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 (13)
,明之真是費心了。”明之是徐朗的字,只是他雖也跟書生士子往來,終究是以武出身,尋常極少用字,也就長輩跟前用用。
徐朗謙遜笑道:“夫人過譽,照顧六妹妹的身體,明之自該盡力。”面對兩位文氣的夫婦,徐朗也透出了點文質彬彬的味道。
琳琅在旁邊笑個不停,覺得徐朗着樣子實在是有趣。
徐賀兩家世交,雖然徐朗的父親徐奉先常年在外,但賀文湛跟他自幼相交,感情是極深的,難免說起那邊風物。漸漸聊到徐朗的大哥徐朔,不知怎麽的就扯到了徐朗的婚事上。
賀文湛喝了點酒就有點文人縱氣之态,不像平常應酬時的謹慎收斂,對着世侄時也放松些,就問道:“明之今年也十七了,怎麽還沒聽你定親?衛玠和你兄長在這個年紀可都娶親了。”
這時候琳琅正跟秦氏在窗邊瞧四野春景呢,聞言不由留神,就聽徐朗道:“侄子其實已經有了意中人,只是還沒尋到合适的時機提親,讓四叔見笑了。”
“有了意中人就得趕緊辦事!”賀文湛好為人師,“這婚姻之事若是提晚了錯過,那可是一輩子的遺憾。你看上的是哪家姑娘?”
徐朗并未回答,反而道:“四叔說的極是。”他起身朝着賀文湛一揖及地,認真道:“侄子的意中人正是六妹妹,以前念她年紀小,怕四叔和夫人責怪,不敢提。如今六妹妹也十一了,侄子鬥膽,懇請四叔成全。侄子若能娶六妹妹為妻,必定拼盡全力呵護她,愛寵她。”
琳琅原本還抱着瞧熱鬧的心态,想看看徐朗如何應對呢,誰知道他竟然這樣直白的說了出來!
什麽呵護、愛寵,簡直……饒是經了一世,當着父母的面聽見男子這樣的表白,不由也是一陣急劇的心跳。
那頭賀文湛也聽傻了,還當是自己喝多了聽錯了,不确信的問道:“你說是,咱們家鈴铛兒?”
“正是六妹妹。”徐朗躬身,是一副對着岳父老泰山時的恭敬模樣。
這頭秦氏也聽見了,她的驚訝程度絲毫都不亞于賀文湛,向來應變靈活的人此時也是一副驚呆的模樣,和賀文湛四目相對,半晌沒說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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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徐朗瞧着賀文湛那快把頭點斷了的樣子,心裏不由一聲哀嘆。看來這兩位還是嫌棄他年紀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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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對此早有準備,這個時候更不敢自亂陣腳,聞言面不改色,依舊端端正正的道:“六妹妹确實年紀還小,侄子也不奢望四叔能立時答應,只求将來為六妹妹擇親時記得侄子的這份心。”他扭頭看了看正在窗邊佯裝把玩樹葉的琳琅,“我會等着六妹妹長大。”
賀文瀚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加上喝酒後反應慢半拍,直愣愣的瞧着徐朗,突然問道:“你這心思是什麽時候有的?去江南之後嗎?”
“說來慚愧,侄子早有此心,此行江南……”他微微笑了笑,其意自明。
“早有此心?我竟然沒看出來……”賀文湛自言自語,秦氏在旁微笑道:“明之先坐吧,這般站着,瞧你四叔都傻了。”她确實也覺得徐朗年紀大了些,不過他能專門為琳琅調了去江南的行程,可見是有心的。
秦氏心裏雖未應準,對徐朗的好感卻沒減半分,又問道:“你的心意我們曉得了,這事你家裏知道嗎?”
