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11)
暗道的出口道:“看,那裏還有人!”
人群的目光迅速彙集,對着她指指點點。鬥篷早已被丢棄,沈玉蓮一襲麗服在夜風中飄動,輕紗覆着面容,頭上點綴的寶石在月光下尤為奪目。
她等了片刻,又覺得好笑。朱成钰現在肯定還在裏面猜燈謎吧,必然瞧不見她的這副盛裝,也罷,那麽多雙眼睛瞧着,他總能聽說吧。就算他恨,也該記得是她沈玉蓮,盛裝麗服,臨風站在月光下,将他的妹妹推下高臺。他記憶裏的沈玉蓮應該還是那個漂亮的少女,永遠嬌笑嫣然。
取出袖中藏着的匕首,沈玉蓮對準咽喉便刺了下去,身子也在那一瞬間躍出,直撲水面。尖銳冰冷的觸感落在頸間,叫她瞬時升起些悔意,可那已然來不及,落入刺骨河水中的那瞬間,呼吸再難為繼。
人群的驚呼聲響徹摘星樓,血融入河水,轉瞬即散。
朱夫人聽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片刻,她們的窗戶對街而開,對另一側的事情并不知情,只知道底下觀燈的人群都看着摘星樓,驚呼起伏。
這等動靜不可能不引人注意,朱夫人抱着看戲的心态探頭往那邊看,雖然沒看見沈玉蓮,但瞧見了被人拖出河面的朱含香——縱然看不清面容,那相似的衣衫打扮卻叫她瞬時屏住了呼吸。
那是……她的女兒嗎?
朱夫人驚覺之下忙問旁邊的丫鬟婆子,卻沒人能說得清楚朱含香去了哪裏。再顧不得其他,朱夫人指着河邊昏迷的姑娘,疾聲吩咐道:“快!快!”
☆、53|
朱含香被擡過來的時候已然昏迷不醒。如今雖已開春,天氣到底還沒熱起來,夜裏河水冰冷刺骨,朱含香被毫無防備的推下去,驚慌之下灌了幾口冰冷的河水,這會兒臉色已然青紫。
郎中很快到來,就在摘星閣裏騰出一間暖閣來為她救治,琳琅少不得跟着吳氏等人過去看看。一堆人圍在朱含香身邊,朱夫人急得眼淚直掉,一疊聲的問是怎麽回事。
救下朱含香的是個商販,将當時的情況一說,朱夫人立時叫人去捉那罪魁禍首。那商販便回道:“那人推朱姑娘落水後,自己也跳水自盡了,看樣子是個少女。”朱夫人怒道:“那就把她撈上來!”
吳氏在旁聽得面色微變,這等場合留着秦蓁和琳琅實在不合适,連忙叫梅氏帶着她姐妹倆回去,她留在這裏。一則是朱含香重病,吳氏現在走了不好看,再則元夕夜突發此案,少不得要送到衙門那裏去,她這會兒留下來看看情況,有益無害。
秦蓁到底是小姑娘,瞧着淩波河畔兵荒馬亂,朱含香有氣無息,又聽說有人自盡,哪能不害怕,忙忙的坐車離開。
姐妹倆雖然心裏各有猜測,回府之後卻也不敢亂說,由梅氏将事情經過原原本本的說給秦老夫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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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夜已經深了,秦老夫人平時很少熬夜,此時被這消息驚動,自然也沒了睡意。秦蓁和琳琅當然也不會想回去休息,祖孫幾個圍坐在一起,等着吳氏帶回消息。
吳氏回來已經是子時了,進了府就直奔瑞安堂,見祖孫幾個都還沒睡時也不覺得意外,屏退了丫鬟婆子們,壓低聲音道:“今晚推香姑娘入水的,是沈家的玉蓮姑娘。”
“沈玉蓮?”秦蓁驚呼,根本沒想到平日裏那個唯朱含香馬首是瞻的姑娘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吳氏點頭道:“我起初還不相信,後來蓉姑娘聽到信兒趕過去,抱着她哭暈了過去,我才敢相信。”她嘆了口氣,大抵也接受不了這樣的變故。沈玉蓮被撈上來的時候就被安置在河邊,吳氏當然不會湊過去看,只是遠遠瞧見那個已經僵冷的身體,就已經讓人覺得不舒服。
案子已經送到了衙門,隔日便傳遍了整個淮陽城。
沈司馬家的女兒将節度使朱家的愛女推入水裏後自盡,人們雖然不相信,卻還是猜測紛纭。沈朱兩家交好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沈從嘉幾乎和朱成钰形影不離,朱含香和沈玉蓮也是自幼相交,前些天還聽說朱成钰要娶沈玉蓮呢,怎麽突然就出了這樣的事?
