰溜溜地回家去了。

水梅疏迎進張四嫂,正打算引她去東屋看嫁妝,卻覺手臂微微一麻,她定睛看腳下,躺着個櫻桃核。

她心裏一驚,好像是從正房裏丢出來的,她依稀聽到正房的塌咯吱一聲,不由開始擔心房裏的青年。

她當下捂着頭道:“四嫂子,今日被馮彩兒氣的頭疼。我們一會兒再商議可好?”

送走四嫂,急匆匆進屋看青年,只見青年睜開眼睛望着她道:“嫁妝不必賣。我有錢。”

水梅疏道:“公子,我救你之時,身上并無長物。你在河中漂浮許久,應當都失落了。”

青年打量着她問:“姑娘讀過書?《法經》《律例疏議》可讀過?師從何人,這鄉間私塾居然有人教蒙童律法麽?”

水梅疏知道方才的話,都被他聽到了。她臉一紅,又有點傷感道:“是家母為我開蒙,只學了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家母早逝,我就沒再讀什麽書。”

她聽青年似乎将她當成了學富五車的女秀才,這可誤會不得。她不愛讀書,小時候母親管得嚴,學了一些。她六歲母親去世之後,她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說起讀書,繡嫁妝這兩年,她常央阿兄給他買流行的話本子解悶。

什麽《法經》還是《法華經》她都沒看過,《紅線經》、《女兒經》《千裏姻緣》《落難夫君俏娘子》她倒看過幾本。

作者有話要說:①綜合古代刑律《大明律》《大清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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