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那是你媽(一)、看來你沒有繼承你母親的能力啊
想到陸希的生母, 馮特伯爵頓時情緒複雜,那是受騙之後的惱怒,與自己居然上當的羞怒, 還有對那些糟心結果的憤怒, 以及還有幾分連他自己都不肯承認的遺憾——有些事情其實也是有好處的,只是找不到能夠只獲得好處而不要壞處的辦法……
但是陸希好像跟她的母親還不太一樣, 至少在那個村子裏……
馮特伯爵還沒整理好自己的思緒, 書房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聲音,是琳在說話:“夫人,伯爵大人在書房裏跟小姐談話,您不能——”
但她的話還沒說完,書房門就被推開了,一個穿着寶石藍色長裙的女人, 昂着頭走了進來。
這女人皮膚白皙, 一頭燦爛的金發高高盤起, 露出修長的脖頸。一條三排的珍珠項鏈從頸間繞過,末端垂下一顆碩大的水滴形紅寶石, 幾乎把裙裝露出的那部分胸口完全蓋住。
說真的, 一樣是藍色系的裙子, 穿在這女人身上的效果跟陸希真的高下立判。而且這條裙子上滿是金銀線刺繡,還有層層疊疊的花邊,映着陽光華麗耀目, 就連裙下露出的鞋子,瞧着也滿是刺繡, 一派奢華。
“夫人——”伯頓管家微微皺着眉頭, 向女人行了一禮, “您應該先讓人通報一聲的……”
“我只是想早點見到露西。”女人似笑非笑, 顯然也并沒有把管家放在眼裏,只看向馮特伯爵,“畢竟她現在也是我的女兒了,不是嗎?之前在農莊那樣的地方長大,真是吃苦了。”
她說着關心陸希的話,但是眼睛根本沒往陸希身上看:“伯爵大人,我想法比奧回來見到這個堂妹,應該也是很高興的。她很像芭芭拉。”
這幾句話讓馮特伯爵的臉色更陰沉了。窗戶和地上的陰影已經收回他的影子裏,但陸希覺得他的影子斑駁閃動,似乎那些陰影并沒有完全消失,還在很不快地晃動。
“安娜,你不應該如此失禮地闖進來。”
別看伯爵夫人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頭昂得像天鵝一樣,但馮特伯爵一開口,陸希還是發覺她下意識地把肩膀向後展了展,下巴也向後縮了縮,顯然還是有點怯意的:“下午茶的時間到了,露西遠道而來,有什麽話都可以慢慢說不是嗎?”
馮特伯爵看起來也不想跟她起什麽沖突,還是點了點頭,從搖椅上站了起來。不過在走出書房之前,他對伯頓管家說了一句:“讓人把書房的地毯撤了吧。”
陸希低下頭,如果不是心有餘悸,她可能笑出來了。
“剛才很危險啊——”光球雖然是在陸希的腦海裏說話,可是聲音依舊壓得低低的,仿佛再大點兒會被聽見一樣,“如果馮特伯爵想要殺你,那些陰影一下子就能把你吸幹……”
陸希後背上也有點兒汗濕,不得不承認:“有點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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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性格向來就比較硬,剛工作的時候就因為硬剛非要把侄子“介紹”給她的副院長,導致接下來什麽下鄉支邊任務都有她的名字,好幾年都只在各個偏遠鄉村奔波。
當時就有吃過虧的同事勸她服個軟,行不行的先糊弄一下,等副院長的侄子自己膩了,自然就能自由。但是她一直都沒松過口,寧肯在山區風裏來雨裏去地熬。
好在最後她靠這份資歷和過硬的技術被越級提拔,副院長反而被雙規掉了,總算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不過——陸希在心裏輕輕嘆了口氣——她那個法制社會,跟光明大陸可是完全不同的,別說一個副院長,就算省長都不能擡手殺人,但在這裏,假如剛才馮特伯爵真的發起瘋來,她可沒有自救的能力。
忍忍,忍一忍,陸希在心裏安慰自己,好歹是你爸——不,好歹是露西的爸,看在他能給你一個更好完成任務的身份上,忍耐忍耐再忍耐……
但亂點鴛鴦譜真的忍不了!何況這都不是“介紹”,而是直接包辦婚姻了啊。
“我說為什麽要把我找回來呢——”陸希算是看清楚這個操作了,“合着我就是個工具人,重點是讓他的心腹當家做主啊。”所以丹尼爾這才是親兒子呢。
光球有點懵:“親兒子?不,不可能吧……”
“我不是說血緣上的親兒子。”陸希被這傻球氣死,“我是說他打算把長雲領留給丹尼爾,在他心裏丹尼爾才是他的繼承人,至少能繼承他繼續跟教會對着幹的遺志!”
光球還在發懵,馮特伯爵忽然回頭看了陸希一眼:“你在做什麽?”
“什麽?”陸希被吓了一跳,“我怎麽了?”難道馮特伯爵能感覺到光球的存在嗎?
馮特伯爵皺起眉頭打量了她一下,沒說什麽又轉過頭去了,倒是伯爵夫人似笑非笑地說:“是不是衣服和鞋子穿着不太舒服?我都是照着白都最時興的式樣準備的,也許不太合适?”