沈司馬夫婦初聞噩耗時也是不敢置信,待見着了沈玉蓮的屍身才肯認清。朱夫人當即哭得悲痛欲絕,沈從嘉父子倆臉色也是難看到了極致。可沈玉蓮時自盡,還妄圖加害朱含香,他們能找朱家讨說法嗎?
能讨到什麽說法?
琳琅在秦府聽說這些的時候,心裏也是沉甸甸的。她最初只是想讓沈朱兩家起隔閡龃龉,才會将禍水往沈玉蓮那裏引,可是誰會想到,朱含香竟然會那樣公然報複?更想不到的是沈玉蓮會用這樣激烈的方式,為了容顏結束性命。
雖說是沈朱的性格和處事方式讓事情愈演愈烈,歸根結底,這還是由她引起來的。琳琅心裏愧疚,只是對着秦家沒發言說,只将自己關在房裏抄經書,兩天兩夜。
往停雲居去的時候徐朗很擔心,瞧着琳琅憔悴的樣子,一時無從安慰。他見慣了生死,刀頭舔過千百人的血,可她畢竟只是個小姑娘啊,碰見這樣的事,哪會不引咎自責?
他難得的輕聲細語,稍稍開解了兩句,琳琅卻忽然撲在他懷裏放聲大哭——這就是報仇的代價,一旦起了頭,後面的走向就再也不受她控制。可她還得繼續走下去,不壓住朱家,将來等待賀徐兩家的就是這個下場,甚至秦家都難逃厄運,你死或我忘,不能兩全。
哭過一場,就還是得回到正軌裏來。雖然期待回家的喜悅被沖淡了些,該準備的還是得備着,賀文湛臨走前交代琳琅為秦氏選些家鄉的土物,琳琅之前零零碎碎的挑了些,想着到時候還要給姐妹們送些東西,這些天就在徐朗的陪伴下将淮陽城逛了個遍,臨行時竟有了四五車的行李。
二月初的京城漸漸的也有了暖意,淮陽城裏草長莺飛,又是一年春時節。
新嫩的楊柳依依随風,琳琅掀起車帷,揮手作別。今日來送別的除了秦家人,還有睿郡王府世子君煦,錦衣玉服的郎君站在亭下,春日的柳絲和水邊的迎春成了柔和的背景,他的目光流連在琳琅的車後,在暖陽下安靜流連。
秦蓁走過去同他說了句什麽,君煦便偏頭傾聽,一雙燕兒飛過,落在他們身後的枝頭。
雖然沈玉蓮之死為這趟南下蒙了許多陰影,到底還是有很多收獲的。
一路往北,天氣漸漸轉暖,春意融融,讓人心裏也漸漸明朗起來。秦家畢竟不放心,讓秦懷玉護送表妹回京,順道再往賀文濤那裏去一趟——賀瑾瑜和秦鐘書的婚事因為年節而耽擱了許久,如今賀文濤重提舊事,秦家自然不能躲避。
入了京城已是二月末了,禦街兩側的垂柳和櫻桃樹都抽了綠葉,生機勃勃。
徐朗畢竟半年未歸,進城後即可回家去了,秦懷玉則和琳琅一起往賀府去。
賀家接了書信,算算琳琅就在這幾天回來,賀文湛和秦氏早已張羅準備開了。琳琅的馬車一進巷口,眼尖的門房就跑進去報信,等琳琅到了府門時,就見賀文湛已經領着一幫小厮和婆子出來了。
小厮們自去接行李車馬,賀文湛瞧着女兒無恙,高高興興的帶着秦懷玉去拜望賀老太爺,琳琅則在一衆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往裏走。
還沒到書樓拐角呢,就聽一陣叽叽喳喳的聲音傳來,是秦氏帶着水香和幾個小丫鬟過來了。她們聽到信兒稍微晚了點,出了蘭陵院旁的洞門後也還沒走幾步。琳琅一見着秦氏,立馬跟鳥兒一樣飛過去,撲進秦氏懷裏,“娘,想死我啦!”
