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10)
,弱者本就沒有争取公道的力量。
“爹!”沈玉蓮明白過來父親的意思,登時哭了出來。沈夫人也曉得這一層厲害,被沈司馬這一說,理智漸漸回歸,許久才道:“那咱們就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在第二天就銷聲匿跡,沈家打死了丫鬟四燕,她是沈家買的奴仆,死了也沒人會追查。朱夫人派人送了藥膏過去,據說沈夫人道謝,提都沒提朱含香推搡四燕的事情。
琳琅聽到這些的時候,不免嘆了口氣。
弱肉強食,大抵如此吧。沈家這般态度,顯見得是無力反抗才息事寧人,他們越是不鬧不說,心裏的積怨就越深,沈司馬就再不可能是朱镛忠誠不二的左膀右臂。
這些事情她始料未及,沈朱兩家離心離德她樂見其成,可沈玉蓮那容貌……真真是可惜了!心裏畢竟存着歉意,過兩天跟藺通那裏讨個方子,又問了好些調理養容的辦法,挑個日子去沈家看望沈玉蓮一趟。
沈玉蓮以前争強好勝愛擠兌人,這個時候卻沉默了許多,她這回燙傷,大半個臉都燙壞了,自始至終都戴着帷帽,除了道謝之外,并不多說話。
秦蓁跟沈玉蓮的關系還算不錯,雖然平日裏難免口角龃龉,這個時候到底心疼惋惜。
出了沈家門,秦蓁忍不住嘆息,“可惜那天咱們都沒瞧見,也不知香香是不是真的推了四燕。”
“看沒看見有什麽要緊,沈家難道還敢找朱家讨公道?”琳琅握着秦蓁的手,想想朱含香當時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得逞後的快意,便覺得心寒。她不怕朱家母女,可秦蓁呢,她或許還拿朱含香當個朋友吧,不由勸道:“表姐,當時你留意看朱含香的反應了麽?”
秦蓁搖頭。當時那等情形,她看沈玉蓮的傷勢還來不及,哪有心思去注意朱含香啊?
琳琅低聲道:“我當時看了朱含香,她眼裏有快意。”見秦蓁訝然,續道:“這當然不能作為證據,不過朱家母女居心不正,往後表姐還是該防着她們。”
秦蓁大抵還是不太相信朱含香會那麽狠,卻還是點頭道:“我記着了。”
因朱含香和沈玉蓮前後腳抱病,加之年節臨近,近來的宴會倒是少了許多。所謂過了臘八就是年,秦府上下忙着準備過年的物事,暫且将賀瑾瑜和秦鐘書的婚事擱在一邊。
琳琅這些天望穿秋水,就等着京城的來信,除了例行去藺通那裏診脈,幾乎不怎麽出門。停雲居裏還是老樣子,徐朗帶着幾個爺們住在那裏,雖然下人們也張羅着,到底住着的不是正經主子,年節的氛圍淡薄許多。
琳琅本以為徐朗過年時會回京城,哪只他半點都沒這個打算,忍不住問了問,徐朗道:“朱家的事情才查到一半,現在回去必定前功盡棄。過年我就留在這裏,正好探探底,等開春了再回去。”朱家的事最初還是琳琅引出來的,所以他也不隐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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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回家過年,多可惜啊。”
徐朗便笑着瞧她,“那是你小姑娘的想法。”
“說得好像你多老似的。”琳琅撇嘴。
“我今年十六。”徐朗踱步到她跟前,端端正正的躬身站好,“有件事情得跟你說。”他的臉近在咫尺,雖然在溫軟的江南待了幾個月,神色舉止中還是帶着漠北歷練後特有的堅毅味道,尤其這般嚴肅時,身姿如淵停岳峙,帶着熟悉的威壓力量。
領兵上過戰場的年輕小将,雖然在琳琅跟前一直都收斂鋒芒,骨子裏的氣勢卻是掩不住的。
琳琅不由被他帶得認真了許多,問道:“什麽事?”
“回京之後,我去府上提親吧?”
