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不速之客(四)、這個人才更像魔鬼吧

雖然很不喜歡教會的人, 但對于這幾位不速之客,長雲領明面上還是要好好招待的。

陸希在廚房指點着廚娘做了幾道菜。近來在她的影響之下,廚娘也漸漸承認香料這玩藝兒不是越多越好, 并且開始把餐後甜點裏的糖降了下來。

雖然最開始的時候伯頓管家頗有意見, 認為玫瑰城堡還不至于要節省這一點糖,但陸希向他指出了糖過量的害處, 以及讓他看看那些浪費——比如伯爵夫人就因為甜點太甜, 為保持身材,都是只吃一小口的,剩下的大部分甜點,都被下人們瓜分了。

其實只要有人吃就不算浪費,但陸希實在覺得沒有必要把錢花在如此昂貴的各式果糖上,這筆錢只要能省下一半來, 就能幹好多事呢。

然而這個道理跟伯頓管家是說不通的。對他來說, 伯爵小姐減少自己的份例, 去獎勵奴隸,這已經是驚世駭俗的事了, 但奴隸畢竟是領主的財産, 別人也不好說什麽, 畢竟有些男貴族,也會給寵愛的女奴隸打扮得漂亮點,吃得好點。

但, 扣掉伯爵大人的糖,為的是把錢花在平民身上, 那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跟偷盜領主的財産沒什麽兩樣了!

陸希沒有時間和精力去跟老管家辯論, 所以就直接指出那些甜點落進了下人的肚子, 其實也等于買糖的錢花在了仆人身上。

這可不行!連伯頓管家自己,都覺得不該讓領主大人為自己多花一個銅幣,更何況是其他仆人呢?于是他馬上就同意了陸希的做法,甚至開始考慮端上餐桌的食物是否該再減少一些,免得撤下的食物太多,讓仆人們占了太多便宜。

陸希連忙打消了他的念頭。糖這種奢侈物仆人們嘗不到就算了,要是連剩下的食物都分不到,那她這個伯爵小姐背地裏肯定要被戳脊梁骨。要知道城堡裏的仆人們雖然看起來比外頭的平民掙得多,但其實睡着陰暗潮濕的房子,每天忙碌個不停,也是挺辛苦的。而且仆人比外頭的平民更接近主人,保持他們的忠心度是件很重要的事,歷史上可也有過被仆人謀殺的主人呢。

其實按陸希的想法,是不願意搞這些灰色收入的。與其把主人鋪張浪費的東西分給仆人,還不如提高仆人的待遇,并且規範他們的行為,把揩油這一項完全禁止掉。因為這種東西根本就是一團糊塗賬,是好是歹全靠仆人的人品,這哪兒是管理呢?

但她現在也只能想想,因為城堡還輪不到她做主,除非将來等她成了女伯爵,那時候再說吧。

雖然不再放那麽多昂貴的香料,但擺上桌的菜味道仍舊很好,尤其是那道肉醬意面,讓紅龍都有些驚訝:“這醬汁的味道雖淡卻十分鮮美,好像比杜比獸肉醬還要特殊。”

杜比獸是一種長得像小羊的魔獸,激動的時候會呯地一聲把自己炸開,跟敵人同歸于盡。所以這種魔獸雖然不是什麽高級兇獸,但也比較難捕捉。捉到之後把肉跟內髒一起剁碎腌漬,就成為頗具風味的鮮美肉醬。

意面,在光明大陸叫做通心粉,據說是本國一位國王想出來的吃法——這位國王被稱為美食之王,因為他在位期間沒別的建樹,卻發明了通心粉與披薩餅,還有海鮮焗飯,以及美味的雞蛋布丁,到現在這種布丁還被稱為國王布丁呢,而在國王布丁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甜點,到現在已經有數十種了。

