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守夜之人(一)、這些守夜人很好用,但也太過狂熱了

放飛紙鳥之後, 穆拉背上的鞭傷就開始結痂了。

如果是別的奴隸,傷口化膿還能這麽快恢複,簡直要跪下來感謝光明神保佑, 可是穆拉和阿芙拉卻是滿心惶恐, 幾乎是隔一會兒就要檢查一下後背,唯恐這只是假象, 實則魔鬼的力量已經侵入穆拉的身體, 正在從內而外地腐蝕他。

“你覺得疼嗎?”阿芙拉再次看過穆拉的傷處,可是傷口已經變成暗紅色,開始覆蓋上一層薄薄的痂,根本看不出有什麽異樣,她只能發問。

“問問問!你別問了行不行?”穆拉自己也是恐慌的,根本安不下心來, 隔幾分鐘就下意識地感受一下後背, 然而每次都只是有些微癢。明明知道這是傷口在愈合生出新肉的正常反應, 可他心裏就是不能踏實,恨不得把那些痂剝開, 看看裏面究竟是不是真的長好了。

偏偏這個時候, 阿芙拉還要不停地問問問!問得他更加心焦了。

阿芙拉也很委屈:“我還不是關心你。”明明是穆拉自己說的, 魔藥只是表面上看起來愈合了傷口什麽的,要不然她現在得多高興,怎麽還會這麽憂心忡忡的。

兩個人鬥雞似地對視了一會兒, 阿芙拉先受不住了,帶着點哭腔小聲說:“真的是魔藥嗎?也許不是呢, 也許就是煉金藥水啊!你看老約翰, 不是已經好了嗎?”她真的盼着這是煉金藥水, 為什麽穆拉要說是魔藥啊。

穆拉也是心煩意亂:“你小聲點!老約翰那個老家夥, 說不定過幾天就……”

他說了半句就停了下來。畢竟他并不想詛咒老約翰,也不是盼着他不好。

阿芙拉從板棚的門縫裏往外看了一眼。老約翰的板棚掩着門,但能聽到裏面的聲音,應該是老約翰已經在做那個魔像了——哦不,伯爵小姐說那不是魔像,是個農具,叫做“曲轅犁”。

而那個老奴隸科林,也還在老約翰的板棚前的空地上坐着。他現在跟老約翰住在一起,照顧他的咳嗽病。大家都看到了,盡管住在一起,可是他并沒有染上咳嗽病,而老約翰更在好轉,所以大家都說,那一定是煉金藥水,伯爵小姐真的懂煉金術!

科林面前又堆起了一些雜草和樹枝什麽的。上次炭窯的那對姐妹找來的一朵什麽花,伯爵小姐說了那是很有用的東西,所以管事的帶着人去把那些花生長的地方都給圈了出來,還獎給了姐妹倆一大塊新麻布,夠她們倆做兩件上衣的!

所以這些天,總有從城外回來的奴隸弄回些植物來,甚至還有人往回帶石頭的,都盼着自己能找到有用的東西,也得獎賞呢。

還有那些跟着伯爵小姐去搞什麽堆肥的奴隸,這幾天伯爵小姐出門,他們也還在幹勁十足地挖坑建什麽堆肥舍。而且聽他們說,那個堆肥什麽東西都可以,比如吃剩的骨頭、路邊的雜草,甚至鋪舊的稻草什麽的都有用,所以也有奴隸會去撿這些東西,送到他們那裏去。

一時之間,好像所有的奴隸都有了盼頭似的,都活動了起來。只有他們夫妻倆,在板棚裏終日惶惶。

阿芙拉簡直希望自己從沒聽穆拉說過什麽女巫的魔藥,那她現在就只會高興丈夫的傷勢好轉,而不是在這裏膽戰心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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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拉其實也有些後悔,可是一想藥是用在他身上的,萬一這真是魔藥,那他豈不是空歡喜一場,以後還會死嗎?而且紙鳥已經放飛出去了,現在後悔毫無用處,只有希望教會的人盡快來救他,不管是魔藥還是煉金藥水,都不如一瓶聖水讓人放心!

