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腹中成算

琳琅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蘭陵院裏了,七月裏天氣還熱得很,她的被褥裏卻塞了數個手爐取暖,饒是如此,她醒來時依舊覺得手足冰涼,忍不住拽了拽被子。

秦氏就坐在她旁邊,琳琅一睜眼就瞧見了,原本波瀾不驚的臉上寫滿了擔憂,正緊張兮兮的看她。旁邊坐着賀璇玑和裴明溪,也都面含擔憂。

這會兒屋裏已經掌了燈,幾個人的影子投在撒花床帳上,叫人心安。琳琅醒前還在做着巷子裏被涼水澆頭的噩夢,這會兒清醒得快,張口便問道:“娘,人都帶回來了麽?”

“在外面鎖着。”秦氏伸手摸她的臉,冰涼涼的觸感叫人心疼,回頭叫人再添手爐過來。

琳琅目光轉向裴明溪,就見她眼裏隐然淚光,卻是咬着唇不說話。這個姑娘看着柔順,內裏其實堅強得很,以那樣尴尬的身份在裴家求存,琳琅可從沒見她掉過眼淚。這會兒為着她醞釀金豆子,琳琅忍不住道:“放心吧,我已經沒事了。”

裴明溪“嗯”了一聲強抑心緒,秦氏也曉得她倆的情誼,便回身拍拍她的手,“這下你該放心啦?天色也不早了,今晚就在府裏歇下吧?”

“多謝夫人盛情,不過家裏管得嚴,既然琳琅沒事,我明天再來看她吧。”裴明溪在外人面前其實不擅表達感情,這會兒雖然擔心與高興并存,當着秦氏和賀璇玑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只沖着琳琅抿唇微笑,琳琅便也回以一笑。

賀璇玑親自送裴明溪出去,秦氏湊過來将女兒摟在懷裏焐着,問道:“今兒到底怎麽回事?”

琳琅便大概說與秦氏聽,賀璇玑送完了裴明溪回來時正好聽到最緊要的那一段,便道:“那盒子呢,裏面裝的是什麽?”

“我叫人拆開看過,不過是個爛石頭。”秦氏氣惱,問琳琅道:“你可知道她們是什麽來路?”

琳琅搖了搖頭,道:“娘,一定要查出背後的主使之人!”她剛才敘述巷子裏的事情,其實也有了猜測,只是不敢肯定。這京城裏跟她結了梁子的人不多,既然用了這等怪異的涼水,顯然是知道她體寒畏冷的毛病。能這麽做的,一個是剛剛搬出府裏的賀瑾瑜,另一個,應該就是卧病在床的裴明岚了。

這兩人都有害她的動機,但是認真分析起來,這等想要報複卻又縮手縮腳的行徑不太像賀瑾瑜的手筆。以賀瑾瑜的脾氣,若當真要對付她,絕對不會是一桶水這麽簡單。可若是裴明岚……她一個閨閣裏的姑娘,是從哪裏尋來的這些人?

這些事情琳琅分析不透,只好等審問的結果。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在尋常人來說,最多就是受個風寒,可對她這體寒之人來說,影響卻極大。

先前碧紋湖裏的那次本就勾起了病根,這次一鬧,病勢洶湧而來,并不是尋常的風寒,只是渾身發冷,哪怕手裏捧着滾燙的暖爐子,也覺得寒冷。甚至于到了太陽底下,臉上被曬得暖烘烘的,骨頭縫裏卻還是覺得冰寒。

這等症狀讓秦氏覺得惶恐,女孩兒家體寒可不是什麽好事,現在還不覺得,過兩年來了月事可就要受苦。況且要是一直不能拔除病根,将來子嗣上也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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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給府裏看病的郎中已經是束手無策了,秦氏和賀文湛便又托人四處請名醫,賀衛玠也經朋友介紹尋了出名的郎中,說辭卻都大同小異——這是打娘胎裏帶出的病根,得好好養着。

為了這個,秦氏偷偷抹了好幾次眼淚。年輕時心高氣傲,為了和賀文湛的別扭而負氣,誰知道給腹中的胎兒落下了這樣麻煩的病根呢?于是愈發盡心盡力的照顧琳琅,可惜就連幾名太醫瞧了,也都說不能立時根除。

幾經折騰,琳琅這會兒的病勢倒是止住了,那位太醫開了個調養的方子,建議道:“姑娘這病受不得寒,如今寒氣深入骨髓,這個冬天怕是難熬。秋後天涼,不如把姑娘送去南邊兒将養,等開春暖和了回來,每日在溫泉裏泡泡,也許還能有些用處。”

秦氏和賀文湛聽了,千恩萬謝,當即合計了起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而今快要七月中旬了,是一年裏天氣最熱的時候,過了這陣子就要慢慢變了。京城的天變得快,到了□□月的時候一場秋雨降下來,興許就得涼下去。這麽看來,這事兒是得抓緊安排了。

同琳琅說了這個打算,琳琅雖舍不得秦氏,但病不饒人,她也不能有異議,只是道:“等大姐姐出了閣,再送我去南邊好不好?”

