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梁瑞廷擔心梁芷汀盡點甜品,本想着讓梁叡庭自己來點,但又擔心梁叡庭因為不好意思專挑便宜的點,思來想去,他幹脆把菜單拿在了自己手裏。

然而他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是個選擇恐懼症。他們家每個人都有自己特別喜愛吃的東西,像梁芷汀喜歡吃甜膩膩的餐品,梁父喜歡苦茶,梁媽媽喜歡家常小菜,唯獨他,這三樣哪樣都不是很喜歡,剩下的中也沒有想吃的不得了的,每次讓他點菜都如同把他放火爐上烤。

梁芷汀十分了解他,見他那兒糾結樣就知道原因了,但她偏偏壞心眼地不給人提意見,在一旁把手機上自己設計的衣服樣品給梁叡庭看。

梁叡庭起初只是看,慢慢地也開始發言了,兩人相談甚歡,把梁瑞廷一個人丢在無數菜品的茫茫火海裏。他最後把菜單一合,讓侍應生自己看着點。

侍應生可能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客人,有些為難,拿着機器半天沒下手,直到梁瑞廷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他才恍若夢中驚醒,一邊道歉一邊接過菜單,給這桌點了幾個菜。

梁芷汀設計的衣服是各種風格都有,不過她最近主打豪放派,走的是小年輕路線,當然也有中年人适合的款式。她正給梁叡庭看的就是她打算送給梁瑞廷的那件,青色條紋襯衣,看着就清爽。

她起了壞心眼,小聲湊到梁叡庭耳邊問他:“你覺得這件衣服,他穿着會不會很好看?”

梁叡庭沒有和人這麽親密過,有些不适應地挪了挪位置,又怕梁芷汀不開心,挪了幾毫米他就不動了。他擡起頭,看向對面還在垂死掙紮翻着飲品單的梁瑞廷。

他覺得梁瑞廷很好看,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那種好看。如果只是初見,第一眼看到,不會覺得這人和普通人有什麽區別,淹沒在人群裏一下就找不到了,但第二眼再見時,就會覺出些不同來,好像他和常人不同,但要真說哪裏不同又說不上來。

梁叡庭第一次因為自己的詞語匮乏不知道怎麽形容一個人而感到有些情緒低落,一時也忘了回答梁芷汀的問題,梁芷汀沒放在心上,伸手去拿一旁的筷子。

侍應生幫忙點的都是這裏的招牌菜,味道不錯,擺盤放在普通人眼裏也還看的過去,在梁芷汀眼裏就只是一般水平了。

她之所以選在這裏吃飯,是因為這裏既沒有大餐廳的那種規矩感,也沒有小飯館的髒亂差,是個中和了兩者優缺點的地方,關鍵東西還很管飽,梁叡庭到這裏吃的話應該不會覺得如坐針氈。

她看得出來,梁叡庭是個性格很倔強的人,和曾經的梁瑞廷差不多,屬于在外面餓死也不會洩出一個音來的那種性格,正因如此她才心疼,才想讓梁叡庭多吃點,別跟個竹竿子似的。

梁叡庭的食量不小,平常為了省錢,三餐變成了兩餐,還不一定吃的飽,學校食堂很不錯,但他每次都是點最便宜的,量再大也只有素沒有葷,再加上他勞動量大,身上的肉根本養不起來。

梁叡庭很乖,他看得出梁芷汀的好心,她給他夾的菜他也都吃了,腮幫子塞得滿滿的。

梁瑞廷覺得可愛,忍不住彎起嘴角笑了笑,梁叡庭歪着頭看他,像是不懂他為什麽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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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你們在看什麽?”等梁芷汀走了,梁瑞廷便開口跟他聊天,眼睛微眯,帶着點如沐春風的笑意。

“看圖片。”梁叡庭想了想,“一些衣服的圖片,我覺得挺好看的。她很喜歡買衣服嗎?”

