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煉金之秘(三)、是裁判員所的守夜人

馬夫們還只是剛剛知道伯爵小姐的喜好, 奴隸們那邊卻是更早就傳開了。

沒辦法,不是有個科林在那裏擺着嗎?一個老得都要幹不動活的奴隸了,就因為會種地, 還知道什麽“蔥”和“蒜”, 如今就得了伯爵小姐的看重,看看這幾天, 連臉色都好像紅潤了一些, 顯然活過這個冬天是不用愁了。

不僅如此,科林還按伯爵小姐的吩咐,跑出去弄了那個“蔥”回來,煮水給病了的老約翰喝——科林說,這是伯爵小姐給的煉金藥水的配方呢。

随便長在野地裏,奴隸們都能順手采得到的野草, 竟然是煉金術的原料?伯爵小姐竟然懂煉金術?

這話說出來奴隸們都不敢信, 可是科林都已經把那個蔥煮水給老約翰喝下去了, 其餘跟着伯爵小姐幹活的奴隸也是信誓旦旦地作證,還說伯爵小姐已經用做白色顏料的那種礦石燒出了一種煉金物, 一灑到水裏, 立刻就會冒起熱騰騰的白汽, 十分驚人。

顏料作坊一直都在那兒開着呢,奴隸們就算沒有進去做工的,也知道裏面大概是怎麽回事。那些白色的石頭一直都老老實實的, 任由在裏面淘洗顏料的奴隸把它們磨碎再放到水裏漂洗,從來也沒見過會冒出什麽白汽來——真要是能冒說不定還好了呢, 他們冬天也要把手泡在冰冷的水裏, 一個個手上生滿了凍瘡, 整個冬天手都爛兮兮的又癢又痛, 巴不得水能被燒熱一點呢!

這麽老實的石頭,怎麽到了伯爵小姐手裏,就能把水燒熱?那這必然是煉金術啊!聽說煉金術能把黑鐵變成黃金,那把石頭變成火晶也是有可能的啊。

既然這樣,有聰明的奴隸已經開始琢磨了:科林能憑着幾根怪味兒的野草得伯爵小姐看重,他們為什麽不可以呢?反正草都長在野地裏,他們也能挖得到啊!就味兒越重的越好呗,萬一要是有用,伯爵小姐說不定也會賞他們呢。

本來炭窯的活兒願意幹的人不多,木頭要去城外的山上砍,窯也在要空地裏燒,夏天曬幹冬天凍僵,雨來淋雨風來吹風,甚至比地裏的活兒還糟糕——至少冬天還不用下地了呢。

所以這活兒一向都是奴隸們輪流去做,夏天還好,冬天天氣冷起來,真是輪到誰誰叫苦,監工們也時常借這機會整治不服管教的奴隸,特意把他們安排到這種時候。

不過今天的情況可大不相同,一早起來,一間光線昏暗的夯土房裏就有人探進頭來說話:“穆拉,你是不是今天要去城外?”

“嗯。”被叫做穆拉的奴隸向來不愛多話,只悶悶地應了一聲,把一塊破麻布墊在了肩膀上——奴隸的衣服少,扛木頭又很容易磨破肩頭,所以講究的奴隸會墊一塊舊布,順便還能暖和一點兒,而窮得連舊布都拿不出來的,就只能幹脆脫了衣服用肩膀硬扛了——畢竟肉皮磨破會自己長好,麻布可不會。

穆拉這塊布,是他妻子的一件舊衣服,先是改成過短衫,現在也磨得只剩下這一塊可用了。

但就是這樣,在奴隸們當中也算是很好的,湊過來跟他說話的奴隸有些羨慕地看了他一眼,咳嗽了一聲:“你剛剛跟着商隊跑了那麽遠呢,要不然今天我替你去吧。”

穆拉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看得對方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我今天該去清理那個公共廁所,至少不用出城……”