說是“不太合适”,其實是想說她一個鄉下土包子突然穿上這麽貴重的衣物“不太适應”吧?陸希回她一個假笑:“原來是您準備的,勞您費心了。”難怪給她準備這種湖藍色,估計是早猜到原身會曬得比較黑了。
伯爵夫人挑剔地打量她一下,轉頭對等在書房門外的一個中年女人說:“看來這種顏色确實不太适合露西——可惜了,這可是白都的年輕小姐們最喜歡的顏色呢,明年社交季大概還會繼續時興。”
中年女人的長相很容易讓陸希想起自己那位尖酸的遠房姑媽,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有點兒像:“小姐應該好好用一段時間的美白水,以及防曬。出外交際的時候就只好多上點粉,畢竟芭芭拉的膚色就比較深,這可能是沒辦法改變的。”
“那維卡你就多費心吧。”伯爵夫人愉快地說,看來這位維卡女士把陸希跟芭芭拉聯系起來,讓她挺開心的。
如此看來,芭芭拉就是原身生母的名字了。陸希瞄了一眼伯爵夫人——估計芭芭拉真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不過也可以理解,一位公爵的女兒,在長雲領卻只能做個名義上的伯爵夫人,還不如一個雙黑能生下馮特伯爵的子嗣——雖然陸希覺得這沒什麽了不起,但在伯爵夫人看來,肯定是一種恥辱了。
那這位維卡女士肯定也不會讓她好過。陸希在心裏嘆了口氣,正準備給自己做點心理建設,就聽馮特伯爵淡淡地說:“這件事伯頓已經安排了,包括禮儀教師在內,也找到了合适的人。至于明年社交季她穿什麽衣服,等禮儀教師來了再安排。天氣冷了,就讓維卡好好照顧你吧。”
伯爵夫人的臉色頓時變了:“這些事本來都應該由女管家來安排。”
“伯頓會做得很好。”馮特伯爵不容她置疑地說,口氣十分強硬,“維卡更應該關心你的氣喘病。”
“我看伯頓才更應該關心你的病。”伯爵夫人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尖銳起來,“那些事情你原本都應該交給法比奧去管,反正他将來也要繼承領地不是嗎?”
看來馮特伯爵和伯爵夫人之間的關系真是很糟糕。陸希默默地松了口氣,對工具人來說,這是個好消息。更好的消息是長雲領顯然還是馮特伯爵當家作主,就是不知道他的身體究竟怎麽樣,還能堅持多久。
陸希不由得用醫生的眼光打量馮特伯爵。但一時之間除了有些老态之外也看不出什麽來,唯一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就是馮特伯爵走路的姿勢有些別扭,似乎一條腿不太方便。
再想起他剛才一言不合就放陰影的做法,真不像身體不好的人哪……
但是一提到馮特伯爵的病,伯頓管家那張萬年不動的臉都一下子陰沉了下來,看起來還想頂撞一句的樣子,絲毫也不顧伯爵夫人身為城堡女主人的尊嚴,可見馮特伯爵的身體确實是出了大問題。
但是,究竟是什麽問題呢?
馮特伯爵本人倒是神色不動,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不管誰繼承領地,你做你的伯爵夫人就可以了。”
伯爵夫人美麗的臉頓時有點扭曲。的确,無論誰繼承領地,她都仍舊是伯爵夫人,可是一個現任伯爵的妻子跟一個伯爵的遺孀那區別可就大了。
這些年來她一直都在等馮特伯爵去世。到時候沒有繼承人,她再通過父親去運作一下,很有可能由她來繼承爵位,成為女伯爵。哪怕不一定能夠世襲,對她來說也足夠了。
可是王室那邊先是派來了一個法比奧——也不知道是馮特伯爵哪個堂兄弟的兒子,只因為有馮特這個姓氏,就有了繼承權。
而且這個法比奧是個廢物,馮特伯爵教導了他好幾年,他到現在也只是個騎士侍從。聽說他還曾向王室購買過能提高能力的煉金藥水,可是服用之後仍舊沒能成為正式騎士。
就這麽個廢物,她還不得不憋屈地去籠絡他,以便在他繼承領地之後仍然能夠尊敬她,保證她現有的地位。
可是好不容易把人籠絡住了,不知怎麽的馮特伯爵又突然對他不滿意,想着另換一個繼承人了!
這算什麽,她幾年來都是白費力氣了?更何況馮特伯爵要換上的是誰?是他的私生女,當年那個下賤的芭芭拉生下來的野種!
将近二十年的等待全都要落空,伯爵夫人可以忍受法比奧,卻不能接受自己從前的女奴生下的孩子成為繼承人!怎麽,難道過幾年,她這個已故伯爵的遺孀,就要看新任女伯爵的臉色嗎?這麽一個雙黑的賤民,她也配!
