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是你爸(四)、跟誰結婚?

城堡的書房是三間并列的房間聯通起來的套間, 一排排棕紅色的書架上擺着大大小小的書籍,一直向後延伸。

“哇,這可是珍貴的房間……”光球極小聲地在陸希腦海裏感嘆。

的确, 單以羊皮紙的價格來說, 這房間裏就等于堆了許多的金幣,更不必說在光明大陸, 書籍可不是随便就能印刷, 更不是随便就能出版的。

雖然經過處理的羊皮紙并不易燃,但書房裏仍舊沒有安裝壁爐。向陽的一面開了四扇寬大的窗戶,透明的材料險些讓陸希以為是平板玻璃,但光球卻小聲說:“那是煉金水晶窗,內部加入了神術陣,不但難以打破, 還會與城堡本身的神術陣結合起來, 用電流反擊侵入者。”

“這麽一大塊全是水晶?”窮兮兮的陸希不由得發出感嘆, 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樣的。想從前,她第一次去繼父家裏的時候, 也曾有過類似的感慨。雖然時空不同, 但窮和富的區別在哪裏都一樣。

“往好處想, 這些将來都是你的。”光球小聲安慰她。

那可不一定呢……陸希把目光投向窗戶下面的一張寬大搖椅,上面坐着個頭發斑白的老人——這一定就是埃裏克·馮特伯爵,她這個人設的便宜老爸了。

“伯爵大人——”陸希兩手提着裙邊, 不是很規範地行了個屈膝禮。

跟馮特伯爵正面相對,她才發現自己可能對他的年齡估計有點錯誤。如果看臉, 馮特伯爵應該在五十歲上下, 只是他的淺金色頭發裏摻了許多銀絲, 陽光一照顯得雪白, 仿佛耄耋老人一樣,看起來比伯頓管家還要蒼老。

陸希默默計算了一下馮特伯爵的年齡。按她從妮娜那裏聽來的傳聞,馮特伯爵的真實年齡大約還不到五十歲。而在光明大陸,覺醒神恩的人身體會得到一定的強化,年齡也會有相應的延長。馮特伯爵是大騎士,五十歲對他來說正當壯年,跟普通人的三十歲也差不多,不應該顯現出這樣的老态來。

不過馮特伯爵的眼睛卻沒有半分老态,反而由于經歷過無數場戰鬥而格外銳利迫人。陸希都被他看得有點發毛,但還是鎮定地站在那裏随便他看,并沒有再開口。

書房裏跟墳墓一樣的安靜,伯頓管家仿佛一個隐形人,站在門口半點聲音都沒有。

過了許久,馮特伯爵才動了一下——不是說話,而是向管家點了點頭,立刻,隐形人一樣的管家就出現在陸希身邊:“小姐,請把手給我。”

手?陸希莫名其妙地擡起手,一枚胸針樣的東西就放在了她手背上。

胸針是銀色的,打造成一枝玫瑰的樣子,銀色的枝葉頂端有一枚紅色花苞,呈半開未放的樣子,看起來很是精致。

陸希正在端詳那紅色花苞是用什麽寶石雕刻的,就覺得手背一疼,玫瑰枝幹上的刺竟然紮了她一下,一滴鮮血迅速滲出,立刻就被銀色的刺吸收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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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活的?陸希吓了一跳,下意識地甩了甩手,可是那枝玫瑰像是吸附在她手背上一樣,動都沒動。而且下一瞬,那看起來像是寶石雕刻成的花苞竟然開放了!