“娘也想你啊。”秦氏樂呵呵的笑着,将她摟在懷裏,又蹲身瞧着她,“半年沒見,鈴铛兒長高了不少。嗯,臉蛋兒都養得更水靈了。”心肝寶貝似的閨女就在跟前,秦氏是怎麽看都看不夠,一會兒摸摸頭發一會兒捏捏臉蛋,眼睛時怎麽都舍不得挪開。
琳琅嘻嘻的笑着,又扶着秦氏起來,“娘,咱們咱們去院裏吧。”一行人又折回蘭陵院裏,琳琅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們早就在那裏候着了,等秦氏一落座,跟随琳琅南下的錦繡等人也拜見秦氏,秦氏念她們路途辛苦,打發歇息去了。
這裏琳琅迫不及待的就往離間竄,“弟弟是不是就在裏面?”
秦氏看得直發笑,“弟弟睡覺呢,小心別吵着他。”
琳琅哪敢吵了這個盼了兩世的小娃娃,當即放輕腳步,小心翼翼的走進去。裏面兩位奶娘就守在搖籃旁邊,看着小公子午睡,她們是這半年裏聘進來的,還不錯見過琳琅,瞧着她裝容不俗,又能輕易進了秦氏住處的內間,雖沒想到是房的掌上明珠,只道應是府裏的哪位主子,連忙起身行禮。
後面秦氏進來,低聲問道:“琛兒睡得安穩麽?”
“今天睡得很安穩,夫人放心。”奶娘屈膝,秦氏便點了點頭,走到琳琅跟前道:“看傻了?”
琳琅嘻嘻笑着,手指不敢碰熟睡的影兒,只能隔空畫他的眉眼輪廓。四個月大的孩子,長相算不上太好看,裹在襁褓裏安安靜靜的,除了吃和睡什麽都不會。琳琅卻喜歡得什麽似的,喃喃道:“我有弟弟啦。嗯,琛兒,我是你的姐姐,你還沒見過我吶。”
她趴在搖籃邊上看得高興,兩位奶娘瞧着秦氏那一臉慈愛的笑,這才反應過來,低聲道:“這位就是六姑娘了?”見秦氏點頭,才又問候。
琳琅這會兒高興,從手上褪了一副镯子一人一個送過去,“奶娘們照顧弟弟辛苦了。”她親自賞賜,又是随身用的貴重之物,兩位奶娘驚喜之下不敢就接,待秦氏說了聲“也是她的心意。”這才千恩萬謝的接了。
這邊廂琳琅看了會兒,瞧着襁褓裏那小小的嬰兒皺了皺鼻子,只當自己吵着他了,忙道:“琛兒先睡着,等你醒了姐姐再來看你。”
退出屋裏去,因時近正午,秦氏已經叫人擺了飯,道:“先在這裏用飯,待會再去老夫人那裏。”
“老夫人最近還好麽?”