“我已禀明了父母,二老并無異議。”徐朗到底是個少年郎,剛才的勇氣過去,這會兒對着将來的岳父岳母,難免有點緊張,解釋道:“今日這話有點冒昧,還請夫人勿怪。”
“哪裏的話,你幫了琳琅不少,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秦氏戳一戳賀文湛,正好酒保送了熱酒上來,就把話題引到別處去了。
婚姻之事乃是兩家結秦晉之好,不是小孩子有情意就能定下的。徐朗今日之日只是他的态度,至于徐奉先夫婦怎麽想,整個徐家怎麽想,秦氏并不知情,自然不會表态。更何況,她私心裏總覺得徐朗年齡偏大,又是漠北有名的悍将,雖然平常懂事知禮,總還是怕他的粗粝會傷着琳琅。
那頭琳琅瞧着他們轉了話題,當即溜了個沒影兒。
宴席她是不敢再回去了,生怕徐朗又說出什麽話來,叫她無法應對。她手裏拿着個木香編的花籃子,想到徐朗時又暗暗咬牙,什麽人啊,當着她爹娘的面就敢說這樣的話,懂不懂什麽叫含蓄?
所幸她這會兒肚裏飽暖精神好,在外散步正好,打發錦繡遠遠盯着,等賀文湛等人動身時她才回去了。
在白鶴樓門前跟秦氏會和,秦氏笑着嗔她,“跑哪兒去了不見蹤影,今天都沒正經的跟明之道聲謝呢。”
琳琅腆着臉挨了,瞧着後面徐朗跟賀文湛一前一後的說這話走出來,她當然不會再湊上去道謝,連忙一掀簾子,躲進車裏去了。
徐朗一出門就瞧見了她那副幾乎是落荒而逃的樣子,心裏不由失笑。扶着賀文湛進了車,又退後等秦氏進了車裏,他才翻身上馬,跟在後面。
回城的路并不算遠,琳琅曉得徐朗就在附近,她不知道他今天到底是喝了多少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有些發窘,亦有些暗暗的欣喜。正出神呢,車廂壁上卻傳來輕輕的叩擊聲,不用猜都知道是誰,琳琅往裏縮了縮,假裝聽不見。
那叩擊聲卻沒停下,不疾不徐響着,淡淡的酒氣飄進來,那一下一下仿佛扣在心間。琳琅躲不過,只能掀起簾子瞪着徐朗。
徐朗眼中藏着笑意,低聲道:“惱了?”
“就不能換個時間嗎?”
“今兒時機就最好。”徐朗竟然還在笑,不過當着賀家一衆婆子丫鬟的面,他也不敢做得太過,低聲道:“別惱了,回頭給你找個好硯臺賠罪。”說完便直起身昂首挺胸看着前方,一副端穩模樣。
“徐二哥,你真能裝。”琳琅由衷感慨。徐朗沒回答,嘴角卻微微牽起。
進了城便分道揚镳,秦氏夫婦坐在車裏,難免說起今日之事。賀文湛到現在都覺得不可置信,“明之他怎麽會瞧上鈴铛兒呢?”
“難道咱們鈴铛兒不夠好呀?”秦氏板起臉。
“不是那個意思,”賀文湛伸手将妻子攬進懷裏,“你想想看,鈴铛兒小時候跟着衛玠玩,那時候明之就在跟前,兩人相處得還算不錯。可鈴铛兒還四處爬的時候,明之都能拉弓射箭了,這當口卻說要娶她為妻,實在是……這歲數差的不小啊。”
“歲數倒在其次,”秦氏這會兒倒是想開了,“你瞧我們歲數倒是差不多,可又有什麽好處?年輕的時候一起負氣、一起別扭,誰都不肯低頭。像明之比鈴铛兒大六歲,将來恐怕還能包容着鈴铛兒的一些小脾氣,鈴铛兒要是胡鬧,他也能攔得住。”
“咱們鈴铛兒從不胡鬧!”賀文湛今日有徐朗陪着,已經有些喝高了,經秦氏一提醒,反倒是想起了舊事。
當年确實委屈了秦氏,他身為丈夫卻任性胡鬧,叫秦氏孕中都不安生,女兒也落下了病,賀文湛心裏愧欠,不由在秦氏臉上輕輕一吻,“當年是我不對。”豐腴的美人就在懷中,他的手漸漸不老實起來。
秦氏一把拍掉四處亂摸的手,嗔道:“我跟你說正經的呢。”
“為夫洗耳恭聽。”賀文湛将她抱得更緊。
秦氏便安然倚在他懷裏,道:“我擔心的是徐朗的脾性,他是軍中的悍将,有些時候不拘小節,恐怕未必能體貼的待琳琅。”
“他還不貼貼?”賀文湛含義莫名的笑着,“這回來去江南,他的時間都跟鈴铛兒重着,就足見其心。你跟這孩子相處得不多,我卻知道他的為人,少年老成行事端正,該細心的地方從來都不馬虎。”
“聽你這話,是瞧得上他?”
