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兇手是你
天色将明,秦涵光的屍體被暫時安置在原來的房間,用以封門的符紙早在之前就被人無端撕下,如今又重新封了回去,還多了兩個人在門口看守。
一夜間蒼老了不少的秦正明并不打算立馬安葬秦涵光,說是如今實在沒有精力,要等事情都了結後再好好地為兒子操辦一場葬禮。
通靈的時間被沉青定在第二天午夜,在說完要準備什麽材料後他就回到了房間補覺。秦家人一夜沒睡還可以照常活動,他卻不行。墨蛇在冬天本就容易犯困,更何況他不久前還消耗了妖力,需要靠休息補充回來。
沉青這一覺睡了整整一天,中途還醒過來一次,因為他察覺到有人靠近了他的房間。
咚,咚,咚。
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墨蛇敏銳地睜開眼睛,目光清醒而冷靜,不見半分困意。
撫桦正一晃一晃地坐在窗邊勾弄一簇枝條,聽到了敲門聲的他飛快跑到門邊,在沉青的默許下把外面的人放了進來。
是秦墨。
“怎麽還在睡。”
輪椅自動轉動,他來到床邊,擡手為沉青理了理睡亂的柔軟發絲。
沉青扭頭就要讓撫桦送客,結果樹妖少年早就從窗戶跳了出去,自以為機智地給房間裏的兩個人騰出了私人空間。
沉青:“……”
他背對着秦墨阖,重新把自己埋進溫暖的被窩裏。
“不理我?”
沉青這個動作莫名取悅了秦墨,他低沉的嗓音中有微微的笑意,“用完就丢,真是條小蛇。”
沉青阖上眼睛,只當做沒聽到。
Advertisement
秦墨勾了一縷墨發在手中把玩,像是在撫摸一件珍寶。片刻後他俯下身,在沉青耳邊溫聲道:“公司裏有點事情需要我趕回去,下午再回來陪你。”
滾燙的氣息噴灑在敏感的耳側,激起一小片酥癢。沉青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把臉埋進了柔軟的枕頭裏。
“走了,小墨蛇。”
唇角微勾,秦墨修長指節敲了敲輪椅扶手,無聲地關上了房門。
……
短暫的安靜後,黑發少年從窗外跳進來,興致勃勃地沖到了床邊。
“大人大人,他是不是喜歡你啊?”
“……”
“我覺得應該是。你看他還特意過來告訴你他的行程,要是不喜歡,肯定不會這麽念着一個人的。”
“……”
“那可是秦家家主啊,別看現在秦家這麽慘,要是在外面提起秦墨這個名字,就算是妖居委的人也要敬上三分。只是有一點,他的脾氣很差,喜怒難測陰晴不定,一看就不像個會疼人的男人——咦,天道百度上的資料怎麽和真人有點出入?”
“你很多話,”
沉青道,“出去。”
“還有一點點,大人您聽我念完嘛。”
撫桦道,“天道百度上還說,秦墨身具金龍之相,紫薇護體,帝星轉——哎,哎,大人!大人大人我錯了啊啊啊啊啊——”
沉青拎起他的後頸,把輕飄飄的樹妖少年整個丢了出去。
他面無表情地做完這個動作,蜷回暖乎乎的被窩裏,阖上了眼。
——
“先生……季先生?”
等沉青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深夜了。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來,他坐起身,聽見門外秦衡的聲音:“已經快十二點了……季先生,您在嗎?”
“在。”
睡了一天的腦子昏昏沉沉的,沉青揉了揉眉心,随意地披上了墨色外袍。
他打開房門,站在門口的秦衡身形筆直,看起來十分緊張。
“季先生。”
沉青道:“東西準備好了?”
秦衡點頭:“都準備好了——先生,您現在感覺怎麽樣?”
“死不了,帶路。”
“……”
秦衡笑了下,“好的。”
他帶沉青來到了四樓,經過沉青的吩咐這一層的房間都被清空了,走廊兩側房門緊閉,只有靠右第三間房間的門半掩着,露出裏面的一片漆黑。
那是塵封多年的,鄭秋雨的房間。
秦衡腳步停頓了一下,低聲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這是母親曾經的房間。”——一個被人刻意掩蓋了存在的小角落。
“以後你會知道更多你不知道的東西。”
沉青淡淡道,“你父親呢?”
“他說要他守在祖父房間,而且人多反而礙事,讓先生您無需在意他。”
也許是知道了更多關于生母的事情,秦衡對于秦正明這個父親的态度發生了微妙的轉變,提及他時也不再如最初那般尊重了。
沉青頓了頓,随意地道:“秦墨呢?”
“小叔嗎?”