這話出人意料,琳琅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瞧見他眼中浮起的光芒,陡然又想起了那次在觀景臺上的偷吻。雖然那次一口回絕,心裏也想着不去觸碰感情,但是被他灼灼的目光包圍,腦子還是僵了一瞬,道:“為,為什麽?”
“我想娶你啊琳琅,害怕你要被人搶走,想早點去提親。”
“可我才十歲。”
“女子十三歲就能嫁人,回京你也十一歲了,咱們定下婚約,不算早。”徐朗說得一本正經,心裏卻在偷笑。上回被琳琅回絕,當然是有些失落的,可後來認真想了想,她只是說她年紀小,并沒有說不喜歡他呀!這段時間認真觀察,徐朗到底找回了幾分自信,所以語氣也頗篤定。
琳琅怒目,“我不想十三歲就嫁人!”
徐朗瞧着她不言不語,他的氣勢其實很強,哪怕琳琅上輩子活到将近十八.九歲,裝在這副十歲身體裏的時候也拼不過。半晌他才忍不住一笑,拉過方凳坐在她身邊道:“昨兒收到的消息,皇上已經有給太子選妃的意思了。”
“太子選妃?”琳琅乍然明白過來。當今太子年僅十三,按照慣例,選妃時朝中官員親貴家裏十歲到十四歲的女子皆可作為選擇的對象,琳琅自然也在其中。
若論官銜,賀文湛的官位不算太高,琳琅未必就能被挑中,可她的祖父賀知秋是當今太師,她的伯父賀文瀚最近又成了太子太師,這兩個人物往那裏一擺,加之琳琅幼時在昭文館裏讀書令皇帝印象深刻,是否會選上當然不曉得,但這選妃必然是逃不過去的。
既然參加了選妃,就有被選中的可能。徐家的徐湘也在備選之列,故而徐朗會得到這消息,以他對琳琅的了解,她未必願意嫁入深宮,才會有此一問。
琳琅當然不願意嫁進去!當今天子沉迷木工,太子也好不到哪兒去,君家的江山能保多久都是兩說,琳琅絕不會想嫁給他!不過看徐朗這副樣子……她瞪了他一眼,“你想趁火打劫!”
徐朗并不否認,只是屈指在她額上輕輕一敲,“答應我吧六妹妹?我會好好待你。”
琳琅跳下凳子繞過他往屋外走,留下一句“我再想想”,趕緊跑了。
☆、51|
太子選妃是件大事,按理不會定在年節裏。聽徐朗的意思,等琳琅回京後他提親都還來得及,琳琅更不會為此着急,她不讨厭嫁給徐朗,也許,還隐隐有點喜歡?不過她如今一門心思就等着賀文湛送來的家書,幾乎是日思夜想。被她帶動,就連秦老夫人都上了心,好幾次猜測秦氏到底會生個外孫還是外孫女兒。
到了臘月二十的時候家書姍姍來遲。
琳琅迫不及待的拆開,匆匆掃完其間內容,頓時眉開眼笑,高興的将信箋遞到老夫人的手裏,“外祖母你看,母親生了個小弟弟!”信上也提起了大嫂的境況,十一月下旬誕下了一個兒子,老太爺和賀文瀚夫婦都很高興。
秦老夫人瞧完了也是高興,見着信上的母子平安四個字就更是放心了,當下就道:“正巧鈴铛在這裏,回頭我備個禮物由你帶回去,算是我這外祖母的一份心。”
琳琅當然歡歡喜喜的應下,這下子雲開月朗,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吳氏和秦氏這位小姑子感情也不錯,念了句佛,笑道:“這下子鈴铛可以安心過年了。”
可哪裏能真的安心過年?盼着家書後心是放下來了,可想想那個盼了兩世的弟弟,想想家裏的父母親,琳琅恨不能立時插翅飛回去。
愈近年底,府裏便愈發忙碌,吳氏管着家務忙成了陀螺,梅氏要給她搭把手自然也是鎮日忙着。年節裏四處請酒,秦老夫人那裏則是忙着收帖子,又定下了秦家請酒的時間,各處發帖。
秦懷恩這會兒也理清了政務,回家來了,秦家一大家子湊在一處,熱鬧又忙碌。