賀文湛自打賀衛琛出生後就蓄起了胡須,這會兒雖不算美髯,卻還是有模有樣的摸着下巴,“除了年紀大了點,其他都很不錯。”
這麽一說,夫妻二人介意的在對方看來根本不成問題,那就是沒什麽硬傷了。秦氏想着剛才徐朗對琳琅的那一瞥和琳琅倉皇躲避的模樣,不由微笑。
女兒漸漸大了,也不是什麽小孩子。這趟江南之行徐朗盡心保護,恐怕姑娘心裏也未必不樂意吧?
若說給琳琅挑婆家,放眼整個京城,秦氏中意的并沒幾家。跟琳琅年齡差不多的孩子裏,她認為能配得上琳琅的沒幾個,其中有些或是家裏人口複雜,或是婆母小姑子難伺候,秦氏受夠了賀老夫人和二夫人的苦,鐵了心想給琳琅找個家裏人口簡單些的,免得女兒受委屈。
這一點上,徐家還算差強人意。
不過如今也只是徐朗剖白心意,徐家沒派人上門提親,秦氏肯定是半點都不會着急的。
這件事鎖在了蘭陵院一家三口的心裏,誰都沒告訴。賀文湛酒醒後依舊上衙署,他這回去江南征書有功,皇帝提了他的官職,算是昭文館裏的排的上號的人物了。
如今書征得差不多了,據說皇帝打算六月官員述職後調一撥人專事修書事宜,為此專門在皇宮外不遠處重修了一座昭文館,到時候修書地點就設在那裏。如今圖籍浩如煙海,要修一部荟萃天下圖籍大成的書,需要準備的東西實在太多,加上昭文館重修,賀文湛忙碌了不少。
秦氏倒是自在,賀衛琛有奶娘照顧,琳琅如今有空就黏着那小家夥,倒讓秦氏得了清閑。她對京城這些人家的熟悉程度遠不如大夫人,得空時往清秋院走一遭,探問些消息。大夫人聞弦歌而知雅意,将京城跟琳琅年齡、身份相近人家的情況基本都說了。
皇帝要為太子選妃的事情賀家也有耳聞,不過還沒擺上臺面,倒也沒人提起。
只有琳琅深為此所苦,每回她偷懶玩耍的時候,秦氏就會說:“都快嫁人的姑娘了,怎麽還成日家想着玩?”讓琳琅很是郁郁,覺得這是被徐朗勾起來的,就連徐朗送硯臺的時候都躲着不肯露面,最後還是徐朗托徐湘轉交過來。
這方硯臺成功将琳琅心裏的怨念消弭于無形,待探聽到裴明溪回京的消息後,便約了她在麗正書館會面。
麗正書館裏一切如舊,春日裏花發草生,姑娘們又都春衫豔豔,實在是一副極美的景象。
裴明溪比年前長高了不少,身量苗條纖細,比琳琅高出了半個頭。
兩人半年沒見,重逢自是高興。問起裴明溪去南邊的事情,她頗有點傷感,“祖父和祖母四年前就沒了,現在回去,以前的院裏除了一堆雜草,就只剩野貓狐兔。娘和二老的墳也年久失修,唉……”
“那邊沒旁人在嗎?”