伯爵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謾罵從前的芭芭拉,還是在罵這個跟芭芭拉長得頗為相像的小丫頭了。又或者其實在她心裏,她真正想痛罵的是那個讓馮特伯爵拒絕跟她結婚的女人,一個黑頭發黑眼睛的平民。
而對她來說,無論是芭芭拉還是陸希,反正都是恥辱——馮特伯爵竟然無視她的美貌和高貴的血統,卻願意接受一個女奴,還允許這個女奴留下孩子,這簡直就是明晃晃在打她的臉!
當然,芭芭拉是自己找到機會主動爬了床,但之後呢?不要以為她不知道,長雲領發生的事情怎麽可能完全瞞過她的耳目?芭芭拉謊話連篇,而馮特伯爵居然相信了,直到她生産身亡之後,馮特伯爵才發現自己上了當,憤怒之下把私生女送走——這簡直是個笑話!
更可笑的是,現在他又把私生女給接回來了,可見他心裏還是惦記着芭芭拉,甚至忘記了當初她的欺騙,認為她的女兒比法比奧更好!
伯爵夫人只覺得自己的怒氣都有些壓制不住了——這些雙黑血統的賤民,到底有什麽好處,能夠這樣吸引男人?
“您說得對——”伯爵夫人露出諷刺的笑容,“作為伯爵夫人,我應該做好自己事,比如說關心一下您的女兒。哦對了,我聽說奴隸們又在種那種植物了,叫什麽來着?對了,叫馬鈴薯是吧?露西——”
她轉向陸希,虛假的笑容像花兒似的綻放:“你還沒有見過吧?那可是芭芭拉依從神谕找到的植物,奴隸和貧民們都很喜歡呢。就是不知道種下去是會獲得豐收,還是會引來蟲災。”
馮特伯爵和陸希的臉色同時有了變化——馮特伯爵是因為“蟲災”,而陸希則是因為“馬鈴薯”……
天吶,馬鈴薯是芭芭拉找到的植物?那個穿越的同鄉,竟然就是原身的生母?那公共廁所也是她的傑作了?等下,既然知道搞公共廁所,怎麽沒搞糞肥呢?
這消息太有沖擊力了,以至于陸希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不過伯爵夫人顯然以為她是被馬鈴薯這個陌生詞彙引起的茫然,于是輕笑了一聲:“怎麽,露西你真的不知道嗎?看來你沒有繼承你母親的能力啊。”
神谕,多麽可笑的借口。找到一種生長在地下的不潔植物,發現了只配給奴隸和貧民食用的低賤食物,就敢說自己得到了神谕?她身為公爵小姐都沒有得到神恩,一個女奴憑什麽得到神谕?
更可笑的是馮特伯爵還相信并且照做了。不僅僅是這種不見陽光的食物,還有那個什麽肥料……
嘔——伯爵夫人想起十幾年前的那件事簡直都要嘔吐,竟然想拿那些污穢之物去代替牧師的祈福,簡直是異想天開——不,這就是渎神!
結果怎麽樣呢?那一年田地裏到處都是蟲子,有些田地的作物幾乎被吃空!蟲災,這就是神降下的懲罰。如果這消息讓教會知道,教會完全可以定這些人渎神之罪,把他們統統綁上火刑架!
伯爵夫人的目光從馮特伯爵和伯頓管家身上挨個掠過。真可笑啊,那時候她還對馮特伯爵抱着希望,希望他看穿了芭芭拉的欺騙之後會選擇她,畢竟她才是他真正的合法妻子,有哪裏比不上那個女奴呢?
如果早知道有今天,早知道這個該死的男人還會把這個野種接回來,當初她就應該狠心去舉報!有蟲災作為實證,就是王室都無法為長雲領開脫!
心裏狠狠地咒罵着,伯爵夫人臉上還保持着微笑:“那麽露西你會不會制作肥料呢?如果——”
“安娜!”馮特伯爵猛地擡高了聲音。他的聲音在城堡的走廊裏竟然引起了滾雷般的效果,震得陸希耳朵都嗡嗡地響,顯然是用上了騎士的力量。
伯爵夫人也是臉色發白,後面的話都被噎了回去。她身邊的女管家維卡雖然扶着她,自己的臉色也不好看,都是搖搖欲墜的樣子。
好在馮特伯爵沒有再說什麽,迅速收回了力量。現在一行人已經走到了餐室門口,他卻直接轉身,拂袖而去,沒有再給伯爵夫人留半點面子,同時冷冷地吩咐伯頓管家:“送小姐回她的房間。”
下午茶沒了?陸希不由得往餐室裏面看了一眼——她都聞到香味了呢。
這間餐室應該是專門用來吃下午茶的,房間不大,卻同書房一樣做了寬大的窗戶。而且從這邊窗戶看出去,入目是一塊修剪整齊的草坪,在這種天氣裏還保持着綠色,并開滿了白色和粉紅色的雛菊,色調輕快,看起來賞心悅目。
不過更吸引陸希注意力的是已經被仆人推進餐室的銀餐車,三層的銀架上擺滿了三明治和松餅,散發着甜蜜的香味,讓陸希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肚子裏發出低低的一聲“抗議”。
推着餐車的男仆仿佛察覺到陸希的目光,站直身體轉過了頭。這張臉一落進視野,連陸希都愣了一下——這年頭的男仆,都要有超模的水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