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墨蛇

廢墟之上,一具屍體重重倒地,砸起一地塵土。

墨袍濺上斑斑血跡,沉青踏過滿地瘡痍,一步步走到秦衡面前。

秦衡怔怔地與他對視,似乎還沒有從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反應過來。

沉青微微彎下腰:“楊蓉呢?”

“叔嫂……還有小岩!”

秦衡突然想起小豆丁秦岩還被埋在廢墟中,急忙轉身徒手去挖四周的瓦礫,被沉青握住了手腕。

沉青阖眼感知了數秒,片刻後道:“不用找了,他們已經離開了這裏。”

秦衡:“什麽?”

“小豆丁……那個小孩子不是秦家人,”

沉青平靜地道,“否則他不會看到你的母親。”

秦衡豁然起身:“媽?她在哪裏?!”

“你見不到她,”

沉青側首,目光随意從一堆瓦礫間掃過,“她當年并非自殺,而是被鄭素琴篡奪了命格。鄭素琴背負孽債,又在引靈陣的幹擾下生出了心魔,最後自尋死路……你的母親則成了秦家的守護靈,這麽多年來一直在默默看着你,只是你察覺不到罷了。”

被守護者是感覺不到守護靈的存在的,鄭秋雨護的是偌大的秦家,只有并非秦家血脈的人才能發現她……鄭素琴和韓岩都有所察覺,楊蓉雖然從未表露,但肯定也不是例外。

只是區區一個守護靈的力量太過弱小,鄭秋雨有心相護也無力阻止秦正明的行為,只有在關鍵時刻才能出來提醒一下。

“她……她為什麽要護着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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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衡道,“明明她……”是被秦家害死的。

沉青道:“不是因為你在秦家嗎?”

“……”

秦衡低着頭,沉默無言。

沉青又道:“光靠秦正明一個人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他背後還有其他人——你們家的楊蓉,有問題。”

秦衡喃喃道:“叔嫂在秦家很多年了……”

沉青偏頭,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着他。

那目光仿佛是在說,你是傻子嗎?

秦衡:“……”

“您——”

他頓了頓,低聲道,“您告訴我這些,是因為在我面前殺了那個人,覺得有愧于我嗎?”

殺父殺妻殺子,還有抛棄發妻——他已經不知該用什麽态度來對待自己的生父秦正明了。

“……”

這回輪到沉青沉默了數秒,最後冷冷道:“沒記錯的話,我才是受害者。”

秦衡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停頓一會,還是沒有說出來。

這代表着他在內心并不認定這個事實,等他徹底地從這一系列變故中回過神來後,或許會将沉青視為殺父仇人,或者是引起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人一旦認定了某種念頭,就會找出理由讓它在自己腦海中根深蒂固。

沉青沒有再看秦衡,他拎起昏迷不醒的撫桦,披着夜色踏入了黑暗的山林之中。

山間小徑回環曲折,在深夜更是難行。但這對沉青并沒有太大的影響,他踩着山石小徑慢慢地向前走,一直走到天邊吐露了第一絲魚肚白。

——沉墨閣。

“墨蛇大人您回來了啊……”

青絲亂七八糟地披散而下,鸾鳥打着哈欠迎了出來。

下一秒,她的腳步一滞。

“誰做的?”

原本散漫的神情一收,鸾鳥銳利的目光從沉青染血的袍角掠過,面上冰冰冷冷的,隐隐含着怒氣。

“已經死了。”

沉青把撫桦丢給她,“去查查楊蓉這個人。我休息了,別打擾我。”

鸾鳥接住撫桦,拎在手裏晃了幾下,幽幽道:“下次您再受傷,我就不讓您出門了。”

沉青“唔”了一聲,擡步向屋內走去。

他本來是想好好睡一覺,然而天道似乎并不打算讓他如願,還沒走幾步,沉墨閣外就來了新的客人。

那是個文質彬彬的年輕男子,不過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只妖。

“叨擾了,墨蛇閣下。”

沉青回頭,一眼看穿了他的原型:“陸吾?”

“那是我的先祖,我的名字是陸戈。”

陸戈笑道,“這次上門拜訪是想請閣下見一見我的主人……也可以說是我的主人需要您來見他。”

沉青挑了挑眉:“你的主人是?”

“您見過的。”

陸戈微微一笑,“秦家家主,秦墨。”

——

清晨時分,沉青被陸戈請到了秦墨的住宅。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沒有看見一個醒着的秦墨,反而見到了一個躺着的。

俊美無俦的男人靜靜躺在床上,眉眼緊阖,唇線抿成一道冰冷的弧度。他的側臉威嚴冷漠,盡管身在沉睡中,卻依然有種不可侵犯的強大氣場。

沉青站在床邊抱胸打量了一會兒,不得不承認男人在和他相處時的确是與平常那個秦家家主不一樣,溫柔與冷硬,簡直判若兩人。

“先生從昨天下午就一直昏睡不醒,我們能力不足,實在找不出原因。”

陸戈在旁邊道,“因為他回來時特意提過您的名字,所以我就鬥膽來請您了。”

沉青看了他一眼:“你是陸吾後裔,為什麽會在一個普通人身邊?”

