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新的思想(二)、說不定那一片地區會有石鹽呢

眼看馮特伯爵起身要離開, 陸希清了清嗓子,也擡起了手:“請等一下。”

不能讓馮特伯爵就這麽結束對話,否則以後她做事就會束手束腳, 很多事幹脆就沒法幹了。

但是要說什麽呢?陸希頭疼地思索了一下, 決定還是按自己的想法來硬剛吧:“您剛才說,領地和爵位不是靠着奴隸和平民才有的, 那您覺得, 領地是靠着什麽能存在?”

“當然是領主和騎士們。”馮特伯爵皺起眉頭,顯然覺得陸希這問題十分無聊,他還保持着一個要起身的姿勢,渾身上下都透出一種“我不想再跟你讨論這麽愚蠢的問題”的樣子。

“那長雲領現在有領主,也有騎士,您覺得長雲領的情況好嗎?”陸希毫不客氣地打出了一記直球。她大概這輩子都學不會委婉了, 算了, 就這麽着吧。

馮特伯爵的臉色唰地一下就沉了下來:“看來你對長雲領還不滿意?”

“難道您很滿意?”陸希反問, “人口流失,糧食歉收, 除了魔晶之外再沒有穩固的收益——您如果滿意, 就不會派畢維斯先生帶着商隊到處跑了。一個真正繁華的領地, 應當像海風郡一樣,讓別的商人趨之若鹜。”

海風郡這個例子不大恰當,但用來激怒馮特伯爵倒是很管用, 地板上瞬間就鋪開了幾道陰影,馮特伯爵額頭上隐隐有青色血管要跳起來, 目光也變得冰冷:“或許你更希望自己是海風郡領地的繼承人?很可惜, 海風郡并沒有領主。”

陸希擺擺手, 對已經快延伸到自己腳下的陰影視若無睹:“不, 對我來說當然還是長雲領更好,因為這裏沒有教會。但我想說的是,您趕走了教會,卻沒有找到接替教會的力量。這是長雲領目前最大的問題。”

馮特伯爵嗤笑:“這不用你說。”這個道理他當然知道啊,不然為什麽還要冒險種植土豆?為什麽在糞肥已經招致一次神罰的情況下,還要允許陸希再次搞這個堆肥?這不都是為了增加糧食的産量嗎?

“您真的明白嗎?”陸希搖搖頭,“我覺得沒有。您似乎覺得,只要主教祈福一下,田裏的莊稼就會自己長出來,自己澆水除草,最後自己從麥穗或者豆莢裏跳出來,排着隊跑到糧倉裏去。”

馮特伯爵到底不是個蠢貨,陸希這麽說,他已經明白了:“這就是你要如此寬容那些奴隸的原因?”

“還有平民。”陸希嘆了口氣,“其實每個領地都是如此,內部要有平民和奴隸種地做工,外部要有騎士們保衛安全,這兩者缺一不可。之前,因為神職人員特殊的能力,教會誇大了他們的作用,把奴隸和平民的成績占為了己有。所以人們才會認為,教會不可或缺。但事實上,他們是可以被取代的。”

她說着,瞄了馮特伯爵一眼。果然,聽到“教會可以被取代”,馮特伯爵整個人的姿态都松弛了,但眉頭還是皺着:“難道你覺得這些平民和奴隸能取代教會?”