秦蓁和琳琅倒是得空,這些天不必外出應酬,新年要裁制新衣,自然要量尺寸、選衣料、選花樣,首飾香包也都換上一套,一件件折騰下來,也是累得夠嗆。
将近年底的時候傳來了一道消息,叫琳琅和秦蓁都有些惋惜——沈玉蓮的臉燙傷後雖竟郎中精心調理,到底不能恢複原貌,這些天傷勢雖好了許多,卻留了不少疤痕,尤其眼角處都變了樣子,據說是沒法治了。
花一樣的姑娘沒了驕人的容貌,這多少叫人可惜,随之而來的消息則更是讓衆人詫異——
朱含香為了那日的事很內疚,覺得若不是她提出要求簽,也不會有這個結果,母女倆都想補償沈玉蓮。朱镛視沈司馬為親信,不忍下屬為愛女而苦惱,夫妻倆一商量,打算讓朱成钰娶了沈玉蓮,正室懸空,沈玉蓮進門後做平妻。
雖說只是平妻,但以沈玉蓮現下的情形,能嫁給朱成钰這個身份貴重、容貌冠絕之人,在外人看來,已經是多少女兒家求之不得的福氣了!
琳琅猜不透朱家的打算,只覺得這一招委實叫人費解。秦老夫人和吳氏議論起來,也想不透朱家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只是覺得沈玉蓮的容貌毀于一旦,實在是可惜了。
這消息瞬時在淮陽城化作奇聞,傳得沸沸揚揚。就連過年各家擺酒的時候也少不了竊竊私語。
沈玉蓮近來始終将自己關在屋裏什麽人都不見,琳琅和秦蓁看了許多次也沒見着她,只有她的姐姐沈玉蓉在,說起妹來,每回都能紅了眼眶。
今次的宴會上也是,朱家設宴遍請城中親貴,琳琅和秦蓁自然得去。往常沈玉蓮是朱家的常客,而今沒了她的身影,小姐妹們難免議論。一個說道:“聽說沈家最近四處請名醫,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蓮姑娘的臉。”
另一個低聲道:“那可是熱油燙過的呀,就算要治,沒個兩三年可不成。而今我聽說她用錯了東西,臉上傷勢更嚴重,雪上加霜呢!”
“不會吧?這時候了還能用錯東西?”
也有人嗤笑一聲,顯出不信的模樣,“沈家說毀容了你們就信呀?咱們誰都沒見着蓮姑娘,興許只是誇大其詞呢,說得多嚴重似的,誰知道究竟是多大的疤痕。”
有人表示不同意,“這哪能胡說?蓮姑娘也十二了,故意傳個毀容的信兒出去,誰還敢要。”
“誰說沒人要的?朱公子不就說要娶她嗎?”素日裏仰慕朱成钰風姿的姑娘多不勝數,這會兒語氣便酸溜溜的,“這下她該高興了,能嫁進朱家,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幾個人交頭接耳的議論,見着沈玉蓉的時候到底停住了話頭。
朱家的宴會向來賓客如雲,一衆姑娘都圍着朱含香打轉,琳琅跟着湊了會兒熱鬧,就又和錦繡出去散心了。每回來朱家都是如此,瞧着熟悉的景物人事,難免會想起前世那些糟心的事情,唯有散心觀景方能排解。
正月裏天氣還沒熱起來,琳琅裹着大氅慢行,廳裏姑娘們的笑鬧不絕于耳。秦蓁因為喝了不少,這會兒被朱含香安排在裏間小憩,加上沈玉蓮沒有出席,琳琅身邊就清淨了許多。
帶着錦繡一路走到湖邊,雖然不喜歡朱家,這裏的布局陳設卻都極佳,主仆兩人閑談慢行。到一處臨湖的廊庑下站定,琳琅推窗望外,陽光漸漸暖熱起來,昨夜的一場薄雪已經融得差不多了,綠樹冰湖,倒是別樣景致。
想起沈玉蓮的遭遇,她卻沒了賞景的心情。雖然痛恨朱家,但不能不承認,前世朱家能坐上皇位,和那股狠勁是分不開的,朱含香如是,朱成钰更如是。當年朱镛雙眼被射瞎,膝下二子朱成壁、朱成钰,皇位卻落在次子手中,可見一斑。
人活于世,善良固然不可棄,适當的狠厲卻也不可少,否則只能任人欺淩。眼前這一草一木,全都是教訓!
