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煉金之秘(二)、你不是為伯爵小姐的煉金術來的嗎
這堂舞蹈課一直上到午餐時分, 陸希兩眼發直地從閱讀室裏出來,感覺自己腳下直拌蒜。
倒不是說學舞有多麽難,她并不缺乏運動細胞, 而且運動也是學習的一部分, 拿出當年考研的勁兒來,什麽舞步還學不會?
再說這幾種舞步也并不難。宮廷舞頗似華爾茲;小步舞則是在舞蹈中加入了屈膝禮和鞠躬, 但舞步相對容易, 只是需要注意行進中的隊形構圖,是個集體舞;至于轉圈舞,則是跳着跳着就交換了舞伴,看起來眼花缭亂,但只要記住交換的順序也沒什麽難的。
折磨她的,是金妮啊!
再沒想到, 這位優雅的禮儀教師, 會彈豎琴, 自己唱起歌來卻是個五音不全!
因為沒有伴奏,所以金妮在教舞的時候都是自己哼着舞曲, 結果這一上午哼下來, 陸希雖然不知道原曲究竟是什麽樣, 但也覺得這位姑娘的調子可能已經從長雲領跑到王都去了,這聽起來那個別扭啊,時不時的就蹦出一個聽着就不協調的音符, 簡直是在折磨人的耳朵。
“唉——我先回卧室歇一會兒……”陸希按着太陽穴,“真不行了。”到現在耳朵裏還在響着金妮那魔性的哼唱, 簡直是摧心大法!
琳和莉斯還以為陸希學跳舞累成這樣, 趕緊扶着她走了。後面的閱讀室裏, 金妮收拾好東西, 悠閑地從房間裏出來,從走廊另一面的狹小窗戶裏看了一眼。
從這扇窗戶看出去,能看見城堡後面的馬廄。
馬廄很大,因為騎士們的馬都養在這裏,有十幾個馬夫和奴隸照顧,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單是要給馬吃的草料都堆成小山,兩臺鍘刀幾乎是從早鍘到晚。
鍘草這活兒也并不輕松。以前都是奴隸們在做,最近伯爵小姐從外頭帶回來一個瘸子,年紀不大,力氣卻不小,沒事的時候也常自告奮勇來鍘草,讓原本負責這活計的奴隸很是高興——畢竟能省點力氣,誰不願意呢?
這不,這個年輕人又坐在馬廄外頭開始鍘草了。不過今天的天氣不錯,在那兒曬着太陽幹活也挺好的
金妮手裏握着一本薄薄的詩集,一路悠閑地走到了馬廄邊,遠遠望了望裏面那些高大的半鱗馬,露出驚訝的神色:“這裏的馬真多啊,全都是半鱗馬嗎?”
這位新來的禮儀教師,大家都知道,伯頓管家還特意發過話,說是誰也不準把城堡裏的事告訴她,不管她問什麽。
馬夫們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但既然管家大人都這麽吩咐了,他們當然要遵守。而不洩漏秘密的最好辦法就是閉上嘴,別跟這位金妮小姐多說什麽就是了。
所以對于金妮的話,離得最近的馬夫呵呵幹笑,然後假裝忙碌地走開了。其餘的人自然也都有樣學樣,一個個都好像很忙的樣子,最後遠遠聚到一起,看着金妮走到了草料堆旁邊,那兒只剩下一個還在鍘草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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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做什麽?”一個馬夫小聲說。
“也不能做什麽吧?”另一個嘀咕,“一位年輕小姐,就是随便走到這兒來的吧……”有必要搞得這麽如臨大敵的嗎?