“您總不能讓您的騎士去堆肥和種地吧?”陸希反問。雖然她心裏想的是這也未嘗不可,沒見南泥灣麽?只可惜,馮特伯爵肯定不會同意搞什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了。

馮特伯爵想到那個“堆肥”用的是什麽材料,就不禁皺了皺眉頭。他不得不承認,在“取代教會”方面,騎士還真的無能為力,真的要靠這些奴隸和平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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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使是這樣,在一個奴隸身上花費價值數枚金幣的精鹽,在他看來也是浪費。畢竟買一個新奴隸都根本用不到這麽貴。更不用說,目前跟着陸希幹活的那些奴隸的待遇明顯提高,如果以後給所有的奴隸都有同樣的待遇,那開銷就更大了。

“關于這個問題,您不能單看奴隸的身價,要看他能為您創造的價值。”陸希簡直是苦口婆心,“您要知道,一個被迫幹活的奴隸,和一個主動想要幹活的奴隸,那價值是完全不一樣的。”主觀能動性有多重要,看看奴隸制社會為什麽完蛋就知道了。

馮特伯爵在這一點上顯然不能脫離他的階層來看問題:“奴隸難道還敢不幹活嗎?就是平民,規定收多少稅,他們也必須交上。”

“道理是這樣沒錯,但您提高了稅之後呢?交完稅,剩下一堆要餓死的窮鬼,您是準備冬天多發點糧食,還是等他們餓死了,長雲領的人口再減少一些呢?”

馮特伯爵難得地噎住了。事實上,長雲領的稅并不多,甚至在這幾年,他還減少了一些稅,比如柴火稅什麽的,而且還在冬天發放一些糧食,以及讓商隊去外面采購鹽,也是為了讓長雲領的領民可以買到便宜一點兒的鹽。

他這麽做是為什麽?不就是因為不這樣,長雲領的領民就要過不下去了嗎?他不想像有些領地的領主一樣,不管領民的死活,只要能收到稅金供自己花銷就行。

所以在他的意識裏,其實早就已經想到,不是定下稅收就可以了,至少他的領地,不能這麽做。

但是這不等于能任由陸希提高奴隸的待遇。長雲領的人再少也有近萬,不說別的,有人受傷就用鹽的話,哪兒來的這麽多鹽?

“其實這個問題——”陸希再次遺憾白浪灣不屬于長雲領,“如果我們也有一片海,那鹽根本不需要這麽貴,提取鹽,根本用不着神術。”

她一邊說,一邊眼巴巴的看着馮特伯爵。然而沒什麽用,馮特伯爵也面無表情地回視她,仿佛在說:“用你廢話?”

沒有海,就沒有便宜的鹽;沒有便宜的鹽,就用不起生理鹽水沖洗傷口……

陸希有些煩躁地抹了把臉,低頭看見自己坐的椅子上鋪着的毛皮墊子,忽然之間靈光一閃:“長雲嶺裏有很多食草動物吧?”

馮特伯爵不知道她為什麽忽然間思維就跳躍到了野獸身上,但還是回答:“很多。”

“動物也是需要鹽的。”陸希目光閃亮,“食肉動物從捕食的獵物的血肉裏補充鹽分,但食草動物沒有這種渠道,就需要額外補充一些鹽分,比如說從含鹽的土塊或者石頭裏……”

馮特伯爵的眼睛微微一眯,仿佛想起了什麽:“你是說,吃草的野獸,會吃含鹽的土或石頭?”

“應該是這樣。”陸希眼睛一亮,“怎麽,您想到什麽了?”她剛說到土塊和石頭,馮特伯爵就直接得出了“吃”的結論,難道是有什麽線索嗎?

馮特伯爵眯起了眼睛:“家族的第二位繼承人,年輕的時候為了磨練自身曾經深入長雲嶺。在他的日記裏曾經寫過,他在一處山壁上發現許多寬大的洞穴,他選擇了其中一個過夜,可半夜卻來了一群青犀繼續挖掘洞穴。有一頭青犀恰好走進了他栖身的那個洞穴,發現了他——這位繼承人在生死關頭升級成為高級騎士,并斬殺了六頭青犀,但他始終不明白,青犀為什麽要在那裏挖掘洞穴,卻又并不居住。”