覺得手裏的暖爐涼了些,她叫了聲“錦繡”,後面卻全無聲息。
琳琅意外的轉身,才發現原本站在身後的錦繡不知何時已軟倒在地,而今站在她身後的竟然是朱成钰!她吓了一跳,瞬時明白了朱成钰的意圖,沒有了錦繡,她只能自保,當即冷聲道:“朱公子這是做什麽?”
“琳琅。”朱成钰竟然直呼其名,他今日是主家,大概喝了不少酒,開口時酒氣撲鼻而來,琳琅後面就是窗臺,忍不住往側邊退開。
朱成钰察覺她的閃避,躬身近前低聲道:“你讨厭我?”
“是。”
“為什麽?”朱成钰逼近琳琅,幾乎是将她困在角落的姿勢,“我并不曾得罪過你,自相識後更是有意相交,哪怕你設計借沈從嘉的箭來射我,我也不曾追究,只是我不明白,我究竟是哪裏得罪了你?”他的語氣不是質問,倒有幾分自怨自艾的味道,仿佛為此傷心。
琳琅當然不為所動,只是仰頭盯着他,簡短道:“請讓開。”
“讓開?”朱成钰嗤笑,卻愈發靠近,“賀琳琅,我朱成钰活了十幾年,頭一次看上個姑娘,誰知道她卻對我冰冷防備,你說我多失敗?”他的容貌配上陡然柔和起來的聲音,輕易就能敲動少女的心扉。朱成钰很清楚,往常興起時佻薄姑娘幾句,這樣半醉溫柔的聲音,幾乎所向披靡。
琳琅在他手裏栽過一次,哪裏還會栽第二次?朱成钰這般行徑,只會提醒琳琅曾經的愚蠢,于是心中愈發煩躁厭惡。朱成钰山一樣攔在跟前,她畢竟只是個十歲的姑娘,氣力有限,試着推了幾下只是徒勞,朱成钰卻始終含着笑瞧她,紋絲不動。
煩厭憎恨升到了極點,琳琅猛然取下發釵,卯足了勁頭,照着朱成钰胸口便刺了下去。
朱成钰本就酒醉反應遲鈍,加上沒料到琳琅會突然出手,根本躲避不及,琳琅這一下又用盡全力,尖銳的釵足瞬時深深沒入他的胸口。
血迅速的沁出來染紅朱成钰的衣衫,他登時大怒,再也沒了調戲引誘姑娘的心思,一把握住琳琅的胳膊,狠狠瞪他。小姑娘漂亮的臉蛋近在跟前,酒後略有薄暈,雖然年齡不大,卻也有惑人的美。琳琅使勁的掙紮,顯然自己處于劣勢,于是張口想要大聲呼叫。
朱成钰卻在那瞬間捂住了她的口,湊近了低聲道:“你喊啊,叫人看見了,正好讓你嫁給我。”那點刺傷對他而言算不得什麽,他也不管傷口尚自沁血,在她耳邊低聲道:“我一直都想,如果把你娶進了門,你還敢不敢這麽大膽?”
撲面而來的酒氣熏得人惡心,琳琅瞧一眼昏迷不醒的錦繡,知道她是指望不上的。她的雙手被朱成钰制住沒法反抗,情急之下反而冷靜了一些,瞅着他不注意,擡起膝蓋便死命的朝着他的命根子頂過去。
朱成钰哪裏料到這個嬌貴的姑娘竟會使出這種下流招數,中招後痛呼一聲,躬身護住腹部。琳琅趁機往外逃,她不怕朱成钰對錦繡怎麽樣,當務之急是自己脫身出去,叫朱成钰沒法出手就是。
可她哪裏跑得過朱成钰,還沒到門口就又被捉了回去。
朱成钰這下是徹底毛了,一把将她拖過來想要抱在懷裏。他早在看見琳琅獨自出門時就打算過了,既然她吃硬不吃軟,那就休怪他強行輕薄。哪怕用這種手段招來了別人,他也能解釋為對琳琅愛慕極深、酒醉後不能自控。到時候木已成舟,他委屈一些往秦府和賀府去陪個不是,只要能把賀琳琅娶進門,往後她還不是任由朱家捏圓搓扁?