“不是,她衣帽間裏衣服夠多了。”梁瑞廷忍俊不禁,“那些衣服是她的新設計,嚴格來說,除了她的助理和我以外,你就是第一個知道的人了。”

梁叡庭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嗎?她設計的衣服很好看。”

“喜歡嗎?”梁瑞廷把飲料推到他面前,“喜歡的話回頭讓她拿幾件來讓你穿穿看,她總是給我塞,但我不太喜歡顏色,不适合我。”

梁叡庭想了想,他覺得剛剛那件青色如果穿在梁瑞廷身上一定會很好看。不知怎麽的,他的腦海裏忽然就出現了梁瑞廷穿着那件衣服,笑着跟自己說話的樣子。

這人怎麽這麽喜歡笑啊。

梁叡庭晃了晃桌子下的腿,問出了那個困擾了他半天的問題:“我倆名字的讀音一樣啊,你是哪兩個字?”

梁瑞廷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拿名片,伸出去的手卻莫名其妙伸向了鋼筆。他把筆抽出來,看向梁叡庭:“你有帶紙嗎?”

“沒有……你寫我的袖子上吧,我回頭洗掉就好了。”梁叡庭說着毫不避諱地把手伸了過去,至少在梁瑞廷抓住他手腕之前,他都不覺得這個動作有哪裏不對,等到梁瑞廷已經低下頭在寫字了,他才倏地反應過來,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他以前從來不會做出這種事的,讓別人把名字寫在衣服袖子上什麽的,也太不符合他的性格了吧?

他忍着不好意思等梁瑞廷寫完,飛快地把手抽了回來,低着頭盯着那兩個字看。原來是這兩個字啊,他忍不住在心裏感慨起來。取這樣的名字,家人一定很愛他。

梁瑞廷只覺得眼前這小孩兒的情緒變得比翻書還快,上一秒還因為不好意思耳朵根都紅了,這一秒就垂着頭,嘴角往下耷拉着,俨然一副興致不高的樣子。

興致不高也沒辦法,他必須得把問題問了。梁叡庭抽出錄音筆,打開開關後放到桌上。他們這桌在角落,不用擔心會被別人聽見。

“叡庭。” 梁瑞廷喊出這個名字後先是頓了頓,半秒後才開口:“你和你的室友茅子俊是為什麽吵起來的?這個資料裏沒提,所以我想問一下。”

梁叡庭的兩只手絞在一起,眉頭擰得跟個麻花似的,聲音低低的:“沒什麽。”

“你要告訴我,我才能幫你。”梁瑞廷說,“我也叫瑞廷,我們倆這麽有緣,你不放心我嗎?”

梁叡庭似乎是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慢慢地把頭擡了起來,只是眼裏沒什麽神采。

“那天我在外面打工被他看見了,我希望他不要告訴別人,因為要是別人也知道了,我哥也會知道的,他要是知道我在哪裏打工就會去找茬,我不想給店家添麻煩,也不想丢工作。”

“嗯,然後呢?”梁叡庭隐隐猜到接下來的發展,手指輕敲了兩下桌面。

“但他還是說了,我哥當天就去了,我那天的薪水都給扣沒了。我也不想找他理論,說他不守信用,可他主動挑釁我,話說的很難聽,我感覺,他就是故意為了看熱鬧才說出去的。”

“你們就打起來了?”

“還沒有,我的電腦很舊了,反應很慢,那天壞掉了,寝室裏其他人都沒回來,只有他,我就找他借了電腦做作業,作業做完了要登自己的賬號交。我就先把文件往我的賬號上傳,然後出門丢垃圾了。”

“可是我一回來,發現他把我的作業改成自己的交上去了,說是時間來不及,自己不想做。當時只有一刻鐘就截止了,我根本趕不出來一篇新的,和輔導員關系也不好,輔導員不會幫我的。”

梁叡庭重重的揪了下手心:“再聯想到之前的事,我很生氣,就跟他吵了起來,可我不會和人吵架,氣勢太弱了。那個時候我只記得憤怒,所以就動手了。”