“早年父親在當地找了人照顧祖父和祖母,二老去世後他們就散了。其實我倒是想回那裏去,只是我孤身一人,沒了二老在,又談何容易。”那只是個小小村落,裴禦史的官職算不上多高,能在京城安穩生活就已不易,更沒法照顧到那裏去。裴明溪也只是個小姑娘,又如何孤身立足?
琳琅不由握住她的手。雖然旁人對裴明溪諸多非議,她卻是很珍惜這個朋友的,非關身世,只關性情。想起莊嫣的話時,琳琅不由振奮了些,道:“上回廣安郡主找我過去,想請你幫她做一幅畫。”
“廣安郡主?”裴明溪顯然很意外,“她怎麽知道我?”
“我也不清楚。也許是她在品畫會見過你的畫,派人查出來的吧。她說,若是你這次能畫得好,她可以幫你進畫院。”
“進畫院?”饒是裴明溪性子清淡恬靜,聲音也不由拔高了幾分,不可置信的道:“這……”心卻狂跳了起來,若廣安郡主當真能有此安排,那可是千載難逢的好事!
“進畫院的事情在我們來說确實很難,但她深得皇上和皇後寵愛,你的才華又擺在那裏,安排你進畫院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可當真是……天大的好事!”裴明溪哪能不高興。
琳琅就又道:“這畫她要拿來送人,聽她的意思,是想假冒那是她做的畫,不知道你會不會介意……”
“我現在有清高的本錢嗎?”裴明溪微笑,“煩你轉告郡主,我願意做這幅畫。”
“那我回去就派人回信兒給她,她要的是《春花馬球圖》,你先想想怎麽畫。”
裴明溪高高興興的答應着,兩人攜着手正走呢,對面一人風風火火的過來,不是裴明岚是誰?見着兩人,裴明岚的語調頗有點陰陽怪氣的味道:“喲,賀姑娘這一回來就找她,當真是情深吶。我說怎麽哪兒都瞧不見,原來是在這攀高枝呢。”
“半年沒見,裴大姑娘一切如舊。”一見面就碰上裴明岚擠兌裴明溪,琳琅哪會有好臉色。
“我自是一切如……”裴明岚驀然頓住聲音,“你說我沒長進?”
“這是你自己理解的。”琳琅如今不像從前那樣刻意收斂,氣勢上竟比裴明岚還勝幾分。眼瞧着裴明岚臉上變了顏色,琳琅如今也不饒人,裴明溪忙扯一扯琳琅的衣袖,向裴明岚道:“姐姐是要去見陸姑娘吧?她已經在那裏等着了。”
裴明岚似乎也是有事,見裴明溪服軟,聞言哼了一聲,仰頭走了。
琳琅撇了撇嘴,“她這麽趾高氣昂的,做給誰看呢。等你進了畫院,看她還敢擺臉色。”裴明溪噗嗤一笑,“枉你讀了那麽多書,難道不記得寒山拾得忍耐歌?”
世間有人謗我、辱我、輕我、笑我、欺我、賤我,當如何處治乎?
你且忍他、讓他、避他、耐他、由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這個琳琅自然是知道的,不過終究還是覺得不平,裴明溪又勸道:“罷了,本就是我身份尴尬在先,說多了徒惹是非,過幾年能自己撐起來了,想法子搬出去,就不會有什麽麻煩了。”
畫院雖不像國子監那樣有學舍,但除了習藝的小童,其他人或高或低都有點官銜在身。裴明溪若是能出息一些,就算得個最低的品級,也能有租賃官舍的資格,到時候不再寄人籬下,就能舒心些了。
琳琅不由一笑,“徐湘能上馬拉弓,你能入畫院為官,我的朋友都有本事!”