沒錯!那明明是硬質固體的花苞,在這一瞬間卻像真的花朵一樣綻開,陸希不由自主地上手摸了一下,發現手感還是光滑堅硬,顯然不是真花。

不過她只摸到一下,原本吸附在她手背上的玫瑰枝就松了開來,伯頓管家一手把它收走,送到了馮特伯爵面前。

其實這個動作是多餘的,花苞的綻放十分清楚,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見,所以馮特伯爵雖然接過了別針,卻并沒有去看,仍舊盯着陸希,把她來回打量了好幾遍,才終于開口:“你很像她。”

陸希猜他大概說的是露西的生母,但她對這位生母實在一無所知,更不知道自己像不像她,所以只能僵硬地笑了一下。

“黑發黑眼——你們都是這樣……”馮特伯爵似乎在自言自語,打量陸希的眼神卻很複雜,陸希看不大明白,但可以肯定不是喜歡。

“沒有人告訴過我……”陸希想了想,“她是——”

她還沒說完就被馮特伯爵一擺手打斷了:“坐下。”

對方顯然是不想提,陸希也只能閉上嘴,老老實實在擺好的椅子上坐下。

盡管這裙撐也是魔須鯨的鯨須制成,彈性極好,但第一次穿的陸希還是坐得很別扭,在椅子上挪動了兩下才找到合适的位置。

馮特伯爵看着她坐穩,眉頭皺了皺:“我給你找了一位禮儀教師——現在看來這确實是必要的——新年過後她就會來,這段時間先讓伯頓教導你。這種樣子——”他眼睛往陸希腰上掃了一下,眉頭皺得更緊了一點,“你的舉止、衣着,都要好好學習,否則根本無法在白都的社交季露面。”

社交季……陸希一陣頭痛,很不情願地點了點頭。從那件緊身胸衣上,她已經能夠想像這個社交季的苛刻。再想想曾經讀過的一些有關中世紀女性社交的資料,簡直是讓人眼前一黑。可是這顯然是避免不了的,只能到學習的時候再看看,哪些能夠應付過去吧。

馮特伯爵挑剔地又打量了一下,轉頭對管家說:“應該怎麽做,這些天你安排一下,不要等禮儀教師來了,再挑剔她皮膚黝黑行為粗野,沒有半點小姐的樣子。”本來私生女的地位就非常低,如果按照習俗,陸希根本沒有繼承爵位的權力,如果行為再不合乎貴族風範,必然會引來更大的争議。

伯頓管家微微躬身答應了一聲,也端詳了一下陸希,建議道:“養護皮膚的藥水都準備好了,小姐只是在外面沒有注意保養,好好調理一下就會好的。另外——其實可以給小姐染一下頭發。”單黑就比雙黑強很多,再把皮膚養白一些,看起來就很有貴族的樣子了。

陸希聽着他們對自己評頭論足,只能面無表情地坐着。好在馮特伯爵看起來對這些瑣事也沒多少興趣,只聽了幾句就随意地點了點頭:“染一下也好。你去安排吧。”

陸希正慶幸不用再聽人當面指指點點,就聽馮特伯爵有些慶幸般地嘆了口氣:“幸好只是一個社交季,也不用你真的表現有多出色,只要過得去就行了——反正回來就可以訂婚。”

等一下!回來就訂婚?

“跟誰訂婚?”陸希忍不住脫口而出。剛才還在說皮膚保養,這怎麽就訂婚了?

“哦——”馮特伯爵仿佛現在才發現當事人在自己面前似的,随意地擺了擺手,“等社交季回來,你就跟丹尼爾訂婚,過半年之後再舉行婚禮。”

他好像給了陸希很大優待似地說:“所以你社交季能混過去就行,婚事我會給你安排妥當,等你結了婚,再出門社交就會輕松很多了。”畢竟對于未婚小姐,社交上的禮儀要求會更苛刻,但已婚的夫人就自由多了。

“我跟丹尼爾?”陸希萬沒想到是這個答案。

“怎麽?”馮特伯爵的眼神帶上了幾分譏諷,“你不滿意?”

在這一瞬間,陸希腦海裏很不合時宜地跳出一句“頭像是我,不滿意?”

險些更不合時宜地笑出來,陸希繃緊嘴角控制自己,但這表情落在馮特伯爵眼裏,卻被誤會了。

“那你想跟誰結婚?”馮特伯爵的譏諷裏帶上了一點憤怒,“伯爵?侯爵?公爵?還是國王?你跟你的母親還真的是很像,不看看自己的身份,用盡辦法也要往上貼!”