“你別掐了,再掐要掐破皮了。”梁瑞廷制止了他的自殘行為,把錄音筆關了收起來,“今天先這樣,把茅子俊家長的聯系方式給我吧,我等會兒給他們打個電話。”

梁叡庭點點頭,乖乖把手給松開了。他就坐在梁瑞廷對面,陽光灑在他身上時,好像也因為害怕灼傷他而變得溫柔起來,讓他看上去多了點歲月靜好的味道。

梁瑞廷決心要叨擾叨擾闫溫臨,借着他的導師權限到他們系的老師公告網站去看一下。學生打架這麽大的事,網站上肯定有不少文章。

闫溫臨跟他是十幾年的朋友了,中學高中大學研究生都是一塊兒上的,結果這家夥最後留校教學生去了,反倒是梁瑞廷不忘初心,找到同學陳思一塊兒合夥開了事務所,闫溫臨為了表達歉意,還投了資,陳思經常說要抱他大腿。

“要我送你回家嗎?”上了車,梁瑞廷放了點輕緩的音樂。

“不用,到前面的車站停下就好了。”梁叡庭低下頭,“謝謝。”

梁瑞廷嘆氣:“叡庭,以後在我面前不要總是低着頭,在別人面前也是,你這樣就是在告訴他們自己很好欺負,你想這樣嗎?”

梁叡庭想起自己丢的工作和張思端的肆無忌憚,身上一下就起了雞皮疙瘩。他往後縮了縮,搖頭。

“那就努力做到擡起頭看別人,想低頭縮頸子的時候就掐自己。”梁瑞廷說到這裏頓了頓,“不過也不要掐太重了,免得留印子。”

梁叡庭笑了兩聲,伸手扣上安全帶:“謝謝。”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梁瑞廷把他在車站附近放下,開着車拐到了另一條路上,回了事務所。

陳思正趴在前臺上和小魏聊天,見他進來臉上立刻就挂了笑,明顯是帶着看熱鬧意味的。

“你這什麽表情?”

“難得看你接這種案子,想聽聽你的心路歷程。”

“一般,沒起伏。”

“你這不是沒起伏吧?”陳思點了點他的肩膀,“看當事人那麽慘,覺得很可憐他吧?我勸你最好把這種心情收一收,別帶到工作裏去。而且你的同情,對他來說可能是一種不好的東西。”

“我知道。”梁瑞廷接過小魏遞來的水,喝了一口,“我沒有同情他。”

他只是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對了,下午明律大學的實習生就過來了,我這兒有名單,你看看有沒有想收着帶帶的?”陳思說着拿了本冊子遞給他,裏面是幾個人的個人簡歷。“這個我覺得專業成績還OK,就是性格木讷,規規矩矩的,不知道靈活一點。這個呢,成績一般,但人活潑,讨人喜歡。這個吧……”

她的手指停在第三個人的名字上,繼而輕輕一劃,把名字給蓋住了:“我不收,你也別收,讓他去別的事務所。”

梁瑞廷笑笑:“怎麽了?”

“我不想告訴你的,但我也覺得不能瞞着你。”陳思看着他,眼裏的情緒看得梁瑞廷直愣,手一動就把冊子挪了一點,那個之前被陳思擋住的名字就露了出來。

“這個祝之遠,”陳思嘆了口氣,“你想讓他天天待你眼皮子底下?”

梁瑞廷以前的事情,作為老朋友的她也是知道一點的,她跟闫溫臨都見過那段時間消沉的梁瑞廷,那之後他才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愛笑又會照顧人,工作時也不死板,但這些改變的代價卻太沉重了。

沉重得她不敢确認,梁瑞廷現在是否已經完完全全走出來了。

“你要真不想要,就讓他去別的事務所吧。”梁瑞廷合上冊子,淡淡道:“我看了一下,沒有我特別想要帶的實習生,你挑好了後也不用給我看了,剩下的都可以送到別的事務所那裏去。”

“哎,瑞廷。”陳思叫住他,“你沒事吧?”

“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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