“還早着呢。”裴明溪失笑。
次日琳琅就去了趟莊家拜會廣安郡主,跟莊嫣轉告了裴明溪樂意效勞的事情,又提起了入畫院的許諾。莊嫣道:“放心吧,你那朋友畫藝不錯,我能保她進去!”倒是信心滿滿的模樣。琳琅就又問郡主還有何要求,莊嫣沒多說,琳琅便也放心回去了。
因她身子裏的寒氣還在,秦氏聽了郎中的建議,跟賀文湛一合計,決定讓琳琅每旬往城外天麟峰的溫泉去一遭。
正忙着安排呢,徐家派人來了。來送帖子的是個健壯的仆婦,後面兩位大丫鬟陪着,見着秦氏時先端端正正的行個禮,這才雙手将帖子奉上,道:“我家夫人設了小宴,想請您去鄙府賞花,聽說夫人愛臘梅,還特意備了去年娘的梅花酒等您。”
秦氏自然能猜出用意,叫人賞了那婆子,應下了。
帖子上說得跟婆子所言相近,另外還說徐湘四月裏要跟徐朗往漠北去一趟,想跟琳琅道別,正好府裏設宴,不知能否請琳琅同去等語。先前秦氏誕下賀衛琛時徐夫人就來看望過,年節裏秦氏難走動,也還是徐夫人前來,這回由徐家設宴招待,秦氏過去散心,倒也剛好。
徐夫人年輕時性子直率,頗好酒,一手釀酒的記技藝很熟出名。
小宴就設在徐府後院的湖邊,上回琳琅等人游湖的地方。不同于賀府是人工外出來的,地方有限,徐家這片湖占地頗廣,裏面荷葉田田,放眼整個京城都找不出幾家來。
這是徐夫人做主設宴,只和秦氏相聚,湖邊也就徐湘母女和琳琅母女。兩位夫人雖然一文一武,到底是世交,平日裏來往不算少,見了面寒暄幾句,倒也熱絡。宴上的果菜也都十分精致,還有一份奶花酥酪,很對琳琅胃口。
四個人小桌清酒、曲院風荷,在豔豔春日裏倒是自在。吃過東西,秦氏和徐夫人慢慢說着話,徐湘便帶着琳琅去她屋裏玩。
若論性格愛好,徐湘和琳琅差別不小,琳琅跟了賀文湛的性子,喜好文墨,屋裏藏着的多是文房四寶,尋常出門,也愛跟着賀衛玠去丹棱街上轉。徐湘自幼好動習武,屋裏不見多少筆墨之間,倒是把十八般兵器收了個齊全。
她的屋前有一片不小的空地,兩邊架子上擺着兵器,日光下锃锃發亮。
琳琅雖不好動,卻打小就愛看徐湘習武,當下讓徐湘演一套劍法給她看。徐湘樂得如此,選了把劍,便在場中揮舞起來。正是妙齡的少女,徐湘身體強健底子好,抽條快個頭高,舞劍時翩若驚鴻,別有飒爽英姿。
劍舞完了,徐湘猶不盡興,随手抽了一杆槍繼續連起來。她上陣殺敵,用的多是□□,功夫自然娴熟無比。
剛才的劍就在琳琅手邊,琳琅因小時候被兵器誤傷過,那時候她性子嬌氣,從此再不敢碰這些東西,連匕首都沒怎麽拿過。這會兒卻突然有了興趣,躬身将那把劍握在手裏,劍柄被徐湘握了許久也沒見發熱,可見其材質。
她的力氣并不大,劍握在手的時候有點沉,琳琅興致一起,也學着徐湘的樣子舉劍。奈何她根本沒徐湘那股子內藏的強勁,胳膊沒力氣,身子又柔軟,舉劍時都讓人覺得軟綿綿的。
不遠處碰巧經過的人不由駐足,忍不住微笑。
漂亮的小姑娘站在陽光下,背後一樹春花開得絢爛,她的衣衫上也有彩蝶飛舞,遠看時蹁跹欲動、栩栩如生,讓人覺得那姑娘身上必然帶着香氣。絲綢發帶随風揚起,一支銀翅蝶簪下垂着軟軟流蘇,末梢兩粒渾圓的珍珠,在耳邊微微晃動。
這樣的姑娘,哪裏适合拿劍呢?