馬夫裏年紀最大的那個拍了他的頭一下:“管家大人既然吩咐了,當然要離她遠一點。”這些年輕人就是不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怕這位小姐什麽都不幹呢,躲着也沒錯的。
幾人盯着看了一會兒,見金妮撿起地上一根草,跟鍘草的年輕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起話來,并沒有往馬廄裏窺探的意思,便也就不怎麽在意了。
馬廄裏的寶貝也就是這些半鱗馬了,既然這位小姐看起來不是在打這些馬的主意,那就随她去呗。
倒是有個比較仔細的說了一句:“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就有人笑了起來:“管他們呢。那小子才剛來沒兩天,除了鍘草就是跟着那些奴隸去田裏挖土,就是有人想打聽,他又能說出什麽來?咱們只要看着,別讓人往草料裏下什麽東西就行了。”
這人其實也就是随口那麽一說,畢竟一位看上去就出身挺高貴的小姐,難道大老遠從王都跑來,就為了給他們長雲領的馬料裏下毒嗎?那又有什麽用呢?哪怕把這些半鱗馬都毒死了,難道伯爵大人買不到新的嗎?有毒下到廚房裏去才有呢——當然他們城堡的廚房,外人可根本進不去。
所以大家就都放下了心,還有喜歡說閑話的人笑着說:“那個何塞平時話都不怎麽說,我還以為他不會說話呢,怎麽見了一位小姐就會說了。”
“那可是從公爵大人家裏出來的小姐——”好事的同伴跟着笑,“人家不跟小姐說話,難道跟你說話啊?”
接下來就難免有些不成體統的話伴随着低低的笑聲出來,馬夫們以為那邊說話的金妮小姐聽不見,但他們沒想到的是,鍘草的人都聽見了。
成堆的馬料裏,有小麥的稭稈,也有外頭割來的雜草。何塞抓出一把整理一下,填進鍘刀裏,咔嚓咔嚓地切碎,聲音十分清脆。
“你這是想切誰呢?”金妮手裏撚着一根狗尾巴草,似笑非笑。
何塞沒好氣:“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昨天看見你的時候吓我一跳。”
“也沒見你跳起來啊。”金妮若無其事地又從草料堆裏揪出幾朵花來,跟狗尾巴草湊成了一把,拿在手裏晃了晃,“你都跑來了,我怎麽不能來?至少也得來看看,究竟是什麽吸引了我們團長啊。”
何塞把鍘好的碎料往旁邊的筐裏一扔:“我不回去的原因,灰羽沒告訴你嗎?”
“說是說了。”金妮輕輕一聳肩,“不過,不也是你讓灰羽安排我出來的嗎?”
何塞徹底沒脾氣:“我是讓你出去避一避,別讓團裏鬧起來的時候傷到你,不是讓你跑到這兒來!更不是讓你再把阿德讓的姓氏拿出來用。”
“這真的不怪我。”金妮毫無誠意地端詳着手裏的花,“本來我就是想去王都看看煉金協會有沒有最新的成果,沒想到那位菲麗夫人硬是想把我推薦給伯爵大人。我想這麽久沒見到團長,也不知道變成什麽樣子了,所以就來了。”
何塞被她氣笑:“原來你是這麽關心我啊……”
“是啊。”金妮側過頭,擋住那些馬夫們時不時瞄過來的視線,對何塞眨眨眼睛,“我一向對團長忠心耿耿——”
何塞險些噴笑,用力忍住了,瞪她一眼:“你不是為伯爵小姐的煉金術來的嗎?”
金妮臉上的笑容頓時淡了,沉默了一下才說:“你确定她的身份了嗎?”
“沒有。”何塞也沉默了一下,“我只能确定她直到現在做的都是好事。”
“是嗎?”金妮看着他,“她連翠綠之心的原料是月亮藤都知道,你确定她真是農莊上長大的女孩嗎?”