對那位“二代馮特伯爵”來說,最重要的當然是他在生死關頭晉升,所以他把這件事寫進了自己的日記,留給後人“瞻仰”一下。為了讓自己“凡”得不那麽刻意,他詳細描寫了一下青犀挖掘洞穴的情形,并且還在日記篇末表示他始終很疑惑這些洞穴存在的意義,所以把這件事記錄了下來,簡直等于在說“我不是要炫耀我晉升啊,我只是好奇這些洞穴,所以寫出來給你們看看”。

馮特伯爵以前看這日記的時候,重點當然也是放在晉升上,至于什麽青犀挖洞,他也就随便掠了一眼,壓根沒往心裏去。

但大騎士的記憶力極好,今天陸希提起這件事,他忽然就想到了當初那本日記上的描述:夜色之中,青犀們紛紛啃咬着山壁,将山洞逐漸擴大……其中一頭青犀徑直走進了我休息的山洞,一邊走一邊時不時用嘴咬下一塊土,然後它看見了我……

所以,也許青犀們并不是來挖山洞的,它們只是為了來吃土,所以才用了“啃咬”的方法?

“什麽日記?”陸希精神頓時一振。

“在書房裏。”馮特伯爵的神情也凝重起來,“你先用餐吧,我去找一下。”

陸希這會兒也沒什麽吃飯的心情了——如果那本日記記載的是真的,說不定那一片地區會有石鹽呢。所以她把廚娘送上來的晚餐匆匆劃拉進肚子裏,就連忙跑去了書房。

馮特伯爵和伯頓管家正在書架上翻找。

這是陸希第一次走進書房深處。入眼就是一列列硬木書架,架子上的羊皮紙書高高低低,有着各種各樣的封面,有幾本表面上鑲的寶石,即使在暗處也看得清清楚楚,感覺比書都貴了。

“在這裏。”伯頓管家站在一張小梯子上,突然出聲,從一列書架頂端取下一本書來,“諾伊爾·馮特伯爵大人的日記。”

這本日記本看起來倒是十分樸實,淡黃色的羊皮紙封面看起來有年頭了,上面印着玫瑰家族的族徽,在右下角是手寫的名字——諾伊爾。

馮特伯爵幾下就翻到了關于青犀的那一部分,掃了一眼就遞到陸希眼前:“你看!”

陸希低頭看過去,發現自己看不太懂……

這就尴尬了……

盡管原身努力學過文化,但教授她的也只不過是個管家的兒子,教過一些常用詞彙罷了。這位諾伊爾大人不但用詞十分的——文雅,好多都是露西沒學過的,而且用的還是貴族專用的花體——可憐露西根本沒見過這種字體,導致現在陸希還要連猜帶蒙,認錯一個字母,這個詞可能讀不懂了。

伯頓管家的眉頭頓時也皺了起來:“大人,看來小姐還要增加文字課……”不認識不會寫花體字怎麽成?貴族之間的來往信函甚至契約都是用的花體,不認識的話怎麽跟人書面交流?

“的确。”馮特伯爵也不太滿意,“要學的東西太多了。”他把日記遞給管家,示意他念給陸希聽。

陸·文盲·希只能面無表情,假裝自己并不尴尬。真的,一個讀了十多年書的人,到這兒忽然就變成文盲了,這落差太大,是個人都有點受不了,但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然而伯頓管家也不尴尬,人家詳細地念了那一段日記,還把幾個特別複雜的詞兒特意解釋給陸希聽,以及順便稍微教導了一下花體字的最大書寫特點。

別說,伯頓管家還挺會教人的,就這一段日記看下來,陸希對花體字頓時就不那麽陌生了呢。

當然最重要的不是花體字,而是日記的內容。看完日記,陸希幾乎可以确認,諾伊爾當時見到的那一片山壁,土壤裏一定含有鹽分。

青犀類似于她比較熟悉的白犀牛,屬于一種中低級魔獸,雖然不像地球上的犀牛那麽孤僻,但也是比較喜歡獨處的。像這樣成群結隊的出現,又不是□□期,那是非常反常的,陸希覺得,它們就是一起去吃土的。

“青犀确實只吃草和灌木的嫩枝——”伯頓管家對于生物方面的知識還挺豐富,“它們的肉有種特殊的香氣,但是皮厚角尖,力氣又大,很難捕獵,所以并不需要群聚。”

需要群聚的,多半是力量不足,所以需要依靠群體來保護自己。

所以諾伊爾當時也沒想到會來一大群青犀,險些就沒了小命。

“這個地方具體在哪裏,能找到嗎?”陸希搓着手,“我帶人去看看!”