不由自主的走過去,琳琅還在跟那把劍較勁,怎麽拿都覺得不對。忽然聽見腳步聲靠近,她尚未來得及回頭,就已有人站在她身後,躬身握住她的手,道:“劍是這樣拿的,我教你。”他的手掌強勁有力,叫她繃直了手腕不亂動,而後揮劍畫個圓圈,低聲道:“如何?”
“要把力量聚起來?”
“劍是兵器,你若軟綿綿的拿着,自然不會有氣韻,何況——”他忽然一笑,劍尖觸着地面,劍柄就在琳琅腰身以上,“你還沒比劍高多少。”
不就是笑話她不好好長個子麽!琳琅氣哼哼的回身,這才發現兩人的姿勢竟是意料之外的暧昧。徐朗躬身相就,右手握着她的右臂,下巴抵在她的頭頂,竟是完全将她圈在懷裏的姿勢!
琳琅不知怎麽的就臉上一紅,忙往旁邊避了避,卻是沒動聲色,只将那劍放回原處,“看來我還是不适合用這東西。”
“六妹妹還是适合握筆。”徐朗就近坐在旁邊的石墩上,問道:“你猜今天結果會怎樣?”他指的是什麽,兩人心知肚明。琳琅想起那日白鶴樓上秦氏和賀文湛驚訝的樣子,便道:“恐怕會讓徐二哥失望。”
徐朗站起身來瞧着她,居高臨下,“你好像很高興?”
琳琅樂呵呵的一笑,“我難道該不高興?”
她這樣透着頑皮的笑容更顯得靈動姣好,徐朗心思一動,忍不住就湊近了些,“我們打個賭?”
“賭什麽?”
“你若輸了,等我去漠北後每月給我寫封信,不拘內容。”
琳琅一聽扭身就走,“我閑得沒事做了才打賭。”徐朗卻仿佛很有把握的樣子,徐徐道:“你就不問問若我輸了會如何?”琳琅道:“如何?”
“北方有名硯曰洮河硯,六妹妹想必很清楚。”他頓了一頓道:“其實漠北也有奇石,只是不好開采,又沒有好的制硯匠人,所以産硯寥寥可數。我若輸了,就采一方這樣的石頭,請名匠為你制硯,如何?”
“你是說濤石?”琳琅轉身,眼裏已經有了熱烈的光芒,不假思索的道:“一言為定!”
濤石的名聲琳琅聽說過,書中記載它細密晶瑩、石紋如絲,如同雲濤滾滾,用它制出的硯臺是難得的珍品。只是濤石多在懸崖峭壁之間,又極難尋覓,現今世間流傳的也不超過十方。似琳琅這等無名小卒,自是無緣得見的。徐朗以其為誘餌,一擊必中。
琳琅卻無猶疑,今日的事結果未知,哪怕她輸了,也不過動動筆的事情,實在抵不過濤石的巨大誘惑。她抱着微妙的希冀爽快答應,徐朗便笑道:“那我們拭目以待。”
☆、58|
打賭的結果讓琳琅很失望——回賀府的路上琳琅探了探秦氏的口風,才知道秦氏已經點頭了。當然這并不表示秦氏已然定下,只是說賀文湛夫婦對此頗滿意,後面賀家請人上門說合,老太爺和老夫人那裏首肯,這事就十拿九穩了。
琳琅聽了頗為喪氣,想象而今徐朗志得意滿的模樣,只覺得牙癢癢。定親的事兒準了,他還能借此贏了她許多書信,這會兒尾巴鐵定翹到天上去了吧!
徐家的動作倒是很快,第三天就請了媒人上門說合。因徐奉先身處漠北,徐夫人還帶着徐朗親自來了。
事情進行得異常順利,賀徐兩家世交,徐朗先前也常來賀家走動,老太爺都能許他獨自進他的藏書樓了,可見對他的喜愛。兩位老人對徐朗是沒異議的,不過賀老太爺消息靈通,早就聽了太子要選妃的事情,加上如今賀文瀚是太子太師,老爺子多少對選妃之事抱了點希望。
這等事他當然不會直接問琳琅,而是把賀文湛和秦氏叫到了書房,開門見山的道:“皇上打算為太子選妃的事情你們應該也知道,”見夫婦倆臉上并無意外之色,續道:“徐家這個時候來提親,你們怎樣想?”