也不知道紙鳥飛到面具手裏了沒有,他們什麽時候能來啊……

被穆拉心心念念的紙鳥,在放飛之後就變成了一只不起眼的黃雀,像是被什麽指引着,飛出長雲領,于暮色降臨之後飛入了一個鎮子。

雖然天還未全黑,但鎮子裏已經關門閉戶,偶爾有哪家窗縫裏傳出嬰兒的啼哭,也迅速被堵上了。整個鎮子仿佛一座墳墓,半點聲音都沒有。

黃雀在空中盤旋幾圈,忽然雙翅一斂,向地面急墜下去。在低過屋檐之後,它忽然就變回了一只紙折的鳥兒,因為身體驟然變輕而飄蕩起來,被屋檐下伸出的一只手恰好接住。

一張仿佛撕裂又被縫合起來的臉從暗影中出現。也幸好現在街道上并沒有人,否則若是有人看見這張臉,怕是會吓得尖叫出聲。

“女巫的魔藥?”那張臉在發出聲音的時候,五官沒有半點移動,連嘴唇都還緊閉着,仿佛這不是一張臉,而是一張覆蓋在臉上的面具,就連聲音都有些悶悶的,好像是從面具深處發出來的,“長雲領的繼承人,是個女巫?這可真是太好了!”

“女巫?”站在他身後的人皺了皺眉,“這不太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的!”面具的嘴角稍微往上扯了扯,幅度小得幾乎看不出來,但熟悉他的“紅龍”卻知道,這是他心情十分興奮時才會有的表情,“馮特伯爵自己就是個異端,否則為什麽放着王室給他挑好的人不要,卻弄回一個私生女?王室也是些廢物,私生子不是根本沒有繼承權嗎?”

紅龍從他手中拿過紙鳥,将折疊起來的紙展開,借着最後一線天光可以看見,紙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這些字當然不是穆拉寫上去的,他根本就不會寫字,是他對着紙鳥口述的消息,被自動轉化為了文字。

浏覽着這些文字,紅龍随口回答:“那是在有婚生子嗣的情況下,私生子無繼承權。”但衆所周知馮特伯爵根本沒有婚生子女,這種情況下,即使是私生女,從血緣上也比王室給他挑的那個侄子更近,所以馮特伯爵如果願意,是可以把爵位傳給她的。

“可她是個雙黑!”面具有些狂熱地說,“當年長雲領的神罰不就是因為埃裏克·馮特找了一個雙黑的女奴嗎?雙黑是迷失之國出來的堕落血統,天生的女巫!他當年找了一個女巫,又生下一個女巫,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就連他自己,也多半已經被女巫誘惑而堕落了!”

紅龍不覺得這是“顯而易見”的。他不禁按了一下太陽穴——這些守夜人是很好用,可有時候也實在是狂熱過了頭。雙黑是堕落血統不假,可說是天生的女巫那就太過激進了,不說別的,教會內部還有雙黑的聖女和牧師呢,難道要把他們也說成是巫師嗎?

再說,一個大騎士堕落可沒那麽容易。一年前還有大主教給馮特伯爵治療過詛咒,可以證明他仍舊是個光明騎士,并未墜落于黑暗之中。面具這樣信口開河并沒有多大用處,反而容易引起那些貴族的猜忌——如果随便就可以說一位騎士或領主堕落,那其他人也會感覺到危險,從而下意識地抵觸教會。

可是面具并不算完。看見紅龍不贊同的神色,他激動了起來:“難道不是嗎?這上面不是說了,那個私生女在用女巫的魔藥嗎?難道你覺得用柳樹皮煮點水就是煉金藥水了?這明明就是女巫用的草藥!而長雲領已經稱呼她為伯爵小姐,這還不能證明馮特伯爵也堕落了嗎?”