陸希敢肯定,這位國王絕對也是穿越同胞,否則這麽多美食集中于一人之身,實在難以解釋。

這幾樣美食發明出來之後,有些囿于材料所以無法推廣,但通心粉卻走遍了光明大陸,并且衍生出許多種不同的吃法,比如說拌西紅柿醬的,拌奶酪醬的,拌海鮮醬的,但最多的還是各種肉醬。

不過吧,光明大陸的肉醬都是不發酵的,說是醬,其實就是切碎的腌肉連着汁罷了。而且因為肉處理得不夠仔細,總免不了有點不大招人喜歡的臊味兒,所以就需要往裏頭猛加香料來遮掩這股臊味。

因此,在光明大陸上清淡口味的醬,就只有最新鮮的魚蝦做的海鮮醬了。這種醬料既鮮美,又不需要太多香料,很為那些神經脆弱,受不了太刺激口味的貴族夫人小姐們追捧。

但是因為材料要求苛刻,又需要特別的保鮮措施,這種醬料在制做和運輸中都需要神術,那價格自然也是非常可觀的。就是紅龍,也僅僅是只聞其名而已,他吃過的最美味的醬汁,也就是在某大貴族的宴會上嘗過的杜比獸肉醬啦。

但是陸希指導廚娘做的醬,從工序上來說就跟這邊的肉醬不一樣。首先用姜去除肉裏那些令人不快的氣味——是的,她找到了姜,确切點說是奴隸們找到的,有人從城外挖到了姜的塊根,雖然自己覺得入口辛辣不像什麽好東西,但還是抱着一絲希望送到了科林那裏。當然,之後他就得到了一枚紅銅幣和兩個土豆的獎賞。

這是第二個因為找到了好東西而得到獎賞的例子,再也沒有人懷疑伯爵小姐的話,而且奴隸們開始往地下去挖掘,甚至最近連平民都聽說了這個消息,也有人開始往城堡門口送自己找來的植物了。

陸希對此很滿意。她自己是沒法這麽去搜索附近的出産,但奴隸和平民們為了獎賞,絕對可以掘地三尺,比她自己找快得多了。

然後,陸希讓廚娘把醬稍微發酵了一下,因為怕壞,沒敢發酵太久,但也有了一點因發酵而來的特殊味道。

最後,她讓廚娘往醬裏加進了磨碎的幹蘑菇。

光明大陸是講究吃鮮菇的,蘑菇一幹就視為壞掉,除了貧民拿來充饑以外,貴族是不吃的。陸希在廚房角落裏發現了一些幹蘑菇,裏頭除了常見的草菇,居然還有不少牛肝菌和雞油菌。

這要是扔了簡直浪費啊!陸希直接就讓廚娘挑出完好的,碾碎成粉,當成味精來用。

事實證明,你永遠可以相信蘑菇,味道就是好!

現在紅龍都把她的蘑菇肉醬跟杜比獸肉醬相提并論,陸希感覺自己已經可以把蘑菇肉醬提上生産日程了——好吧,現在是冬天,已經沒得蘑菇可采了,遺憾……

在餐室裏衆人大快朵頤的時候,苦行主教來到長雲領,并且将會發放聖水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

阿芙拉這幾天都在挖地窖收拾馬鈴薯,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激動萬分,好容易才熬到一天的工作做完。一回自己的窩棚,立刻就忍不住了:“教會有人來了!”

穆拉的傷已經完全好了,這幾天他一直在幫着老約翰做犁。說是做犁,其實他的活就是把送來的木材剝皮,然後按照規定的長度鋸成段,供給其他人制做犁的各部分構件。

這是最粗也是最累的活兒,而且就在老約翰的眼皮子底下,就連撒泡尿都有人找借口跟他一起去。穆拉心裏明白,這其實就是監視——盡管伯爵小姐沒有問罪他之前說什麽女巫的事兒,還給他治了傷,但他已經成了衆人提防的對象。

是的,跟着老約翰做犁的這幾個奴隸,都像盯賊一樣盯着他呢。尤其是他們用犁試耕過之後,簡直就像着了魔,言必稱伯爵小姐,恐怕從前向主作禱告都沒有這麽虔誠的。

而且他們還得到了獎勵。犁做出來之後,伯爵小姐給每個人都發了糧食,還搞了個什麽“計件”,也就是他們每做出一架犁,都能得到一點獎勵。聽說以後這個犁還要供整個長雲領的田地使用,那需要多少架啊?他們又能得到多少獎勵啊?