伯頓管家怔了一下:“您是說——您該不會說,您自己要去吧?”

陸希有些莫名其妙地回看他:“是啊……”她不去怎麽知道那裏是個什麽樣子?

“小姐——”伯頓管家輕輕咳嗽了一聲,“那是山裏,還有魔獸出沒……”

山裏陸希倒不怕,可是魔獸出沒就比較麻煩,她畢竟沒有對付魔獸的能力,真要是遇上了只能拖人後腿。可是如果她不去,又怎麽确定那邊有沒有石鹽?

“我,我帶上約翰和丹尼爾?”陸希試探着說。

伯頓管家眉頭皺得緊緊的:“約翰現在還在邊陲鎮,冬天馬上就要來了,那裏要有騎士鎮守。丹尼爾一個人是不能帶您去的。”那可是山林裏,一個中級騎士根本不夠。

倆人面面相觑片刻,馮特伯爵忽然咳嗽了一聲:“我也去。”

“伯爵大人!”伯頓管家立刻喊了出來,“您不能去!”

“只是一些食草的魔獸,還奈何不了我。”馮特伯爵淡淡地說,“去告訴丹尼爾,帶上二十個人,準備好東西我們就盡快動身。”

伯頓管家盡管一臉不同意的樣子,但馮特伯爵下定了決心,他也只能去通知丹尼爾了。倒是陸希有點擔心,忍不住又問了一句:“您真能去啊?”

馮特伯爵哼了一聲:“還是先操心你自己吧。去山裏別被吓哭了。”

陸希轉過頭去翻了個白眼,忽然聽到馮特伯爵說了一句:“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他看着陸希:“芭芭拉說她是先知,從神那裏得到了知識,可是你從未說過,你的知識又是從哪裏來的。”經過芭芭拉之後,他本來是不相信有先知的,但現在,好像除了先知,也無法用別的方式解釋陸希的知識了,畢竟無論是鹽能驅除邪毒,還是那個能夠耕地的犁,連他都未曾聽說過,又怎麽可能是一個在農莊上長大的女孩能夠知道的呢?如果不是神将這些知識給了她,又是誰呢?

而且神将大海賜給了人類,讓人類從中獲得海産與鹽,那麽如果說神又要賜給人類另一種鹽,似乎也很合理。唯一令人懷疑的就是,為什麽野獸會比人先了解這一點?難道說這種鹽,其實是神賜給野獸的?好讓它們也能存活下去?難道真的像教會宣傳的那樣,神創造這個世界,将榮光照耀人類,也将仁慈給予萬物——對于野獸神都心存憐憫,何況同為人類,在神的眼中自然是平等的。

不以血脈論高下,唯以虔誠量世人。難道這确實就是神的真意嗎?

陸希被馮特伯爵的推論噎住了。怎麽回事,她這盡量想傳播科學破除迷信呢,怎麽搞到最後倒好像要加強馮特伯爵對教會的信仰啦?這不完蛋了嗎?

當然馮特伯爵的聯想力真的很豐富,而且還通過錯誤的方式得出了相對正确的結果——對這個世界來說,萬物本來就都是平等的,世界并未特地關照過誰。但如果他把“世界”跟“神”等同起來,那還真是沒法講理。

所以她的新思想,到底該怎麽傳播??

我不是救世主[基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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