秦衡道,“他回市區了,畢竟公司那邊事務繁忙,他可能沒有這麽多時間待在這裏。”
“……嗯,知道了。”
騙人,記起來。
沉青冷冷地推開房門,徑直走了進去。
屋子裏擺着一張床,還有簡單的桌椅。鄭秋雨曾經與丈夫住在一起,但到後來秦正明不斷把其他女人帶回家,她也就被迫搬到了四樓。
雖然年代久遠,但這裏仍能找到當年女主人留下的生活痕跡。望着房間擺設的秦衡眼眶泛紅,在沉青的指引下走到了房間裏特意被清開的一片寬敞區域。
那裏靠牆豎着一面鏡子,十一根蠟燭圍繞鏡子擺好。鏡子稍遠的一邊擺着一個香爐,香爐上插了四根香,香爐前是個火盆,旁邊還放了件女子舊衣。
叮——
紅線串起鈴铛,被沉青松松懸挂在半掩的房門和牆壁之間。他撿起地上的舊衣丢入火盆中,火焰瞬間蹿高,又逐漸降下,無聲地将舊衣燒成一堆灰燼。
火焰熄滅,沉青又取出一柄小刀,雪白的刀身劃破秦衡掌心,鮮血落入火盆,與灰燼混在一起。
他半跪在香爐前,修長手指沾着血與灰畫下一個小小的陣法,最後一筆落下,香爐裏的四根香緩緩燃燒了起來。
“去那邊坐着,看着鏡子,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回頭。”
袅袅煙霧飄起,墨蛇的面容模糊在白霧間,只能聽到他清淡如水的嗓音。
秦衡依言坐在鏡子前,視線所及是搖曳的燭光,還有倒映在鏡子裏的時鐘。
他盯着緩慢指向十二點的時針,一動不動,仿佛已經入定。
煙霧無聲地籠罩過來,如輕紗覆面,令他開始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秦衡聞到了香燭燃燒的氣味,周身都是飄若虛無的白霧,他的意識恍恍惚惚,如随水搖晃的浮萍,不知身處何方。
[……]
隐約間,有人在他耳邊低語,秦衡勉強提起精神,極力去分辨那人說了什麽。
[……]
聲音低弱嘈雜,分辨不清。在這一片噪音中,秦衡看見鏡子裏有個模糊的影子,拖着緩慢的步伐一步一步從他身邊走過,走向另一個地方。
那個方向是……季先生。
他睜大了眼睛,下一秒愕然地回頭:“季——”
就在這時,他終于聽清了那道低低的女聲。
[快,走]
嘀噠。
叮叮叮叮叮叮叮——!!
指針指向十二點,鈴铛劇烈晃動,香灰斷裂,蠟燭一瞬熄滅。
“噗——”
沉青猛的噴出一口血,點點血跡濺在香爐上,猩紅得觸目驚心。
轟隆——
驚雷劃破長空,大地震顫,秦家老宅在劇烈的震動中坍塌,煙塵四起,飛沙走石。
秦衡在摔下的過程中甩出一把符紙,符紙自動連接,托住了他下墜的身體。
他落在一片廢墟間,就地滾了一圈後掙紮着爬起來,瞳孔猝然一縮。
“季先生!”
“……”
一道巨大的法陣延伸鋪開,深黑的冷光之下是無數雙從地獄血海伸出的慘白死手,刻印着暗紅符篆的鎖鏈翻飛,映得天色赤紅如血染。
墨蛇被鎖在法陣中央,低着頭,鮮血自嘴角流下,幾縷黑發垂落,勾着蒼白到沒有血色的下颌。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在猖狂大笑,從碎石瓦礫中冒出頭。他的手上染滿鮮血,腳邊是一具已經沒了聲息的屍體——鄭素琴的屍體。
“父……親?”
秦衡腳下一軟,癱坐在滿地塵土中。
秦正明一步步走到陣法邊緣,平日那個老實無用的秦家長子已經不見了,現在在這裏的,是一個眼中閃爍着瘋狂冷光的暴徒。
“哈哈哈哈!沒有想到吧?”
他獰笑着,面容隐隐扭曲,“我從一開始針對的就是您啊!墨,蛇,大,人!”
“……确實沒有想到,”
沉青拭去唇角的血跡,擡頭冷冷一笑,“你以生父為陣眼,親緣為血祭……設下的不只有引靈陣,還有這個縛妖陣。”
“引靈陣,引他人之靈氣,為我所所用——如果是以墨蛇為妖力源泉,秦家可生生不息,綿延千年!”
秦正明渾身抽搐,聲音因過度興奮而劇烈顫抖,“秦家會在我這一代再次興起,而不是靠秦墨那個廢人——”
秦衡手心一收,猛的抓緊了身下尖銳的石塊。
引靈陣不得見血,所以凡是見了血光的……秦涵光,鄭素琴……都被秦正明殺死,拿去祭了縛妖陣。
掌心被石塊邊角割破,痛楚傳遍全身,他卻一無所覺。
啪,啪,啪。
“真厲害,把我也算計進去了,”
沉青鼓掌,眼底有淡淡的嘲諷,“這個陣法是你兩個月前設下的,那時候我還在妖界……是誰,向你洩露了我的行蹤。”
秦正明哈哈大笑:“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你就待在這,永遠地為我秦家提供生源吧!”
他一掌用力地拍在地上,法陣光芒大放,無數雙血手與符篆鐵鏈飛竄,深黑的無機質冷光映出沉青漠然的側顏。血色紋路攀上他蒼白的肌膚,隐隐形成一道妖紅詭異的枷鎖。
“墨蛇大人!!”
撫桦從森林裏沖出,林葉飛旋,他的身軀化為粗壯虬結的樹幹,一頭撞進縛妖陣中。
“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呃?!”
雷光燒灼樹幹粗糙的表皮,少年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伴随着秦正明放肆的大笑……戛然而止。
蒼白五指攥住鐵鏈,筋骨暴起,沉青撕開身上重重桎梏,面無表情地踏前一步。
“你當我是誰。”
墨袍肆意飛揚,墨蛇踩在陣眼中心,脊背挺直如出鞘的鋼劍,鋒芒畢露,銳利張揚。
“不過百年的小輩,也敢對我出手……活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