不說以後,就說現在,老約翰的窩棚邊上就堆了不少馬鈴薯,還得了一塊麻布呢。老約翰看起來像年輕了十歲,說話的嗓門都大了不少。聽說最近又在研究什麽新的農具,叫什麽脫粒機的。

只有穆拉沒有獎勵。

要是從前,奴隸幹活兒沒有獎賞這簡直是天經地義的,即使是穆拉,也不過想的是死後能夠升上光明之山,重新成為自由人,卻從來沒想過在活着的時候,也能得到一點什麽。

但是現在,看着別人都有獎勵,只有他沒有,這種滋味……隐隐約約的,他甚至都有點兒後悔了,如果當初別那麽沖動,別把女巫的話說出口,那他現在是不是也能有獎勵?阿芙拉太瘦了,如果他也能多掙些馬鈴薯,至少可以讓她多吃一點……

今天也是一樣,看着那些奴隸們幹得熱火朝天,還有人不時地說起整個雪月能掙到多少馬鈴薯,甚至有人在想能不能向伯爵小姐請求,不要馬鈴薯而是要一塊麻布做件衣裳,穆拉心裏那個滋味啊,他甚至都想不出來該怎麽形容才好。

想後悔,但是又不想承認自己後悔。

這樣的矛盾心情一直持續到天黑了,活兒沒法再幹,奴隸們都各自散去,穆拉耷拉着頭回了窩棚裏,把今天分到的幾個馬鈴薯塞到火堆裏烤。

這個時候阿芙拉推門進來說了那句話,穆拉甚至一時都沒有聽清:“什麽?”

“苦行主教!”阿芙拉興奮地壓低聲音,“聽說還要給每個人都發聖水,你喝了,是不是就能把魔藥解掉?”

魔藥?穆拉愣了一下。這幾天他心情太複雜,竟然都忘記了魔藥的事了。主要是,他根本沒有感覺到半點不适,除了前幾天把自己吓得心神不寧,這幾天幹上活之後,晚上都是倒頭就睡,并沒有覺得魔藥有腐蝕身體……

“我——”穆拉張了張嘴,下意識地反手摸了摸後背。鞭傷都已經結痂,甚至有的地方痂皮都脫落,露出了粉紅色的新肉。前幾天還有點癢,這幾天也不癢了。

阿芙拉一看他去摸後背,頓時緊張起來:“是不是不舒服?別怕,我們去找苦行主教,他一定會救你的!”

穆拉心裏動了一下:“能行嗎?”他當初可不是跟苦行主教聯系的,現在苦行主教會庇護他嗎?

“肯定會吧……”阿芙拉看丈夫這樣子,心裏不由得忐忑起來,“苦行主教是最仁慈的人,不會不庇護我們的吧……”

“萬一呢……”穆拉喃喃地說,“萬一大主教大人拒絕了,我,我們就完蛋了。”這一次如果再被發現,又得不到大主教的庇護,他一定會被吊死的。如果他死了,阿芙拉怎麽辦呢?