穆拉皺了皺眉。他不喜歡這個活兒,又髒又臭。而且為什麽要搞什麽公共廁所,拉屎撒尿還要規定地方,實在是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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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還是點頭答應了。跟着商隊跑一趟,奴隸們不單是靠兩條腿走,還要推車、扛貨什麽的,一趟下來也是很累。清理廁所雖然髒臭,但比去外頭伐木還是要輕松點的。

只不過,為什麽有人會主動要求去伐木呢?更別說來找他換活計的這個人,其實根本就不勤快。

很快穆拉就得到了答案,跟他一起清理廁所的老奴隸一看換人就笑了:“這幾天都想着往城外跑,給伯爵小姐找煉金材料呢。”

“城外有什麽煉金材料?”穆拉難得地多說了幾句話。

“怎麽沒有。”老奴隸也喜歡說話,反正幹這個活兒,監工不會跟到廁所裏來,所以可以大膽多說幾句,“你這些日子不在,不知道伯爵小姐回來了……那個科林認識的蔥,就能煉制治風寒的藥水呢。老約翰喝了兩天,病真的輕了。”

奴隸們也不是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也是看到老約翰真的要活過來的樣子,才相信的。

穆拉卻不信。他是跟着商隊見過世面的,煉金藥水用的都是魔植魔獸,哪裏有用野草的?再說治風寒,那不是應該用聖水嗎?什麽老約翰喝藥水治病,是因為他有吃有喝又有了炭火和被子吧?要是有那些,誰還會病死啊,都活得可起勁呢。

老奴隸直擺手:“可不只這一樁事。聽騎士大人們說,伯爵小姐回來之前,在半路就用煉金藥水救了一村的人呢……”

這事兒其實除了約翰和丹尼爾之外,其餘的騎士也不是就很清楚內情,但他們确實都知道陸希用的就是野地裏摘來的植物種子,那種開小花的植物他們也見過,絕對不是魔植。

當然他們不會事無巨細地向外傳播伯爵小姐的事,也就是跟相熟的人提過幾句,這麽着東一句西一句的,再傳到奴隸們耳朵裏就更走形了,變成了一村子的人都中了詛咒,全是被伯爵小姐用煉金藥水救活的。

“這不可能。”穆拉更不相信了,“那只有聖水能做到。除非伯爵小姐得到神恩。”

老奴隸也急了:“騎士大人們都看見的,不是聖水,就是煉金藥水!而且伯爵小姐親口說過,煉金術根本不需要神恩。”

“你胡說!”穆拉完全不相信,“這根本就不可能!只有教會的聖水能救人,沒有神恩,所有的人都要病死!”

兩個人互相瞪着,老奴隸被他氣得半死,但穆拉人高馬大,老奴隸也不敢跟他起沖突,只能恨恨地嘟囔:“伯爵小姐的煉金藥水就能救人,說不定以後都用不着聖水了。”

穆拉也急了,不假思索地說:“那她肯定是騙人的!什麽煉金藥水,別是女巫的魔藥吧!”

老奴隸尖着嗓門叫了起來:“你敢說伯爵小姐是女巫!監工大人,監工大人,有人誣陷伯爵小姐是女巫!”

于是穆拉挨了十鞭子,被關進了板棚裏。因為他的妻子被調去邊陲鎮幹活兒還沒回來,所以沒有人能來照顧他,就把他一個人扔在了那裏。

背後的鞭傷火辣辣地疼,穆拉趴在幹草堆上,緊緊握着拳頭——這該死的地方!奴隸竟然敢說用不着聖水,而監工非但不管,還反過來鞭打了他!