秦氏知她所指,“她自打去年受了風寒,就斷斷續續的沒健朗過,如今都在屋裏安安靜靜的養着。”琳琅這才道,“老夫人身子還沒好啊,那我待會可得趕緊去瞧瞧。”心卻也不再懸着了,老夫人安靜養病,自然就沒什麽時間來挑秦氏的刺兒了,難怪母親看起來豐腴了不少,看來最近還是過得挺舒心。
因賀文湛在老太爺那裏,娘兒兩個便一起用飯,秦氏又道:“老太爺很看重琛兒,這兩個奶娘是他親自過目的,往後對她們也不許輕看了。”
“她們是琛兒的奶娘,我自然要好好待的。”琳琅笑嘻嘻的。
秦氏就又問起在江南的事情,這段時間裏琳琅自然沒法細說經過,只揀秦氏迫切想知道的來說——秦老夫人身體安泰健朗,吳氏和梅氏也都很好,三代婆媳共處一堂,和睦得很。又說秦蓁表姐多好,秦家待她又多好,聽得秦氏又是高興又是想念。
琳琅最怕的就是勾起她的鄉思來,忙又安慰一陣,吩咐人把給秦氏預備的土物搬進來。
如今春日天氣暖和,飯後往院裏的芭蕉下一坐,自是無邊□□。琳琅自打進了蘭陵院後還不曾回過自己住處,這會兒就又心心念念的進了一趟,拱門便的紫藤已然綠葉參差,廊下的一溜花盆都被打理得很好,海棠上已經結了花苞,北邊的一溜迎春已快開敗了,旁邊的連翹倒是開得火熱。
一切都是熟悉而親切的,到屋裏轉一圈,秦氏早就安排人打掃歸置整齊了,博古架上的硯臺文玩上纖塵不染,綠紗窗被支起來,陽光将屋裏照得透亮,外面鳥雀叫得正歡。
雖然江南溫軟富貴,到底還是家裏好啊!
她惬意的伸個懶腰,回到外面跟秦氏膩歪了會兒,估摸着老夫人午睡起來了,娘兒兩個就往慶遠堂去。
慶遠堂一切如舊,丫鬟婆子們按部就班,并不曾因為琳琅的歸來改變分毫。娘兒兩個進去,老夫人身邊的金雀兒倒是意外,“六姑娘回來啦?”說着親自打簾子迎她們進去,老夫人午睡才起,正在那裏擦臉呢,瞥了琳琅一眼,淡淡的道:“六丫頭來了。”
“半年沒見老夫人,回來就趕緊來看您。”琳琅賠笑,後面錦繡将早就備好的禮物呈上去,倒是看得老夫人眉開眼笑,誇贊道:“半年沒見,六丫頭倒是懂事了不少。”
秦氏在旁邊陪着笑,“知道老夫人身子不好,她特地帶了些江南采的藥,給您養身子用。”
老夫人随意打開幾個錦盒看了看,裏面都是名貴的補藥,又是秦府的家丁精心采買的,成色上佳,比外頭買來的到底好了許多。她臉上難得的見了喜色,關切的問起了琳琅此行的經歷。
這頭祖孫們正說話,城東的徐府裏,徐朗也正跟徐夫人說話。
徐家雖是武将世家,但襲着國公的爵位,府裏長幼尊卑卻分得很輕。徐老夫人雖然行事常有偏差,但她是家裏的老封翁,哪怕楚寒衣這個國公夫人都得讓着。徐朗回府後先在老夫人那裏待了好半天,用了午飯後才有時間來看母親。
簡略說了此行江南的收獲,徐朗放下茶杯,正色道:“有件事情,兒子想跟母親商量。”
“什麽事?”