何塞沒回答。其實他剛才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他“只能确定”陸希一直在做好事。不過,陸希竟然知道翠綠之心的配方,再想想那天潑進堆肥坑裏的“生石灰”——這奇怪的陌生詞彙——難道她真的精通煉金術嗎?農莊上是絕不可能有人教給她這些的。
金妮彎了彎唇角:“而她今天還跟我說,能不能給她講講煉金術的事兒……恐怕我必須得提醒你,她可能并不是你所說的普通人。”
何塞鍘草的手停了停,又想起了堆肥坑裏冒起的白汽:“她說煉金術不需要神恩。”
“真的不需要嗎?”金妮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上戴着一雙齊肘的長手套,看起來又優雅又精致,就像她當年還在阿德讓家時的樣子,但她自己卻很清楚,手套裏面的那雙手,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又細膩又白皙又嬌軟的樣子了。她的手指上有繭子,還有因為經常煉制藥水而被腐蝕和染色的斑點,盡管她自己也配置過治療的藥膏,但那些痕跡還是無法完全抹去。
雖然她又拿出了阿德讓這個姓氏,但她早就不是從前的薇拉尼卡·阿德讓了。
但相同的是,她依舊沒有能夠得到神恩。
“我是仿照着‘白雪膏’煉制的修複藥劑。”金妮活動了一下手指,“我用普通的雪蓋菇代替了冰凍菇——只是調換了這一樣原料而已,煉制出來的修複藥劑就比‘白雪膏’差了那麽多。”
她擡眼看着何塞:“而雪蓋菇和冰凍菇的差別,只在于後者是前者變異魔化的産物。而我沒有神恩,無法處理魔植。”
何塞也知道這個。冰凍菇很奇怪,它其實生長在雪原中的火山口上,極冷之地的極熱之處,如果完整摘下不會有任何反應,可一旦弄破它,就會爆開一團低溫的液體,沾到什麽就會凍住什麽。
但是煉制藥水的時候,又必須把它切開來取其中的液體,金妮曾經弄到過幾個冰凍菇來試驗,但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她使用的容器被凍壞,無法保證煉制條件,有一次甚至凍傷了她的手指,險些連半截指頭都保不住了。
“是容器的問題。”何塞輕聲說,“如果是特制的容器,或者在神術陣之內——”
他說到這裏就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一陣後悔。果然金妮笑了一下:“特制的容器都是用神術煉制的,或者本身就附着了神術陣。”說到底,還不是無法脫離神術。
“更不用說翠綠之心,就連普通的神職人員都無法煉制。”金妮的目光迷茫起來,“所以煉金術,也許只是在比較簡單的地方,才不需要神恩吧……”
何塞試圖安慰她:“即使是比較簡單的,那不也能證明煉金術可以不用神恩嗎?再說,你煉制出的沐浴膏,不也用普通的植物取代了無根草和幽靈花這兩種魔植嗎?而效果也非常好。這證明魔植也不是無可取代的,也許以後你就能找到合适的配方取代那些煉金藥水呢。”
提到沐浴膏,金妮臉上露出了一點笑容:“可是雪羽鳥也是魔獸呢。”
“魔獸和魔植又不一樣。”何塞很快地說。
魔獸和魔植确實不同,魔獸有一顆魔力結晶,這是魔獸的魔力來源,魔獸體內的魔力,百分之九十以上都集聚在魔晶之中,其餘的魔力則用來固化身體,比如說生出格外堅硬的外皮或骨骼,又或者變異出毒囊或更鋒利的爪角之類。
而魔植的魔力蘊含于植物全身,因此對兩者的使用方式并不相同,就煉金這一行來說,尤其是藥劑方面,對于魔植的使用更多,而魔獸則多數直接使用魔晶。所以使用魔植需要特殊處理其中的魔力,而如果使用魔獸的身體部位,則通常不太需要專門處理魔力,尤其是雪羽鳥這樣的低級魔獸,油脂中所含的魔力幾乎沒有,普通人也可以直接進行煉制。
所以金妮所說的問題,主要針對魔植,如果能用普通植物代替魔植,那也就不需要什麽神術參與其中了。
但這并不容易。就如金妮剛才所舉的兩個例子,一個成功,另一個卻失敗了。
但何塞的話還是給了金妮很大安慰:“你說得對,也許會有新的配方。”
“一定會有!”何塞給她打氣,“你看,沐浴膏你都成功了呢。要不是這個配方給我們賺了不少錢,前一陣子恐怕就真要支撐不住了。”
煉金協會的沐浴水價格高昂,而金妮仿制的沐浴膏,通過替換兩種魔植,已經将成本降低了三分之一,如果不是因為雪羽鳥油脂太難搞到,出産還能更多,能給他們賺到更多金幣。
“所以我才來長雲領。”金妮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想試試,能不能在這裏找到替代品,畢竟長雲領有的是魔獸。”
“原來不是為我來的……”何塞故意拉長了臉。
金妮用手裏的詩集擋着臉笑了一聲:“團長也不需要吧?不是有那位伯爵小姐嗎?”