這當然不能啊。紅龍知道的可比面具多得多,畢竟面具只是個守夜人,他來自黑暗,為主守夜乃是自我救贖,本質上不過是個罪人罷了。而紅龍身為火系騎士,正經的光明血脈,如果不是恰好克制這些黑暗騎士,他就會加入教會的光輝騎士團,而不是在這裏做暗夜出行的裁判者了。

所以他跟面具雖是搭檔,卻并不可同日而語。

“你等一下,我要向大主教傳訊,詢問一下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現在天也黑了,食屍鬼也該出現了,你注意警戒。”紅龍簡單安撫了一下面具,就以換個方向警戒為借口,離面具稍遠一些,才取出了一塊傳訊石。

這塊傳訊石是由一種魔獸“循聲蛙”的魔晶做成。這種蛙類彼此之間可以用一種人耳聽不到的聲音相互呼喚,其距離可長達數十裏地。雄蛙與雌蛙若是□□,則相互之間的感應距離可以更遠上數倍。

用這種雄蛙與雌蛙的魔晶配對,就可以煉制出傳訊石,即使相隔百裏,也能瞬間傳信。

紅龍把紙鳥上記載的藥水配方傳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傳訊石裏就傳出了他熟悉的聲音:“柳樹皮确實是一種有效的藥水原料,用這種藥水治好的人,不會被魔力反噬。”

紅龍在心裏嘆了口氣。果然,并不是每一種草藥都可以被叫做“女巫的魔藥”的。凡是魔藥,療效必須是假象,而被治療者在事後不久就會被反噬甚至死亡,而像這種真正能治好病人的,就不能算是魔藥了,否則,豈不是在承認女巫也能治療嗎?

“那我們對長雲領……”其實當初把紙鳥給出去的時候,原是指望這個奴隸能找到真憑實據,誰知道他傳出來的居然是這麽個配方。因為怕被馮特伯爵發現,紙鳥是一次性的,現在傳出一個無用的消息,那個奴隸也聯系不上,就等于廢掉了。

傳訊石那頭沉吟了一下:“這一個不是魔藥,但可能還有別的。”女巫确實喜歡用草藥,所以這種用草藥治病的,很有可能就是女巫,“聽說柯恩大主教正在那一帶苦行?”

苦行主教的名聲,紅龍當然聽說過:“是的。上個月他曾在長雲領附近的黑莓鎮出現過。”

“那就去找他,讓他去長雲領看看。”長雲領雖然拒絕教會進入,但苦行主教是不會被任何地方拒絕的。

紅龍應諾了,看着傳訊石的光澤黯淡下去,就走回了面具身邊。

“怎麽樣?”面具已經很不耐煩,一看見紅龍回來立刻亢奮地追問,“我們可以去長雲領了嗎?”

紅龍頓時又有些頭疼:“不,這個證據不足,我們——”

他還沒說完,面具的臉上就猛然出現了一道裂痕:“怎麽證據不足?用草藥的難道不是女巫嗎?”

他蒼白的皮膚像被撕開的的羊皮紙一樣向兩邊裂開,露出底下鮮紅色、似乎還在蠕動的血肉,從那些血肉裏,有一些像縫合線一樣的東西開始蠢蠢欲動地想探出頭來。

紅龍的臉色微微變了,背在身後的手指間冒出一團火苗:“你冷靜一點。這是大主教的命令。你不要輕舉妄動,如果我們不能一次就把長雲領釘死,那就會驚動馮特伯爵,事情會更難辦。那畢竟是他的領地,主允準了貴族在自己領地裏的權力,我們不能夠輕易挑釁,這同樣違背了主的意願。”

也不知是大主教的名頭起了作用,還是主的意願起了作用,總之面具臉上的裂痕收斂了一些。紅龍悄悄松了口氣,收起掌心的火苗:“你要知道,為主守夜不是件簡單的事情,更不是一味的激進和狂躁就能成功的。教會把魔鬼趕出光明大陸花了上百年,難道你覺得徹底清除它們會這麽容易嗎?”