“救命!”琳琅高聲疾呼,雖然氣力不及,還是反手去抓朱成钰的臉。朱成钰最自負的就是這容貌,忙側頭閃避。
正鬧得不可開交,門外忽然有道身影疾略而至,瞬間便道跟前,沖着朱成钰的臉狠狠一拳砸了過去。這一拳下手極重,攜風雷之勢而至,朱成钰雖然也盡量應變躲閃,牙關卻還是被打傷,嘴角沁出血。
徐朗滿腔怒火,不待朱成钰站穩,立時揉身而上,重拳如雨點般招呼上去。朱成钰功夫本就不如徐朗,加上他酒醉應變慢,徐朗又因為怒火沖沖而出手狠厲不留餘地,高下立分。
錦衣玉服的美貌公子被打得狼狽不堪,徐朗拳打腳踢了好半天才算解恨,扔下朱成钰,往回去看琳琅。因朱成钰心懷不軌,進來前早将附近的人遣散了,加上不遠處的戲臺上鑼鼓熱鬧,兩個人打了半天也沒招來半個外人。
琳琅這會兒已然冷靜下來了,衣服剛才被朱成钰撕扯得有些淩亂,這會兒心裏也是恨極了,沖上去便朝他重重踢了兩腳。解恨之餘,心裏卻有無數的委屈悲酸湧上來,前世的凄慘收場、今日被欺受辱,她恨死了朱成钰這個混賬!
小姑娘身子有些發抖,徐朗還以為是她害怕,心裏又痛又氣,顧不得旁的,上前就将她擁在懷裏,低聲道:“六妹妹別怕。”他的懷抱堅實溫暖,帶着安定人心的力量,琳琅靠在那裏沒有躲避。
前世的事情她從不曾跟任何人提起,心裏憋着一口氣,只想暗暗的拆了朱家的臺,叫朱成钰敗者為寇。可那些悲酸委屈積壓隐藏得太久,這會兒一并噴湧而出,縱使她極力忍耐,還是忍不住的哽咽。
徐朗的心簡直被這哽咽揉得亂七八糟,只是不住的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那頭朱成钰已經爬起來了,惡狠狠的瞪着徐朗,卻沒敢叫人。徐朗暫且放下琳琅,走近朱成钰跟前,沉聲道:“今日之事若傳出去,我叫你死無葬身之地!”他在軍中令行禁止,馳騁漠北沙場時,刀頭舔過不知多少人的血,這句話說出來氣勢懾人,自非朱成钰這等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可比。
朱成钰冷笑着想反駁,徐朗卻迅速翻腕,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抵在他頸間,“我說到做到!”
兩人對峙拼得是氣勢,朱成钰在默默衡量利弊,徐朗卻是義無反顧。匕首的寒刃一分分陷進朱成钰的皮肉,血珠滴出來,迅速的沿着匕首滑落。
好半天,朱成钰才道:“好。”
雖然年紀身世相當,但徐朗眼裏的某種東西,卻叫他畏懼。
徐朗回身扶着琳琅,背對着朱成钰安排道:“我送六妹妹回去,這裏發生過什麽,相信你能解釋清楚。”那滿臉傷痕、屋裏淩亂的家具,不能提賀琳琅半個字,只能歸咎于其他,朱成钰自然能想出說法。
掐醒錦繡叮囑了兩句,徐朗便避開賓客帶着琳琅往外走,只打發錦繡去跟秦蓁說一聲,只道琳琅酒醉頭暈,先行回府了。
朱家後院小徑錯雜,琳琅想起今日未聽說徐朗前來,不由問道:“徐二哥不是沒來赴宴麽?”徐朗走在她的身側,聞言并未回答。他當然不樂意赴朱家的宴會,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不會為了某人跟過來。
☆、52|
從朱家到秦府并不太遠,徐朗騎馬跟在琳琅身側,穿過市井長街,到了秦府門口時就問道:“六妹妹打算何時回京?”