她姐妹倆要緊得很,秦氏也不阻攔,橫豎中秋節的時候天氣還沒涼下去,能捱一陣子。三個人一商量,便将啓程去南邊的日子定在了八月二十,也就是賀璇玑出嫁的第二天。

這一趟南下,少說也得挨過這個冬天,雖說去了江南能住在秦家,該打點預備的還是要早早的預備起來。賀文湛和秦氏自去回禀老太爺和老夫人,琳琅抱着手爐子縮在被窩裏,卻發呆起來。

有些事想想也是湊巧,前一世秦氏喪生在六月底的山洪泥流當中,琳琅孝期未滿,八月末的時候就南下了。這輩子雖然秦氏健在,她居然又是要這個時節往江南去,仿佛天意安排,無可更改。

不過時間雖巧,這回下江南,與前世卻是大不相同。那次是被逼無奈,帶着點逃避的心理,這次琳琅卻是欣然前往——江南是朱家的老巢,到那裏去摸個底,對她有益無害。

說來也是慚愧,琳琅前世雖然嫁作朱家婦,明面上的事情都能知曉,對朱家暗裏謀奪天下的種種盤算和安排卻是半點都不知情。

朱家和徐家同為武職,門風卻大有不同。徐家數代駐守漠北,養得性子開闊爽朗,女人并不局限在內宅,像徐老夫人和楚寒衣都曾披着盔甲上過戰場。養女兒的時候也不拘小節,徐湘跟徐朗一樣去漠北歷練過,能縱馬拉弓,往後還能帶兵打仗。

朱家的女兒卻大相徑庭,江南文氣鼎盛,許多事上也講究,朱家雖是武職,後宅婦人和家中女兒卻都要跟文官家一樣,講究貞靜淑婉。像徐湘這樣的養法,在她們看來就是野丫頭了。

女人要貞靜守德,自然只能守在後宅那一畝三分地。朱家雖然要靠姻親培植勢力,但除了當家主母外,旁的內眷是不得過問政事的,軍務上更是無從置喙。所以琳琅上一世在朱家呆了數年,半點都不曾沾手軍政事務。

這回琳琅想要扭轉結局,必得叫徐勝朱敗,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趁着這次機會去挖挖朱家的根底,對賀家和徐家都有好處。

她心裏暗暗盤算着,想起朱成钰那日造訪的事情來,又是一陣厭恨。

忘恩負義的混賬,靠着三老爺的關系,打算把賀家也拉過去利用麽?他們可休想!

這頭默默思量,外面又淅淅瀝瀝的飄起了雨。錦繡和錦屏最近侍奉得格外殷勤,一旦天涼立馬就來給火盆加炭,再換上頂暖和的手爐。

琳琅将養了幾日身子轉好,便問錦繡道:“那兩個人審問得怎樣了?”

“他們的嘴早就撬開了,老爺這兩天順蔓摸瓜,恐怕很快就會有結果。姑娘,這回的事情,果真是裴明岚做的,老爺生了氣,這兩天一直在查,說是要證據确鑿然呢!”

琳琅冷笑一聲道:“果真是她。心思歹毒卻又畏首畏尾,哼!”

後晌的時候徐家兄妹前來探望,難免提起前因後果,裴明岚的行徑心性他倆都是知道的,琳琅也不隐瞞,照實說了。徐湘聽了生氣,怒道:“怎麽上回她還沒長教訓麽,斷了腿不滿意,還想把胳膊也廢了不成!”

旁邊徐朗倒是鎮定,挑眉問她道:“既然知道是她做的,你打算怎麽辦?”

未及琳琅開口,徐湘就已義憤填膺的道:“等她腿好了,也把她堵在巷子裏,抓起來打一頓幫你報仇!”

琳琅被她逗得一笑,緩了緩道:“她找碴挑事兒,送我一桶涼水附帶着一場重病,我若只還她一桶水豈不是太便宜了?”她的臉上閃過與年齡不符的狠厲,沉聲道:“這件事我出手不過是小打小鬧,想出惡氣,還得用旁的法子。”

徐朗點頭道:“你若出手去鬧,旁人不知內情,只當你為着點小事情不依不饒,反受委屈。”

“所以我要讓我爹爹出面。證據都已差不多了,到時候他光明正大的找上裴家,再把太醫的說辭帶過去,我倒要瞧瞧,裴禦史是看重仕途,還是看重女兒。”

這樣的回答令徐湘茅塞頓開,徐朗眼中現出激賞,笑了一聲道:“我倒是沒看出來,妹妹還有這等成算。”

琳琅便笑了笑,“徐二哥是不是覺得我睚眦必報,不夠寬容?”

“寬容這種事要挑人,對着裴明岚這號,大可不必。”徐朗語氣篤定,眼底浮起笑意。琳琅便抿着唇笑,請動賀文湛不過是個引子,其實後面還有旁的打算,只是不便告訴徐家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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