賀文湛便道:“徐朗人品貴重,我們兩家又是世交,兒子對這門婚事沒有異議。”
“太子那邊呢?”老太爺當然不會許他含糊過去,“以六丫頭的品貌才情,就算未必能選太子妃,做側妃是沒問題的。”賀文瀚如今很得皇帝器重,賀文湛頗受青睐,以琳琅出色的容貌,若賀家有心參選,機會還是很大。皇帝膝下子嗣不多,太子這東宮之位很穩,若選了側妃,将來太子登基,那地位可就非同一般了。
賀老太爺當了一輩子政客,門裏還沒出過皇親,賀璇玑已經出嫁,他多少對琳琅抱了點希望。雙目中精光閃動,觀察這對夫妻的神色。
賀文湛哪裏不知道東宮那位太子的德行,皇帝老子做木匠,太子則醉心逗蛐蛐兒,雖說太子太傅、太子太師等人悉心教導,這性子如何能扭得過來?恐怕賀文瀚愁白了頭發,這位爺都未必能把心思放到正經事上。
抛去皇家的身份,賀文湛對這位太子是很瞧不上的。
徐朗就不同了,處事穩重大方,又精幹歷練,比大他四歲的賀衛玠差不到哪裏去。賀文湛對他的品行滿意,加上他對琳琅的用心,覺得徐朗簡直甩了太子十萬八千裏,當即道:“鈴铛兒自小被寵着,散漫慣了,何況她身子也不好,又不像大姑娘那般穩重,兒子想着,還是選個合适的人家嫁了更好。”
賀老太爺便看向秦氏,眼裏殘存一絲希望。可秦氏哪裏是貪慕榮華之人?
自己的女兒在家裏千嬌百寵,何曾受過什麽委屈?若是進了皇家,太子妃都未必能過得舒心,更勿論側妃了。當即點頭道:“我也這麽想。鈴铛兒性子平淡活潑,實在不宜嫁進皇家。”
他夫妻倆都這樣說了,賀老太爺還能怎麽辦?當即不再多說,應下了這門婚事。
不過如今琳琅才十一,嫁人起碼也得等幾年,徐朗還得等着呢。賀老太爺對這位孫女兒還是很偏疼的,既然定下了徐家,便将徐朗叫到跟前,又問了一通話,無非是琳琅年紀還小,徐朗是否能等這幾年之語。
賀家能答應,徐朗就已是喜出望外了,哪裏還會介意這些,當即又剖白了一番。
如此,兩家測算過八字後就先訂了親,只等琳琅長大後過門。
家裏幾位長輩對徐朗竟然如此滿意,這讓琳琅頗為意外,不過心裏到底是安穩了不少。上輩子錯嫁給朱家,多少是她自己識人不明的原因,這回家裏幾位長輩都把着關,應當無虞。
徐夫人跟徐朗一樣雷厲風行,一看賀家答應了,當即送了一份厚重的禮過來,又把手腕上的一雙镯子送給了琳琅。不過如今琳琅身體還沒長開,手腕也纖細,那镯子套不住,只能拿錦盒收起來,待來日再用。
除了徐夫人的厚禮,徐朗也送了樣重禮——因怕琳琅來往天麟峰時碰見意外,徐朗特地将身邊的兩名暗衛叫七鳳和九鹞的送給了琳琅。這兩位都是徐家軍中訓練出來的人,九鹞身手比崔十三還好,七鳳雖是女子,但身手靈活為人機敏,半點都不比崔十三差。
賀家為此深感意外。以前只聽說過送丫鬟,或者文人風雅送美妾的,卻從未聽誰送過暗衛,更何況還是這樣兩位身手了得的人。
徐朗卻覺得理應如此,見賀文湛有拒絕之意,便将在江南時路遇劫匪的事情說了,道:“天麟峰畢竟是在城外,就算京城沒有山匪強盜,路上碰見些不好的人,六妹妹也未必能應對。九鹞和七鳳都是得力的人,有他們在,六妹妹哪怕天天去天麟峰,也能無虞。”
“明之倒是比我們想的更周到。”賀文湛瞧着他,眼裏難掩一絲揶揄,徐朗坦然無愧。他将來的媳婦兒當然要上心,事事考慮周到!這半年要去漠北照顧不到琳琅,那麽嬌美的小姑娘,若是真個碰見什麽意外,他得後悔死!