穆拉是不喜歡長雲領的。他和他的父母,原本是一個小男爵的奴隸,因為有一次男爵大人騎馬摔了下來,是他的父親撲過去托住男爵大人,免得他腦袋觸地,所以男爵大人許諾他們,會把他們一家都放為自由民。

可是沒想到,放奴的文書還沒下來,男爵大人所在的領地就打起了仗,并且打輸了。

因為領主的征召,男爵大人是自帶人馬前去聽令,結果被俘虜了。好在他身上有爵位,只要交納贖金就能回來。

可惜男爵大人的財産并不很豐富,還以不動産居多,他的兒子舍不得變賣家裏的東西,就把穆拉一家子放進贖金名單中,送了出去。

沒錯,這場仗的勝利者就是馮特伯爵,所以穆拉一家就成了玫瑰家族的奴隸。

穆拉的父親活着的時候,常常私下裏念叨,如果不是這場仗,他們現在就是自由民了。說到最後,他總要壓低聲音小聲說一句:都怪馮特伯爵……

當然這話是小聲又小聲的,畢竟馮特伯爵現在是他們的主人,诋毀主人的奴隸是要割掉舌頭的。然而別人聽不見,穆拉能聽見,并且他和他的父親想法是一樣的,如果馮特伯爵不帶人去打那位公爵大人,或者他不要打贏,那麽現在他們就是自由民了,男爵大人說不定還會給他們一小塊田地種呢。

然而抱怨也沒有辦法,他們是奴隸,又能怎麽樣呢?

父親開始更虔誠地向主祈禱,希望自己和妻兒死後都能被允準升上光明之山——生前擺脫不了奴隸的身份,也只能期待死後的永久幸福與歡樂了。

再後來,穆拉娶了妻子,領主卻跟教會的關系越來越糟糕,以至于教堂裏的主教大人憤怒地預言長雲領将再次招致“神罰”。

父親向這裏的老奴隸打聽到了“神罰”是怎麽回事,不禁就憂心忡忡起來,生怕主真的會再次降罪。而且他們都是領主大人的奴隸,如果領主大人有罪,說不定就會牽連他們也不能登上光明之山。

不幸的是,父親的憂慮竟成真了。教會憤然退出長雲領,連教堂都關閉了。那一年,穆拉的父親在砍木頭的時候失足滾下山,摔成了重傷。而穆拉懷孕的妻子被驚吓而提前生産,生下來的孩子像只小貓一般,臉色青紫,哭都不會哭。

沒有教堂,穆拉眼睜睜地看着父親和剛出生的孩子就一起被主召去了光明之山。沒過多久,太過傷心的母親也在一個冬季離開了人世。

母親閉上眼睛之前的嘆息一直在他耳朵裏響——這是主對長雲領的懲罰呀,伯爵大人不該對主不敬,不該趕走教會呀……

穆拉也是這麽想的。神眷顧貴族,他們才能成為貴族,可是他們反過來卻對神不敬,神當然要懲罰他們。

只可憐長雲領的領民,還有他們這些奴隸,無辜被連累……

青石城裏那些有錢人跟着教堂撤走的時候,穆拉羨慕極了,他也想帶着妻子跟他們一起走,可是奴隸是沒有自由的,如果想離開長雲領,除非他帶着妻子當逃奴。

如果只有穆拉自己,他敢拼一把,去教會的人那裏求他們帶着逃走,哪怕沒能成功,最多就是被吊死。可是他的妻子害怕,她不願意逃跑,穆拉只能放棄計劃,繼續留在了長雲領。

生活讓他覺得無望,連教堂都沒有了,他甚至連祈禱都不知該去哪裏做,也不知道死後是否能夠跟父母在光明之山再見。

他也不願意跟其他奴隸說話,他們都只知道領主大人給了他們飯吃,卻不知道不敬神明會招來什麽樣的禍患,甚至有些蠢貨還因為能吃得飽而十分慶幸。

他們根本不知道自由的價值。他們接受了自己生來卑賤的事實。可是穆拉不一樣,他牢牢地記得在原來領地的時候,教堂的牧師布道時說的話——在主的面前,衆生平等,決定貴賤的不是身份,而是對主的虔誠。

今年初他加入了長雲領的商隊,終于有了出去的機會。雖然在商隊裏,奴隸還是被看得很緊,但至少在進入其它領地的時候,他可以再看一看那些聖潔的白色教堂。看着教堂外牆上發出乳白柔光的神術陣,他就覺得自己的靈魂似乎也被照亮了一些。