“兒子想求取賀家六妹妹,還請母親費心安排。”
“你是說,你想娶賀琳琅?”徐夫人顯然很意外。
☆、54|
母親的反應在意料之中,徐朗認真道:“兒子是真心實意的喜歡六妹妹,想娶她為妻,相信能母親明白。”
徐夫人沉吟道:“六姑娘今年才十一,你已經十七了,等她能嫁人時你豈不是要等到二十?何況她的伯父眼看着就要入相,恐怕将來那樞密使的位子都是他的,咱們徐家不圖那勢力,但你若取了她,我怕別人會多想。”
“兒子喜歡六妹妹,願意等她長大。至于母親擔心的事,咱們徐家幾代英烈忠君報國,是否有異心皇上自然會有定奪,若真猜忌,咱們跟賀家的世交就足夠了,還怕多個六妹妹?”這些事情徐朗早就想過,這會兒十分篤定。
這個兒子打小就有主意,前些年徐夫人還能管着他,經了漠北軍中的幾年歷練,如今更是習慣先斬後奏。他雖說是商量,心裏恐怕早就決定了,徐夫人哪怕是想出什麽無可辯駁的理由來,也未必能改了他的心意。
要說那賀家六姑娘琳琅,徐夫人當然是喜歡的,兩家人知根知底,難得的是徐湘跟她交情極深,這幾年來往碰上時觀察觀察,品格還是可以的。
可她現在才十一歲,等十五歲能出嫁時徐朗已經十九了,再等個兩三年生孩子,徐朗可就二十好幾,得是六七年後的事情。
徐夫人膝下兩子,長子徐朔年近二十,雖然娶了一房妻室,但夫妻倆一年到頭的兩地分居,至今也沒有一男半女。徐朔随軍在外鮮少回京,娶的妻子是個閨中弱柳經不起塞北的風沙,所以從沒有将她接到漠北的打算,雖然爵位放在那裏,夫妻倆竟是半點都不着急子嗣的事情。
原本徐夫人還指望着徐朗早日成親,正好逼一逼那小夫妻倆,可他若等四年之後……這四年豈不是有沒有希望抱孫子了!何況琳琅畢竟是閨中貴女,以詩書見長,自家兒子卻是塞北風沙裏打滾的,兩人差了那麽多歲,怕是未必合得來。
徐夫人性子勇武,上陣殺敵時并不比男子差,雖然這幾年居于內宅,性子卻是沒怎麽改變,私心裏還是更喜歡徐湘這樣耐摔耐打的孩子。
至于賀家琳琅麽,那張臉蛋漂亮是漂亮,就是嬌氣了些。
她這裏默默打算着,徐朗卻是鐵了心的,“兒子的性情母親也知道,我既然喜歡六妹妹,這輩子就非她不娶,若當真有緣無分讓她許了別家,兒子這輩子也就不娶了。”
“胡說!咱們家本來就人丁單薄,我将你生成這樣的人才,就是為了打光棍的?”徐夫人怒目瞪他。她是個巾帼英雄,若換了其他少年郎,必然被瞪住,可惜對面是徐朗。
徐朗繃着臉瞧她,一副心意已決的模樣,見徐夫人氣呼呼的,就低聲道:“不是還有大哥。”
“還敢說你大哥……你們兄弟倆氣死我算了!”
“氣死誰都不能氣死您啊。”徐朗年少時其實淘氣得很,這些年雖經歷練,在母親跟前到底有一絲孩子氣殘存,見着火候差不多了,這才嘿嘿笑道:“不想讓兒子打光棍,母親就趕緊請人說媒吧,免得被人捷足先登,那兒子這輩子可就真成光棍了。”
徐夫人被他這無賴的态度氣得一笑,心裏到底卻也軟了下來。想了片刻才道:“這事我定不下來,得問問老夫人和你父親的意思。”
“那就有勞母親!”徐朗高興,起身一揖及地,惹得徐夫人斥他,“多大的人了,還是沒正形!”
徐朗欣然受了。
那頭秦氏和琳琅跟老夫人說完了話走出瑞安堂,秦氏頗為意外,“沒想到往江南走了一趟,你倒是懂事了許多。”
“這趟出門長了不少見識,何況娘叮囑我要在舅舅家聽話懂事,我自然要學乖的。”琳琅笑着仰頭,瞧見秦氏眼中的贊許。以前拿出小姑娘的情态來,是怕陡然變了性情惹人懷疑,這一趟回來後變一變,倒是剛剛好了。
翻過了年琳琅已經十一了,京城裏說親早的人家這個年紀恐怕連親事都定下了。秦氏雖然不急,不過女兒家的婚事是拖不得的,這會兒想着才十一,翻過年十二,再厮混一兩年可就十四五了,算着時間長,其實也就一眨眼的事情。女兒既然懂事起來,現在也可帶她出門應酬去,若是碰上中意的人家,早定親事早好。
出了慶遠堂往左拐就是大夫人的清秋院,這裏自打賀璇玑出嫁後就冷清空落了不少,不過因二房搬出去後空出了望春院,便将賀衛玠夫婦挪了進來,将原本的雅文院撥給大老爺的妾室白姨娘膝下的庶子賀衛琮住。
這會子琳琅的大嫂江氏正跟大夫人說話呢,瞅見琳琅母女倆進來,就一齊過來迎着。大夫人笑道:“昨兒弟妹還念叨呢,誰知你這就回來了,讓伯母瞧瞧,長好看了沒有。”
其實琳琅剛回來時她就聽見信兒了,不過大夫人是個識趣的人,想着母女相聚後自有許多話要說,又有老夫人在那裏擺着,所以沒去湊熱鬧。但這并不代表她對琳琅不在意,雖然沒有主動過去,屋裏卻已經備下了琳琅最喜歡的雕花奶酥,喜得琳琅直贊“大伯母真好!”