賀文湛畢竟也怕琳琅出事,便也不再推拒。
賀府裏住着的都是文人,除了錦繡外,沒幾個會功夫的人。九鹞和七鳳又都是暗衛,身上氣質全然不同,走在府裏的時候格格不入。秦氏正考慮着如何安置他們呢,誰知道徐朗帶他們跟琳琅見禮過後,這兩位就不見了!
秦氏以前從未跟這樣的人打過交道,不免問一問徐夫人。那位早就習慣了這種事情,笑道:“暗衛顧名思義,是藏在暗處的護衛,當然少露蹤跡。他兩人自能會有安排,妹妹這裏只管放心就是。”
“這……”秦氏沉吟,總覺得扔着兩個大活人不聞不問,有些失禮。
徐夫人便道:“明之送他們過來,只是為了保護六姑娘。暗衛自有其職,妹妹不必操心。”秦氏這才作罷。
有九鹞和七鳳保護,琳琅來往天麟峰時穩妥了許多。天麟峰距京城二十裏,那溫泉位于山腰,因京城外溫泉極少,這地方漸漸的就成了皇親貴戚們專用的地方,溫泉邊上有現成的莊園,附近還有道觀,若是遇見雨或是想在山裏留宿,都是方便的。
琳琅頭一次去的時候由秦氏陪着,帶了不少日常用物,往那裏一瞧,景色果然極好。母女倆各自泡一泡,渾身舒适。是夜就在山裏住下,次日清晨賞着山景歸來,倒也惬意。回來跟賀文湛一說,賀文湛再無顧慮,定了往後逢十就讓琳琅去那裏。
沒過幾天,裴明溪就将做好的《春花馬球圖》送到了琳琅手裏,景色清麗、人物生動,在她這年紀能無師自通畫成這樣,十分出人意料。
琳琅将畫轉交給莊嫣,那位十分滿意,當即允諾兩月之內讓裴明溪進入畫院。
須臾即到四月,徐朗和徐湘兄妹倆啓程去塞北,這一去計劃的是六七個月,歸期也還未定,琳琅少不得和賀衛玠一起去長亭送行。
跟賀衛玠在一起的時候,徐朗還是很端方穩重的,說起漠北的局勢來,也頗擔憂,“如今不少地方鬧春荒,北邊更是如此。父親身邊的兩名得力将領死在了年初和疏勒人的戰役裏,最近聽說又有動靜,我到了那裏恐怕有不少的事要做。”
“疏勒人還是不安分?”
“咱們南邊的山匪越鬧越兇,朝廷裏又是……那些人最會趁亂打劫,每年都會鬧一鬧。”
賀衛玠在太常寺中,對這些事情了解的不多,便道:“到了那邊,千萬保重。”眼角瞥了瞥正在旁邊賀徐湘依依不舍的琳琅,其意自明。徐朗會意,低聲道:“我既然提了親,将來還要守她護她,當然首先要護好自身。”
“我可真是沒想到啊……”賀衛玠迎風笑着,頗為慨嘆,“小時候你就愛诓她騙她,六妹妹為此沒少跟我告狀,誰知道如今你诓得更大了。她年紀還小,你居然也下得去手!”
“若不早下手,等我回來時花落別家,那可就悔之不及了!”兩人情如兄弟,許多話可以說得很直白,“這半年裏衛玠兄要多費心了。”
“她是我的妹妹,這還須多說?”賀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