後來,有一次他利用商隊歇腳的機會,半夜偷偷地溜到旁邊的教堂門口做禱告,然後就有一個人招呼了他……

想起跟他說話的那個人,穆拉還有些心悸。當時在黑夜之中,那個人就像一個影子一樣出現在他身後,黑色的長袍幾乎融入夜色之中,臉也被遮在兜帽裏,如果不是手上那雙白色的手套,穆拉大概根本都不會發現他站在那裏。

其實他沒有太看清楚那個人的臉,因為那張臉好像被什麽撕裂過又縫合起來一樣,蜈蚣般的暗褐色針腳,就像他妻子縫補在舊衣服上的痕跡一般,爬在臉頰和嘴角處,吓得他才看清楚就趕緊移開了目光。

而那個人是怎麽自我介紹自己的來着?他說自己叫做“面具”,是裁判所的守夜人。

穆拉沒有聽說過裁判所這個地方。“面具”告訴他那是教會的隐秘組織,專門捕捉和審判那些被魔鬼的力量污染而堕落的人,比如巫師,比如黑法師,再比如那些雖然表面光鮮,但內心已經背離了主的貴族。

表面光鮮,內心已經背離了主的貴族——穆拉立刻就想到了馮特伯爵,想到了長雲領。

是的,就是這樣!馮特伯爵早已經背離了主,他诋毀并驅逐教會,導致領地裏作物歉收,領民甚至找不到人治病,而他仍不悔改!

教會為什麽不審判他!王室為什麽不剝奪他的爵位!

但是“面具”告訴他,貴族們的勢力很大,他們聯合起來的時候,教會也很難應付。

穆拉腦海裏還響着“面具”的話:曙光時期,教會在拼命抵抗魔獸和魔鬼的時候,貴族們卻抓緊時機在鞏固自己的勢力,如今外部的危機過去,在貴族與王室看來,他們已經不再需要教會,自然也就不想再承認教會的崇高地位。

當時穆拉只覺得不可思議——不說別的,沒有教會,誰來為田地祈福?誰來為病人治療?

“面具”給他的答案就是煉金術。

煉金術原本就是教會發現并開始研究的,為的是加強力量去對付魔鬼,但最後卻被貴族和王室盜竊了去。畢竟教會所能容納的人數有限,并且他們追求的是神術,是對主的虔誠,是将自己融入主的神光之中。凡不夠虔誠者,在教會內部就無法走得更遠更高。

而貴族和王室卻想要利用魔植和魔獸的力量,煉制出可以取代聖光的藥水。他們用金錢和權勢來招攬那些不夠虔誠的人,用神賜的能力來煉金,為的卻是取代神的力量,這就是亵渎!貴族和王室,已經越來越不把神放在眼裏,他們已經忘記了,是誰給予了他們現在的尊貴。

教會也譴責過他們的行為,但是貴族們卻以“煉金術本就是教會開始研究”為理由狡辯,如果沒有真實的證據,教會也難以将其定罪,否則便會讓貴族們抓住把柄,名正言順地向教會發難。

穆拉聽得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就為主獻身。他詢問“面具”他能做些什麽,于是“面具”給了他一件小東西,讓他回長雲領成為“主的眼睛”。畢竟馮特伯爵不敬神靈已經衆人皆知,只要能抓住他确實的證據,那麽教會就可以制裁他,也狠狠地打擊一下貴族的嚣張氣焰。

所以,穆拉回來了。本來他以為他很難找到什麽證據的,畢竟他只是個奴隸,連城堡都不能随便進入,更別說打聽到什麽核心的消息。

但沒想到的是,他才剛剛回來,就聽到了這麽多事情——“面具”說得沒錯,貴族們研究煉金術還不夠,竟然還開始宣揚“煉金術不需要神恩”了!他們是想把主完全抹掉啊!

很好,伯爵小姐是嗎?他會緊緊盯着這件事,只要能抓到實證,教會就一定可以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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