旁邊江氏瞧着那那饞相,笑道:“夫人料到你會來,早早就預備下了,快嘗嘗。”
琳琅自然交口稱贊,“半年沒吃伯母做的雕花奶酪,可想死我了。”
“原來你是惦記着吃的才來呀?”江氏打趣,琳琅便笑着瞧她,“誰說的,我還惦記着小侄兒呢,聽母親說他可乖了,待會大嫂嫂可要帶我過去看他。”
旁邊秦氏平日裏極少玩笑,這會兒被氣氛帶動,便對江氏道:“那你可得看好了,她剛才一回來,差點就沒把琛兒看醒來。”
“看醒來?”大夫人沒明白,秦氏便解釋道:“就那麽直勾勾的看着,像是沒見過小孩子似的,還猴兒一樣趴在搖籃邊,琛兒哪有不怕的。”說得大夫人和江氏笑個不住,琳琅氣得捶她的腿。
說了會子話,琳琅又将給大家準備的禮物送上,給大夫人的是一套華麗莊重的頭面,因為這些年大夫人明裏暗裏照顧了琳琅母女不少,這東西是秦老夫人特地選出來送的。大夫人聽了是秦家長者所賜,自是謝了秦氏一番。
給江氏的則是江南時興的一套胭脂水粉,都是有名的脂粉鋪所出,那些鋪子雖然在京城也有名氣鼎盛的分號,到底還是在原處買的好些。琳琅買之前特地請教過梅氏,這一趟給江氏用最适宜。給小侄子準備的則是一個純金打造的小老虎,她小姑娘家不好送項圈金鎖之類的東西,也就只好選這些玩意兒了。
喜滋滋的去了望春院裏,小侄子竟然醒着,叫琳琅喜出望外。這孩子比琳琅的弟弟賀衛琛還要小大半個月,看那眉眼,倒是頗像賀衛玠。琳琅瞧他長得可愛,輕輕的碰了碰小鼻尖兒,小家夥張了張嘴,竟然是要來唆她手指頭的意思
琳琅被逗得直笑,拿着那又小又軟的手,短短的小手指頭,叫人生出無限憐愛。小家夥這會兒還不懂得抓她,小小的手掌張着,卻是朝琳琅笑了笑。
“他笑啦!他笑啦!”琳琅高興得什麽似的,江氏也笑道:“知道你是姑姑,孩子喜歡着呢。這麽久了,他可沒笑過幾回。”
見過了小侄子,琳琅心滿意足,就又纏着大夫人問:“大姐姐好嗎?她一出閣我就走了,這半年可都沒見着了。”
“你大姐姐也記挂着你呢,前些天還派人來問你回來沒,若是回來了,她想見見你。”大夫人算一算日子,“她如今嫁了人不好輕易出門,初十那天莊家設宴,到時候我帶你過去好不好?”
“那就多謝大伯母!”衍國公府是皇後母家,府裏規矩大是琳琅早有耳聞的。以前她年紀小極少參加姑娘們的宴會雅游,加上衍國公府來往的都是皇親勳貴之家,琳琅倒是還沒跟他們接觸過。
辭了大夫人回到蘭陵院裏時已是後晌了,門口的婆子回道:“秦家大公子來了,老爺正在書房跟他說話呢,讓老奴回明夫人,待會秦家大公子要來看您。”
秦氏時秦懷玉的姑母,出閣前還帶過他一陣子,秦懷玉難得上京,自然要來拜望。秦氏也是許久未見娘家的人了,當即笑道:“那就收拾好客廳,好好招待懷玉。”瞧着琳琅臉上有點倦色,便道:“鈴铛兒要去歇歇麽?”