面具沉默了幾秒鐘,用嘶啞的聲音說:“你說得對,我太激動了,有些控制不住。”

他雖然這麽說,但臉上的裂縫并沒有完全消失,仍舊有些細細的縫線樣的東西在裂隙邊緣伸縮。紅龍看着他這樣子,心裏也有些煩躁:“你要控制自己。裁判所知道你對主的忠誠,也在給你物色合适的聖女了。明年新年的時候會有一批新聖女,也許那時候你就能找到合适的契約者。”

面具自己也對自己現在的狀态有些不滿:“可是大主教都無法抑制我的病,聖女真的有用嗎?”還是新的聖女,想也知道新聖女都是剛剛覺醒神恩的人,怎麽能跟大主教這種級別的神職人員相比呢?

“那不一樣。”紅龍安慰他,“聖女原本就是專門為治療和淨化而得到神恩的。并且契約者不是普通的治療者,她會用自己的靈魂來淨化你的靈魂,是專門為你配備的。之前有了契約者的守夜人都好轉了,你也會好的。”

面具的目光亮了起來:“靈魂契約嗎?”

“應該是的。”紅龍對這個也不是太清楚。守夜人的契約者是個秘密,即使他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只知道有了契約者之後,守夜人的狂化情況會得到改善,有些效果特別好的,甚至能夠跟他們這些裁判者一樣正常。

同時,教會只要把他們的契約者扣在手裏,就可以更好地控制守夜人,也不用紅龍這樣的裁判者費心監督,可以把他們真的當成同伴了,而不必時時提防,生怕他們失去理智攻擊自己的搭檔。

雖然合适的契約者并不好找,但如果聖女數量足夠的話,先随便配備一個也能減輕守夜人的症狀。當然如果是級別特別高的守夜人,普通聖女很可能使用不了多久。但面具的級別還不算太高,中級黑暗騎士而已,哪怕是新晉聖女,也足夠安撫他一段時間了。

紅龍心裏想着,面具已經忽然将頭轉向街道一端:“有動靜了。”

他這麽一說,紅龍也立刻豎起耳朵,但足足過了幾秒鐘,才聽見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果然這些守夜人們,對黑暗生物的感應要比騎士和神官更靈敏,也許真是因為同出于黑暗,是同類之間的感應?

但不管怎樣,等了半夜的食屍鬼終于來了!讓面具去大肆殺戮一番,也能降低他的狂躁情緒。只但願他不要殺得太過興起,波及到了平民。

紅龍這麽想着,已經看見了走到街道中間的食屍鬼。

慘白的月光下,這種看起來像鬣狗一樣的黑暗生物走走停停,不時轉頭四顧,像是在嗅聞死人的氣味。

以紅龍高級騎士的目力,可以看清食屍鬼那張似人又似狗的臉,以及雙目中的兩點紅色光芒——這是一只高級食屍鬼,一般來說這種食屍鬼往往會統領數十只低級食屍鬼,也就是眼睛為蒼白色,沒有光芒的那種。

也不知道這個鎮子究竟是做了什麽,竟然會招來高級的食屍鬼,這也是當地牧師的失職。不過這樣也好,能讓面具殺個痛快了:“去吧。盡量不要傷人。”

面具臉上驟然出現一條極長的裂縫,幾乎是從額頭到下巴,将他的臉撕裂成了兩半。并且被撕裂開的兩半臉皮還在蠕動,各将一只眼睛向側面轉去,似乎是要各自為政。面具喉嚨裏發出快樂的咕嚕聲,一下子就蹿了出去。

他的臉似乎分裂得更徹底了……紅龍生理性不适地眨了一下眼睛。之前裁判所認為面具是木乃伊血脈,但現在看來,他總覺得不太對——木乃伊有分成兩半的嗎?又或者他只是太過狂躁的緣故?

不管怎樣,快點給他找個契約者吧,但願明年的新聖女裏有合适的……?

我不是救世主[基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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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守夜之人(一)、這些守夜人很好用,但也太過狂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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