“當然是為了生活啊,”

陸戈笑道,“我是先生的秘書,平時替他打理公司裏的一些事務……咳,閣下不要這麽看我,我不好男色。”

沉青從他身上收回視線,轉回秦墨這邊。

他的指尖落在男人眉心,神識探入靈海之間,數分鐘後,微微蹙眉。

陸戈道:“怎麽了?”

“有人引出了他身上的毒……毒素複發。”

沉青俯身,細致地觀察秦墨的眉眼,手掌輕輕貼在他的胸膛上,“不過可惜,那個人太弱了。”

陸戈聽得一愣一愣的:“之前也有很多人為先生醫治過,可從來沒人說他身體沉澱着毒素……”

沉青側首:“哦?”

“……不過如果是閣下,那就另當別論了。”

陸戈從善如流地改口道,“之前就聽聞閣下精通毒術,想來是不會診斷錯的——那現在怎麽辦?”

“毒素在他體內沉澱多年,無法在短時間內排出。”

沉青道,“我會為他疏導,至少先讓毒素穩定下來……你出去。”

陸戈應了一聲,應完後覺得有點不太對,擡頭多看了沉青一眼:“?”

墨蛇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不走嗎。”

陸戈:“……”

縱然心裏多有不解,但礙于實力差距擺在那裏,他最後還是保持着面上的微笑,轉身退了出去。

在他離開後,沉青走到落地窗邊,拉上了深色窗簾。

厚重的窗簾一絲不漏地遮擋住外面的晨光,房間內光線昏暗,如同黑夜。

沉青轉回床邊,居高臨下地睨了男人一會,冷冷道:“我才不是為了你。”

“……”

秦墨當然不會有回應。

沉青不管他有沒有回應,他随手解開衣扣,裸露在外的肌膚觸及冰冷空氣,激得墨蛇瑟縮了一下,不滿地“啧”了聲。

他不情不願,挪挪蹭蹭地掀開被子一角,鑽進了被窩裏。

熱流一瞬間溫暖了冰涼的指尖,又從四肢緩緩流向全身。沉青呼出一口氣,感覺寒意全都從骨頭裏跑出,渾身都舒坦了起來。

他眯了眯眼,懶洋洋地把自己埋進了秦墨懷裏——墨蛇全然抛開了最初的嫌棄,舒舒服服地黏着秦墨阖眼睡着了。

按理說這一覺應該很美好,但不知道是不是沉青和秦墨天生八字不合,他窩在男人懷中,睡得卻并不怎麽順遂。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富麗堂皇的宮殿最深處,少年墨蛇蜷縮在繡金描紋的錦被中,一個人孤零零地抱着枕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宮殿大門被人推開,一道修長的人影倒映在光可鑒人的宮磚上,沉穩有力的腳步聲随之響起。

少年無聲地往被褥深處埋了埋,一條細細的鐵鏈從床頭延伸至他纖弱蒼白的手腕間,看似輕描淡寫的束縛,卻冰冷堅硬,牢不可破。

層層紗帷被挑起,男人的身影覆下,他單手攔住少年纖細的腰肢,俯身,不容違逆地将人攬進懷中。

“又鬧脾氣,不肯理人了?”

“……”

少年拽了拽銀鏈,張嘴,露出一點小尖牙。

他一口咬在男人肩頭,隔着衣袍沒能刺入肉裏,卻可以感覺到這一咬用了十足十的力度。

“牙尖嘴利的小東西。”

男人一手摟着少年的腰,一手去掰他的下颌。

因為怕弄疼少年,他沒有用太大力氣,少年不肯松口,掰了幾下沒掰動,男人也就由着他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不高興了,少年過了好一會才松口,松口時小尖牙還用力地碾了碾,把華美尊貴的玄色衣袍咬破了一個小口。

他道:“我生氣了。”

“氣什麽。”

男人低笑一聲,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不輕不重地捏住了他的下颌,“我才要氣——三百年的小墨蛇,怎麽養都養不乖。”

“……那你別鎖着我。”

小墨蛇拽他的衣角,“我想出去。”

“不準。”

男人道,“又怕冷又嬌貴,一跑出去就會被人抓起來。”

小墨蛇道:“我不會被抓,你放開我行不行?”

他說着想要從男人臂彎間掙脫,男人卻更加用力地扣緊他的腰,盯着掙動的少年看了幾秒,眸色漸深。

“別挑戰我的耐心。”

他沉聲道,“季沉青,你只能待在我身邊。”

“……”

小墨蛇放緩了掙紮的力道,沉默一會兒,忽然道:“我讨厭你。”

回應他的是男人沉沉的冷笑:“那就讨厭吧。”

“反正再讨厭,你也只能是我的……小墨蛇。”

“……”

沉青睜開了眼。

墨色眼底中的神色幾經變化,一時間難以從他臉上辨別出是什麽心情。

他按了按眉頭正要起身,一只結實有力的手臂卻在這時攔在他的腰間,沉青一時不防地倒了回去,後背抵上男人寬闊的胸膛。

高挺的鼻梁蹭過青年柔軟的發絲,男人滾燙的氣息噴灑在沉青臉側,輕輕抵着他的額角,與他耳鬓厮磨。

“要去哪裏,”

秦墨的嗓音沉沉,透着久居上位者獨有的低啞與森嚴,“小墨蛇,哪都不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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