琳琅這會兒确實累了,前晌車馬勞頓,回來後陪着老夫人說話挺費神,大夫人那裏鬧騰着雖然高興,到底耗費精神,加上春來天氣和暖,就有些犯困。
想了想,秦氏或許還不知道賀瑾瑜的事情,待會兒若秦懷玉貿然提出來,恐怕她一時間接受不來,便扯着秦氏的衣角,“我再說幾句話就走。”
秦氏便道:“說了一天的話,還不累麽?”
琳琅卻很執拗,牽着她的手進了裏間,這才道:“娘知道這回大表哥來京城做什麽嗎?”見秦氏搖頭,便道:“一是外祖母不放心,叫他告了休沐後親自護送我上京,這第二麽,是為了二姐姐的婚事。”
“你二姐姐的婚事?”秦氏顯然意外得很,她對二房沒有半點好感,對賀瑾瑜的行徑更是看不上眼,聽了秦家跟她牽扯,自然想不通,“怎麽又是她?”上回琳琅被水澆了之後賀文湛徹查,發現是秦鐘書主謀,那時她只知道秦鐘書是跟裴明岚交好而已,可是——
裴明岚跟賀瑾瑜私交甚篤,如今秦家找賀瑾瑜,不會是因為秦鐘書吧!
這個破天荒的念頭在腦海裏閃過,秦氏只覺得不可思議,懸起了心聽琳琅的下文。琳琅自然也不會賣關子,将事情和盤托出:“來之前我聽外祖母和舅母商議,要把二姐姐娶給三表哥,我聽說是二伯給舅舅寫了什麽信,外祖母很不高興。這回大表哥來,就是為了去二房那裏。”
秦氏啊喲了一聲,覺得腦仁兒都疼起來了。這還不明擺着麽,二房膽敢将賀瑾瑜推向秦家,自然是秦家理虧,又牽扯出了秦鐘書,難道賀瑾瑜肚子裏那個孩子是秦鐘書的?
一想到這個,秦氏胸口都悶起來了,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琳琅幫着她順氣兒,又勸道:“外祖母和舅母都知道二姐姐的事情,母親不要擔心。”
秦氏嗯了一聲,握着琳琅的手,不免一聲嘆息。低頭想了一回,她這裏氣悶頭疼也沒什麽用,只得道:“這些娘都知道了,鈴铛兒先回去歇着。”
琳琅站起身來,秦氏想起件事情,又道:“晚飯恐怕你爹爹要和你大表哥去外面,說起來這一趟去江南,你徐二哥功不可沒,趕明兒讓你爹爹邀請設宴,咱們該好好謝謝人家。”
這道理琳琅當然明白,她也想着謝謝徐朗呢。只是想起徐朗先前說過的話,忽然心裏又升起些窘迫——按照徐朗那個性子,萬一到時候他說起提親的事來,可怎麽辦?
不由想起他的幾番低語,想起觀景臺上的那次偷吻,想起他兩次出現救她于險境……心裏原本是冬日般蕭索蒼涼,原本以為這輩子會一直如此,可現下卻仿佛有一縷日光滲漏進來,漸漸照亮幽暗
春日裏萬物複蘇,徐朗護送着她一路從江南回到京城,賞盡了沿途□□。那些春日豔豔碧波紋、鳥語花紅香成陣,那些山巒連綿新嫩青、陌上楊柳燕含情,還有,那個挺拔的、似乎漸漸刻進了心裏的身影。
琳琅忽然發現,他如同一道春陽照進來,漸漸将那冬日寒冰化作柔軟春水,幹枯的心底裏漸漸有了碧波、有了草芽、有了花苞……那感覺像是,春天要來了。
這樣的想法令琳琅感到詫異,卻又瞬時驚醒。春心萌動時最容易陷進去,可前世的支離是畢生之痛,她不敢再經歷一次,可也許徐朗會有不同呢?