如果現在馮特伯爵指責的是真正的露西,大概會傷心委屈憤怒,可惜陸希對此完全免疫,反而覺得有點好笑:“也許像吧。我沒有見過她,但作為她的女兒,我想我應該感謝她。”現在已經可以斷定,露西的生母肯定是個雙黑,這樣的血統,她的出身必定不怎麽樣,絕對沒有跟馮特伯爵結婚的資格。

所以露西才會成為私生女,并且從馮特伯爵的話來看,她的生母大概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也就是“爬床”。但是對露西來說,這給了她一半的貴族血統,否則她這一輩子,大概也就只能有農莊那樣的生活水平了。

從這一點來說,繼承了露西身體的陸希,确實是要感謝她的,否則雙黑只能嫁給同樣身份低微甚至低賤的人,那陸希現在的處境會更糟糕,十萬信仰值恐怕就真會變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馮特伯爵完全沒想到陸希會這樣回答,臉色更陰沉了:“你還真是跟芭芭拉一樣!”絲毫也不覺得羞恥嗎?

陸希倒不是覺得那位芭芭拉姑娘做得很對,只是光明大陸階級分明,不用這個辦法,一個雙黑的女孩根本沒有上升的渠道。而且,雙黑憑什麽就是低賤的血統呢?因為容易被魔鬼的力量污染堕落?哈,這些話騙騙別人可以,騙她那就算了吧。

而且,芭芭拉爬床是不對,但馮特伯爵別覺得自己就清白得跟聖女一樣,難道他不願意,還是芭芭拉霸王硬上弓嗎?

“既然伯爵大人這麽看不起她,為什麽會跟她生下孩子呢?”

馮特伯爵的表情陡然僵硬,顯然,陸希這一句話正中靶心。

“小姐——”伯頓管家終于從隐形人狀态裏脫離出來,“您不應該這樣跟您的父親說話。”

嘿,合着到了異世界也逃不過一句“他是你爸”?陸希囧囧有神地想,敷衍地哦了一聲:“我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馮特伯爵臉色陰沉,明亮的書房裏光線忽然就暗了下來,空氣溫度似乎都跟着下降了。

陸希只覺得脖子後面陰風陣陣的,那幾扇寬大的水晶窗上爬上了許多陰影,乍看仿佛窗外有樹木投下的影子一般,但剛才她分明看得清清楚楚,書房的窗外并沒有什麽高大的樹木能夠遮蔽陽光,那些影子的下半部分都聯系在一起,形成一條深灰色的細線,線的另一端爬過牆壁,最終彙入了馮特伯爵投在地板上的影子裏。

“這是馮特家族的血脈力量——陰影。”光球在她的腦海裏小聲科普,“這是個偏向于黑暗的力量,如果是平民中出現這種力量的人,多半會被當成堕落者的。所以當初的老馮特伯爵只得到了伯爵爵位,還選了長雲領做領地……”

歐洲的爵位其實是按身份來的,比如男爵原本多數都是本地的地主,而子爵則是當地官員加封而來,侯爵則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按照馮特伯爵這一支的血統,他們既為王室血脈,原本是應該封公爵的。但最終馮特伯爵以生母出身低微為理由,自願放棄公爵爵位,只得到了王室侍從才會封賜的伯爵爵位,并選擇了長雲領這樣堪稱偏僻和貧瘠的領地。但因為他的領地夠大,又是世襲,最終成為了割據一方的領主,才多少掩蓋了他不為王室所喜的事實。

現在看來,馮特伯爵這一支的問題恐怕不僅僅是出身的問題,與他們所覺醒的力量關系可能更大,選擇長雲領大概并不是老馮特伯爵深明大義,而是用一種近乎于流放的方式來保護自己罷了。

畢竟陰影這個力量實在是有太多文章可做了。雖然不是完全的黑暗血脈,但陰影終歸是聽起來就偏向于黑暗的力量,只是因為陰影的存在必須依靠光,所以才岌岌可危地将這一血脈保在了“光明陣營”邊緣的灰色地帶,沒有給一腳踢到黑暗陣營去。