“二月初吧,那時候京城也漸漸熱起來了,等我回家時應該也不冷了。”她畢竟挂念着秦氏和賀文湛,“還是想早點回去,弟弟出生後我都沒見過他。徐二哥什麽時候啓程?”
“跟你一起走,路上也好照看着你。”
他這來江南和回京的時間也太湊巧了吧!琳琅默默地腹诽了一句,又問道:“朱家那邊的事情都查清楚了麽?上回說他們跟山匪勾結,徐二哥後來還查過嗎?”
“朱镛很謹慎,這段時間防範得緊,我沒有下手的機會。”徐朗倒是胸有成竹,看那模樣,應該是已經有了安排,等他離開江南,朱家放松了警惕,便可下手暗查。
這自然是琳琅樂見其成的,為了賀家和徐家,朱家的底兒是越早翻了越好。不過朱镛身為節度使,那地位可不是拿饅頭換來的,以徐朗一個少年郎的閱歷和本領,想要在人家的地盤上查出蛛絲馬跡,并不容易。
唯一欣慰的是徐朗已然發現了端倪,能查到實據扳倒朱家最好,就算不能成事,漠北軍早做準備,到時候哪怕朱家造反,也不至于手忙腳亂。
她于是加把勁兒,“徐二哥可要認真查呀,總覺得朱家不安分。”
徐朗笑着觑她,“怎麽不安分了?”聽她的語氣,這并不是胡亂猜度或者是負氣之語,顯然是發現了些端倪,可她一個十歲的小姑娘,哪裏能有這樣的見識?琳琅笑着沒說話,跟他道別一聲,便一溜煙進了秦府。
她一反常态的提前回來,倒讓秦老夫人意外。這會兒吳氏和秦蓁都還在朱家,琳琅只說自己身體不适,怕當面去回吳氏時會被朱家挽留走不開,才先行回來。這也不算什麽大事,秦老夫人關懷了幾句,就叫她回去了。
年節裏四處都是熱鬧的,今日朱家請,明日秦府宴,連着幾天都有大大小小的宴會,就連吳氏都有些吃不消,更別說琳琅和秦蓁兩個小姑娘。
琳琅既已成功讓沈朱兩家起了隔閡,這會兒也不再熱衷于這些宴會了。一則是怕再碰見朱成钰麻煩,再則也是近來折騰得身子疲累,确需養神。就連睿郡王妃設宴,琳琅也以卧病為由沒去。
橫豎睿郡王妃如今瞧上的是秦蓁,讓她和君煦相處時少個人,自然是更好的。琳琅本就是為了養病才來的江南,稱病時別人更是沒話說,如此偷閑躲懶,看看已近上元節了。
上元節每年都有燈會,不管在京城還是偏僻鄉裏,賞燈可都是大事。琳琅這些天陪着秦老夫人在家裏說話,除了中間去過徐朗那裏兩次外,已經許久沒出過門了。這一晚秦蓁自然要去瞧熱鬧,琳琅久聞江南燈會之名,自然也頗期待。
在京城的時候,但凡燈會等事都是賀衛玠帶着琳琅姐妹幾個出門去,大夫人和秦氏等人單獨和其他貴婦們相聚。到了秦家,秦懷玉和秦懷恩兄弟倆跟秦蓁的關系平平,雖說是至親骨肉,只是一個為官在外需要應酬,一個整日和書院的兒郎們相交,倒從沒帶秦蓁去過燈會。哪怕上次去眉山書院,也是秦懷恩将妹妹們帶到書院就散了,不會同游。