這世間有輕易垮塌的海誓山盟,卻也有連綿長久的脈脈溫情。總不能因為朱成钰那個混賬,就否決了旁人吧?
罷了罷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些事情還是交給爹娘去考慮吧。
☆、55|
琳琅這一覺睡醒竟已是暮□□臨,爬起來去了前院,秦懷玉早就跟賀文湛走了。秦氏不忍心打攪她休息,就吩咐人将飯菜都熱着,等她醒了才擺飯。娘兒兩個飯間說起來,秦懷玉此次來京果然是要往二房去一趟的。
秦氏至嘆氣,“二夫人那個德行你也知道,這瑾丫頭嫁過去……唉。”琳琅也只能安慰她。別人家的事情她們不能插手,只能順其自然了。
歇了一宿,次日賀文湛去了衙署,琳琅就又往三房去了一趟,賀珊瑚倒是高興得很跟賀珊瑚說了會兒話。走之前雖然和賀玲珑姐妹倆不親近,到底姐妹間沒起過大矛盾,琳琅雖沒去白姨娘的院裏,也派人将給她姐妹倆準備的禮物送了過去,賀玲珑姐妹倆自然也高興。
隔日就是三月初三上巳節,徐湘聽說琳琅歸來,便邀她同去郊外雅宴。徐湘的交際圈子跟琳琅不大相同,徐府襲着國公爵位,在京中屬親貴顯族,比賀家這樣有官無爵的又要顯赫許多,這回的宴會就設在京西桃花林中,是由聖上親封的廣安郡主做東道。
這位廣安郡主不是別人,正是賀璇玑所嫁莊元晉嫡親的妹妹,名叫莊嫣。她的姑母是當今皇後,因為長得漂亮會撒嬌,往皇後宮裏去的次數多了,聖上頗喜歡,就封了郡主。
按爵位來說,國公與郡王同為從一品,莊嫣身為國公之女,封個縣主就是大榮耀了。不過莊嫣人如其名,巧笑嫣然格外漂亮,皇帝一高興,竟封了個郡主,甚至還賜了宅子,比一些公主還要受疼愛。
京西的桃花林就在出城不遠的芒山腳下,據說方圓四五裏全都是灼灼桃花,這時節桃花開得正豔,如雲霞蒸蔚,風過時落英缤紛,美極了。
琳琅以前是小姑娘,出門要麽是跟着賀衛玠,要麽跟着秦氏,餘下接觸的也就是和賀家有往來的人,這還是頭一次自己來參宴。
說是廣安郡主設宴,其實也就是以她的名頭發出帖子請來衆位姑娘相聚,偌大的空地上擺了各色果點鮮花,姑娘們自在游玩,故而不少人會帶好友過來。
琳琅的出現并不算突兀,不過在場的大多是徐湘一樣十三四歲的姑娘,她倒是年紀小了點。大概看了一圈,在場的倒也有幾個以前接觸過的,有些也曾在麗正書館見過,只是交情不深。
廣安郡主在林下設圍帳坐着,旁邊是幾位縣主和公侯府裏的千金,還有韓大學士家的韓萱兒和兵部尚書家的魏嫆。
韓萱兒的姐姐是宮裏的貴妃,據說和皇後關系頗近,所以家裏雖無爵位,但也常來這等場合。至于魏嫆,則是因為跟莊家沾親帶故,才會得邀請。
琳琅上一次見她們還是在徐家的壽宴上,這回重逢,難免問候幾句。莊嫣以前不曾見過琳琅,這會兒只上下将她打量着,徐湘便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好友賀琳琅,不知郡主見過沒有。”
“賀琳琅……”莊嫣想了片刻,“聽名字,難道是我三嫂的妹妹?”
“見過郡主。”琳琅笑吟吟的行禮,算是承認。
莊嫣便淡淡擡了擡眼皮,道:“坐吧。”旁邊擺着一溜的矮案蒲團,各設瓜果酒茶,小丫鬟引着徐湘和琳琅過去,位置頗偏。徐湘的座位原在上首些的地方,不過她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