窗戶上的陰影如同幹屍伸出的枯瘦肢體,巴着水晶窗扇,向四邊的牆壁擴大。還有些陰影爬在地毯上,如同蠕動的鬼怪一般延伸向陸希腳下。

剛才踩着還感覺溫暖的地毯,現在已經像冰塊一樣冷,寒氣透過陸希的緞面鞋子,好像一只只冰冷的小手摸上了她的腳趾和腳背,甚至還想沿着小腿往上爬。

伯頓管家身體向前傾了傾,卻被馮特伯爵投來的目光阻止了,只有些焦急和擔憂地望着他。

陸希擡擡腳,稍稍提起裙子,看了看已經爬到自己腳下的陰影,鎮定地問道:“這些陰影能做什麽?”

“哼——”馮特伯爵剛剛發出一個音,就聽他的這個私生女問道,“它們這樣從窗戶和地毯上爬過,能把窗戶擦幹淨嗎?能殺死地毯裏的螨蟲嗎?”

馮特伯爵後面的話全都噎在嗓子裏。他們這一支的血脈激發之後,從自己的影子裏投射出來的陰影如果抓住了人,即使是正式騎士都會被擰斷骨頭吸幹生命。凡是見到這陰影的人無不懼怕和警戒,就沒見過拿陰影當清掃地毯的仆役問的。

伯頓管家也呆滞了一下,下意識地問:“您說地毯裏的什麽?”

陸希是直接用了英語裏的“acarina”來指代螨蟲,這個詞兒對光明大陸的人顯然是陌生的,于是她又解釋了一句:“就是一類非常細小的蟲子,體形像蜘蛛,有些會存身于地毯或者被褥之中,會引起疥瘡。”

這解釋并不很科學,但是用光明大陸的語言和知識也就只能說到這樣了。

地毯裏的蟲子?地毯裏有蟲子!這簡直是對伯頓管家明晃晃的指責,老管家下意識地就挺直了身體:“小姐,地毯是每天都要拿出去清掃的,絕不會有蜘蛛!”書房的地毯要一直都保持着幹淨的乳白色,連一點污漬都不允許有,更別說什麽蜘蛛了!哪個仆人如果敢把蜘蛛留在地毯裏,那就等着被辭退吧。一個合格的管家怎麽會容許這種事發生!

“我說了是非常細小的蟲子。”陸希聳聳肩,“長得像蜘蛛,但并不是蜘蛛,最小的螨蟲,仆人的眼睛根本看不到,就連管家您也一樣。”

伯頓管家的臉都脹紅了,看他的樣子恨不得馬上趴到地毯上找一找,以證明陸希完全是無中生有。然而馮特伯爵的臉色卻有點變了,延伸到陸希腳下的陰影退了回去,在地毯上彌散開來,像在搜索什麽。

片刻之後,陰影不動了。

馮特伯爵的表情僵在了臉上。陰影能夠吸收生命力,自然就能感應到活着的生命。只不過在陸希說之前,他從來沒有想到地毯裏還會有什麽蟲子,也就從沒有注意過——他身為大騎士,五感都得以大幅加強,就這都沒在地毯上看見過什麽蟲子啊……

但是剛才陸希一說,他下意識就發動了感應,然後……許多極其微弱的波動從地毯的毛絨裏擴散出來,竟然讓這個曾經斬殺敵人無數的戰士都有些發毛——在他的腳下,真的有這麽多的蟲子!

雖然這些蟲子的生命波動細微到幾乎難以感應,只需陰影随意掃過就能将它們全部吸幹,可是這數量卻着實有些驚人——太多了!在他以為是幹淨的地方,就在他的身邊,竟然就有如此之多的蟲子!

哪怕馮特伯爵并不怕蟲子,心裏也不舒服。

他不由得再次打量陸希——連他這個大騎士都沒有注意到的,她又怎麽會發現呢?難道她真的像她的母親一樣,也得到了神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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