是以秦家的規矩,元夕夜賞燈是由吳氏帶頭,帶着梅氏和秦蓁、琳琅姐妹倆出去。
淮陽城繁華,比之京城又是一番滋味。花燈次第相接,橋頭水畔、畫舫樓閣,哪兒都是五彩流光。姑娘們三五相攜,郎君七八成群,裝飾富麗的精致馬車在人群中慢慢行過,香氣綿延。坐在畫舫裏慢慢搖漿過去,槳聲燈影、水波麗人,真真是美不勝收。
沿着河道游玩一陣,便往摘星閣去了。
摘星閣是淮陽城裏頂有名的酒樓,樓高四層,在一衆民居商鋪中鶴立雞群,只比金光寺的佛塔低一些罷了。因這裏地勢好,站在裏面能俯瞰整個淮陽城,到了賞燈這等盛會時,便是千金難求一座。
那老板也是個風雅之人,是夜設個燈謎會,從樓門口直至頂層,一道比一道難,唯有猜出所有答案的人才可登頂摘星閣,踏上觀景臺,縱覽無邊夜色燈光。
琳琅和秦蓁年紀都不算大,猜這些燈謎主要還是沈玉蓉這等十五六歲的姑娘們,因此她倆也不會去湊熱鬧,只管和吳氏、梅氏坐在早就選好的雅間裏,聽琵琶輕彈、歌女清唱,臨窗觀景時但見街巷間飛檐交錯,華燈溢彩,歌舞百戲在今晚也聚了個全,哪裏都是熱鬧明亮的。
若是在京城跟着賀衛玠,琳琅這會兒必然要吵着去瞧瞧那些雜耍,不過吳氏雖然慈和,在這方面管得卻頗嚴,這等魚龍混雜的地方,向來不許秦蓁去胡鬧,琳琅自然也得乖乖呆着。
摘星閣裏往來的都是淮陽城有頭有臉的人物,沒一會兒吳氏身邊的媽媽來回,說是朱家母女來了。言未盡,朱夫人和朱含香已然掀簾進來,今夜她們打扮得自然富麗無端,朱含香雖然臉有瑕疵,脂粉掩蓋之下依舊姣好妍麗,兩家人難免客氣幾句,一起笑看燈市。
這裏繁華熱鬧,沈府的某處卻慘淡冷落。
擱在往年,沈玉蓮是最喜歡花燈會這樣場合的,所謂燈下觀美人別具姿色,她曉得這個道理,所以總要精心裝扮一番,到摘星閣裏轉一圈,專盼着跟朱成钰偶遇。今年十一月的時候她就盼着過年了,早早的選好了适宜在星輝燈光下穿的衣料,吩咐人盡早趕制。
衣裳經她親自督制後完美無缺,妍麗精致,可人卻已經不再漂亮了。
沈玉蓮瞧着桌上的那一套衣衫,那繡紋、花樣、配飾、點綴全都是她挑選的,就連那一套釵簪耳铛也都是為了襯着這個而做的。衣服送過來的時候是臘月,那時候她已然被朱含香燙傷了臉,可還是抱着些希望,盼着容貌能早日恢複,好趕在燈會上穿給傾慕的郎君看。
可是誰能料到,精心調制了無數藥膏,最終卻沒有起色呢?