“咳——”何塞幹咳了一聲,“別胡說。你在這兒停留已經很久了,趕緊回去吧,不然那些馬夫都要把你當賊抓了。”
金妮也覺得說得有點多,她本來只是打算過來跟何塞打個招呼,确認一下他的安全,并告訴他團裏的事現在也正按照他的計劃在順利進行,讓他不要擔心的,誰知道一見面就說起了煉金術的事,正事反而沒提。
“那我就走了。放心,既然現在我是那位伯爵小姐的禮儀教師,我也會仔細觀察她,不會讓你誤入歧途的。”
何塞對着她的背影一陣無語,好笑又好氣地搖了搖頭,正要低頭鍘草,已經有馬夫湊了過來嘿嘿地笑:“何塞,你跟那位小姐說什麽呢?”
這臉上的表情是人都懂,何塞稍微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淡淡地回答:“沒說什麽,她不認識這些野花野草,所以問我這都是什麽。”
“真是貴族家出來的小姐——”馬夫撇了撇嘴,又轉了轉眼珠子,“就只問你這個了?你們說了很多話吧?”
“她好像知道我是伯爵小姐帶回來的人——”何塞早就想好了說辭,随口答道,“問我伯爵小姐喜歡什麽。”
不用他多說,馬夫已經自己找到了解釋:“是想讨好伯爵小姐,生怕伯爵大人不肯聘用她吧?”別看他是個馬夫,可是消息卻是很靈通的,當然知道伯爵大人原本想聘請的并不是這位看起來也沒有成婚的小姐呢。
雖然是在公爵大人家裏學過禮儀的,可是畢竟自己出身并不怎麽高貴,想在青石城長久地呆下去,當然要讨好伯爵小姐呢。
何塞瞥了這馬夫一眼,沒有回答。不過馬夫也不用他回答,已經自說自話地接了下去:“不過她消息還挺靈通的,這麽快就知道你是伯爵小姐帶回來的了——哎,說真的,伯爵小姐有什麽喜歡的東西嗎?你也跟我們說說呗。”
他們也想讨好一下伯爵小姐啊。聽說那些跟着她幹活的奴隸都比平常吃得好了,雖然知道不該妄想,但誰不想提高一下待遇呢?
何塞把幹草又塞進鍘刀底下,慢吞吞地說:“我也只是在逃難的時候蒙小姐收留的,并不知道什麽——不過小姐好像喜歡收集野外的花草。”
“是為了煉金嗎?”馬夫還真是消息靈通呢,“哎,可是那些野外亂長的花草,真的有用嗎?”
“這我也不知道——”何塞偏頭思考了一會兒,“但是我想,小姐自然是知道的。如果找回來的植物有一樣有用……”
“對啊!”馬夫一拍大腿。如果有一樣有用的,那不就好了嗎?反正他們經常要出去遛馬,就在外頭随手弄些植物也不費力氣,為什麽不做呢?
何塞看着馬夫嗖嗖地跑走跟其他人商量,輕輕笑了一下——她會向奴隸們詢問這些,那一定是有用的,既然這樣,他就幫她一把,也看看她究竟懂不懂煉金術,以及——煉金究竟需不需要神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