“那怎麽辦呢?”阿芙拉嗚嗚地哭起來,“你吃了魔藥,如果……”

穆拉覺得自己嘴裏說出來的話好像都不是自己的聲音了:“其實,其實我現在也沒覺得有什麽不舒服……”

“真的嗎?”阿芙拉不由得擡起頭來,借着火光仔細打量穆拉。別說,雖然這段日子夫妻倆都過得提心吊膽,但穆拉在鞭傷沒愈合之前都有熱水熱食,供給的數量還比他們以前得到的多,如果真的仔細看的話,穆拉其實比起剛跟着商隊回來的時候,好像還胖了一點。

“那,不是說,魔藥開始的時候好像治好了病,之後……”阿芙拉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她什麽都不懂啊。

“也,也許可以再等等?”穆拉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夫妻兩個正面面相觑,忽然間窩棚的門無聲地開了,一股冷風從打開的門縫裏撲進來,吹得竈裏的火苗猛地一暗。夫妻兩個手忙腳亂地想護住竈火,冷風卻又消失了,門像從沒打開過一樣,只有窩棚裏多了一個人影。

阿芙拉失聲尖叫,但她的叫聲在窩棚裏回蕩了一下就消失了,根本沒有傳到窩棚外面去。而穆拉在恐慌中終于看清那張撕裂般的面孔:“面,面具大人?”

“那個伯爵小姐又用了什麽魔藥嗎?”面具的臉看起來比上一次見面的時候撕裂得更厲害了,說話的語氣也暴躁了許多。

穆拉被他迎頭抛來的問題問糊塗了:“什,什麽?”

“魔藥!”面具一把揪住了他破麻衣的前襟,幾乎把穆拉提了起來,“那個女巫,除了柳樹皮和鹽之外,她一定還有別的魔藥方子,快說!”

阿芙拉被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吓懵了。這個人就是穆拉說的教會裏的大人?可是他長得好可怕,魔鬼也就是這個模樣了吧?而且他為什麽這麽兇,他不會吃人吧?

“大,大人——”穆拉也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話說上次見到面具大人的時候,他不這樣啊,為什麽這次看起來就像野獸一樣?

面具的臉抽動了一下,放開了穆拉:“快說。”

“可,可是說什麽?”穆拉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但是窄小的窩棚裏也沒什麽地方讓他躲避,“伯爵小姐,沒,沒再用魔藥。”

“不可能!”面具低聲嘶吼,“一個女巫,怎麽可能只有一種魔藥!”他的目光在穆拉身上移動,忽然把他一把拽過去,嘩地撕開了他的破麻衣,露出後背的鞭傷。

阿芙拉哭着癱坐在地上:“真的沒有。我們沒有說謊。穆拉的傷好了之後,伯爵小姐就沒有再管我們,也沒有給我們再用魔藥。”

面具瞪着穆拉後背上已經愈合的鞭傷,擡手把他甩到了地上。他臉上的裂痕擴大開來,暗紅色的線從裂口處蠕動,吓得兩個奴隸大氣都不敢喘。

穆拉在這個時候已經完全忘記之前他還希望面具能帶他離開長雲領的事了,即使現在面具說帶他走,他也不敢靠近對方,只盼着面具能趕緊離開。腦袋裏靈光一閃,他想起一件事:“大人,城堡裏弄來了很多雪雀,聽說,聽說是要用雪雀油脂做什麽東西,也許,也許就是要煉魔藥呢?”

不管什麽都好,先把這個人糊弄走了再說,太可怕了!

“嗯?”果然他的話讓面具看起來情緒穩定了一點,“用雪雀油煉的魔藥?”

“大,大概是的,我也不太清楚——”穆拉結結巴巴地說,“您知道,我,我只是個奴隸……”究竟是不是煉魔藥,他也不知道啊。

面具臉上的裂痕收縮了一些,但看起來還是不太像人,他兩只眼睛在穆拉臉上轉了轉:“很好,如果查明她确實是女巫,教會一定會獎賞你!”

說完,他就像一片陰影一樣移到門邊,又伴随着一陣冷風消失了。

阿芙拉這才敢吐出一口氣,整個人幾乎都要癱成一團:“這,這是誰?這難道就是你說的……”不,比起教會裏的大人們,這個人才更像魔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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