今夜元夕,她原該穿着新衣去摘星樓的。
丫鬟早已被沈玉蓮斥退下去,這會兒屋裏只她一人。她展開新衣,慢慢的穿在身上,對着鏡子的時候裏面是個已有了窈窕曼妙味道的少女,若不是臉上那些深紅甚至紫色的疤痕,定能吸引一衆少年郎的目光。
眼光片刻都不願再那些醜陋的疤痕上停留,她取出一段面紗罩着,劉海蓋住額頭處的疤痕,只留一雙眼睛露在外面。挨個将那些釵簪戴好,沈玉蓮暫時忘記了臉蛋,仿佛平時一樣盛裝——香囊、絲帶、繡鞋、手镯、耳铛、流蘇……樣樣都是精致的。
到得最後,唯有香粉和胭脂盒子紋絲不動。
沈玉蓮移開視線,只看着鏡中的少女。還是很美的吧?身段和打扮比朱含香差不了多少。
屋裏安靜得很,極遠處的絲竹笙簫卻清晰入耳。驀然想起去年的元夕,摘星樓裏的夜色燈光,那個迷人的少年郎,還有春心惴惴的少女……朱成钰說要娶她,沈玉蓮當然高興,如果,臉還沒有被毀的話。
可現在又算什麽呢?憐憫?補償?那些她都不想要。
容顏早就毀了,哪怕嫁給了朱成钰,他必定也不想看自己這張醜陋的臉。曾經盼望過許多次,幻想着他來提親,幻想着洞房花燭,為君嫁衣。
可現在,這一切都沒有了。
等父母找朱含香報仇麽?她等不到那一天。
因為沈玉蓮晚飯時發了好大的脾氣,丫鬟們都已經躲到了院外,甚至有人偷偷溜出去觀燈去了。沈夫人今晚還有應酬,偌大的府裏其實安靜得很。沈玉蓮悄無聲息的出了門,為了不引人注意,還披了件黑色的鬥篷裹住身子。
去摘星樓的路很熟悉,沈玉蓮穿過熙攘的人群,行過連綿的花燈,嬌豔的少女們笑如銀鈴,挺拔的郎君們溫文儒雅。這些快樂,原本都該屬于她啊。
走過曲折街巷,摘星樓外熱鬧如舊。沈玉蓮拿出早就備好的信箋和銀兩,尋了個傳話的小厮,而後揀着僻靜處到了四層。
這裏原本是個暗道,沈玉蓮以前喜歡玩,在摘星樓的時候将這裏摸索得很清楚。暗道隐蔽幽谧,少人往來,後面倒是開着的,月光灑下來別有味道,摘星樓下的淩波河邊停了不少畫舫,其實這裏也是個不錯的觀景臺,只是逼仄了些。
雅間裏朱含香咬着軟糕,正靠在朱夫人身邊軟語撒嬌。貼身的丫鬟走進來,瞅着旁人不注意時将一張折成心樣的信箋遞給她,另外還有一枚小而圓潤的玉玦。
心陡然砰砰跳了起來,這玉玦朱含香是見過的,是君煦以前用過的東西,雖然後來消失不見,朱含香卻還是印象深刻——對君煦的用物,她向來都很上心。
借口出恭到僻靜處展開信箋,那果然是君煦的字跡,雖然只寥寥幾個字,卻叫她欣喜若狂。四層的暗道她當然知道,那時候和沈玉蓮玩鬧,無意間撞到那裏,還碰見了君煦。
掌心握着那枚玉玦,已經見了汗意,朱含香借故支開丫鬟,偷偷潛入暗道。
心裏雀躍澎湃,這算是偷會情郎嗎?最初光線還頗暗,往裏走時漸漸亮了起來,有人披着黑色的鬥篷站在那裏,正望着星空。那人旁邊的位置空着,仿佛就在等她的到來。
朱含香心裏竊喜,靠近跟前低聲道:“世子找我?”
那人點了點頭卻沒說話,隔着鬥篷勾手,是叫她靠近的意思。這裏景致其實也不錯,雖然逼仄狹窄,但淮陽城裏綿延的燈火還是能收入眼底,加上空中月色明亮,實在是個妙處。
朱含香走上前去,暗道廢棄已久,前面早已沒了任何攔着的物事,以前她還曾仗着膽子在那裏坐着吹風,實在是件刺激又愉快的事情。
腳步還沒站定,旁邊的人卻突然往後退了半步,朱含香詫異的看過去,猛然瞥見一角面紗。
不對!她陡然驚醒,想要逃避卻已經來不及,沈玉蓮謀劃許久等的就是這一刻,在她尚未防備之前用力一推,朱含香便驚叫着摔了下去。
尖叫聲雖然淹沒在四周喧鬧的絲竹聲裏,河對岸觀燈的人卻也瞧見了有人掉落。河裏一聲巨響,朱含香沒入其中,人群裏多的是會水的人,依稀看見那是個衣衫富麗的姑娘,忙去營救。
眼尖的人也已瞧見了沈玉蓮,指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