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秦墨死了
“我殺了他, 是因為他搶了我腹中的孩子,我的小寶貝。”
杜宅客廳裏,端莊淑雅的杜家主母微笑着, 說出的話卻不含一絲溫度。
“其實我還想殺了杜如松,不過既然他犯下的罪會有人來審判,那也沒必要髒了我的手了。”
沉青道:“你很恨你的丈夫。”
“嗯, 也不算特別恨吧, 就是不太想見到他。”
薛淑雅溫柔地笑道, “杜如松是個畜生,李福潤就是他的狗——您樂意見到畜生和狗天天在您面前晃嗎?”
“不願意。”
沉青淡淡道,“不過你既然等了十多年才動手,說明在這之前你都沒有那個機會——有人給了你這個機會。”
“嗯,是這樣呢。”
薛淑雅毫不在意地承認了, “弱小的人只能逆來順受, 這個可真沒有辦法。”
她頓了頓, 又道:“您既然想知道, 我也就先和您說了。我并不清楚太多, 攝魂鈴也是別人給我的。我沒有見過那個人, 只是知道他的存在,也知道他和杜如松有交涉——至于其他的,我不聽, 也不在意。”
“他為什麽給你這枚攝魂鈴。”
“誰知道呢, 興許是為了您。”
薛淑雅道, “不過我很想問一問, 您是怎麽猜出李福潤是我殺的?”
沉青道:“杜如松身上的屍瘡有兩個,但李瞳告訴我她只有一個孩子。他沒有殺李福潤的必要,而能在杜家悄無聲息地殺人的除了他和杜昊安,就只有同樣出身捉妖師世家的你——杜夫人。”
薛家同樣是捉妖世家,只是早在十年前就已沒落,沒落時聯姻的杜家并未出手援助,薛淑雅曾經的捉妖師身份也很快被人遺忘,只剩下一個“杜夫人”的頭銜。
Advertisement
“原來是這樣啊,沒錯。”
薛淑雅點了點頭,“李福潤剛來杜家的那年,我的丈夫為了報複他帶回來的那個女人,在她面前強迫了我——聽上去很糟糕對吧,我也這麽覺得。後來我發現我懷孕了,本來不想要這個孩子,但看着才七歲的小昊安,還是下不去手……如果能早點下手就好了。”
在成功煉化了李瞳的胎兒後,杜如松又不太放心地用薛淑雅的孩子做了實驗——并不是剖腹取胎,而是等孩子出生後再下手,然而失敗了。
“從那以後我就沒讓他碰過我,當然,他也去找過其他女人,全都像那個叫李瞳的女孩子……可惜一個都沒生出來。”
薛淑雅溫溫和和地一笑,端起茶幾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沉青道:“我以為你會怪最初伏擊他的那只大妖,而不是他。”
“哦,那個啊。”
薛淑雅按了按鬓角,漫不經心地道,“為了自己的名聲屠殺了一群無辜的小妖,其中剛好有那只大妖的子孫……怎麽說呢,大概這就是自食其果吧。”
——前因後果,自此明了。
“我沒有問題了,”
沉青起身,“對了,杜昊安大概是被我委屈到了,現在正蹲在外面不肯回來。”
薛淑雅聞言輕輕笑道:“那孩子從小就沒經歷過什麽風浪,讓他見見也好。小孩子嘛,該長大了。”
她看起來并不太過擔心,笑容中既有原本的溫雅柔和,還有一份陰雲散去,陽光初綻的自信從容。
“那麽,打擾了。”
沉青于是不再說什麽,拿起那枚裝着他的蛇骨的木盒,走出了杜宅。
攝魂鈴共有兩枚,這是他在調查杜家資料時得知的。而在李福潤死後,他就從薛淑雅身上感知到了自己隐約的妖力。
杜宅外,沉青沒有讓陸戈開車跟上來,而是自己一個人徒步數千米,來到一片無人的平野上。
咔嗒。
木盒被啓開,一枚潔白的骨鈴靜靜躺在盒底,和沉青送給秦墨的那枚一模一樣。
——那是他在數千年前,被人硬生生從血肉中剝離的蛇骨。
“……”
沉青無聲地注視了蛇骨一會,擡手伸向了它。
就在他的指尖觸到蛇骨的那一刻,一股浩瀚澎湃的沖擊與他迎面相撞,耳側是山崩海嘯般劇烈的轟鳴之聲,沉青臉色霎白,下一秒毫不猶豫地将蛇骨緊緊攥在掌心之中!
嗚——!!
平野刮起淩冽的寒風,冰冷如鋒利的楔子筆直打入骨髓。沉青身形劇晃之下跪倒在地,十指筋骨暴起,深深扣進地面,嵌入碎石泥縫之間。
黑氣絲絲縷縷地滲出,護主般将他包裹其中,在飓風中不甘而憤怒的咆哮着,如同一頭窮兇惡極的巨獸。
然而這起不到任何作用,沉青痛苦地嗚咽着,額頭抵上冰涼的地面。
碎石與骨鈴鋒銳的邊角刺破他的皮膚,在掌心留下一道道碎亂的血痕。劇痛之下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喘息破碎支離,神經幾乎拉伸成将斷的一線。
眼前是幢幢黑影,世界扭曲颠倒。混亂無序間,沉青聽到一聲輕笑。那一刻,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下來。
有人環過他的腰,輕輕撫摸他沒有血色的蒼白側臉。
“小墨蛇……好久不見。”
……幻覺。
沉青死死咬緊牙關,脊背繃緊到極致,如一柄千錘百煉的鋼劍,出鞘時猶有铮铮鳴響。
“久別重逢,怎麽,不看我一眼嗎?”
那人指尖的溫度冰冷如幽靈,沿着沉青的側臉不緊不慢地游走到他的脖頸之間,又愛惜似的摩挲他纖白脆弱的頸項,停留片刻,慢慢地探入衣間。
“還是說,你要我這樣對你?”
沉青像是難以忍耐地喘息了一聲,眼睛緊閉,濃密纖長的眼睫輕顫,流露出某種無助的情緒。
“你怕我嗎?真讓人高興,我喜歡看你這樣……”
那人愉悅地笑出了聲,俯在他耳側低聲道,“讓人想扒開你的衣服,把你弄哭。”
“咳,咳咳咳!”
鮮血從嘴角溢出,沉青重重地咳嗽,咳出了星點血沫。
“他會像我這麽對你嗎?他能讓你高興嗎?”
那人還在不緊不慢地低語,手掌沿着他的後脊寸寸撫至腰間,“哦,我忘記了,他回不來了。”
沉青脊背一僵。
那人忽然用力地扼住他的脖頸,聲音裏是滿是絲絲惡意。
“他死了,被我殺了。”
“小墨蛇,你又只剩我一個人了。”
最後一個字的話音落下,沉青猛的擡頭,墨色眼眸閃爍着赤紅色的血光,摻雜着滔天恨意!
黑色氣焰争先恐後地咆哮而出,巨獸的利爪劈開塵土溝壑,飛沙走石。滔天的黑霧中,墨發青年搖搖晃晃地起身,翩飛的墨色長發之下,是一對猩紅如血的冰冷眼眸。
——妖性失控。
“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暗盡頭,白衣男子在放聲大笑,對他遙遙伸出一只手。
“想殺我嗎?過來,到我這裏來。”
“只要你過來,我就讓你見到他……見到他的屍體。”
他的嗓音低緩輕揚,如玉石撞擊的清鳴,又像惡魔誘惑而滿懷惡意的低喃。
沉青定定地望向他,擡腳,一步步向那邊走去。
他每踏一步就猶如碎金裂石,激起塵土震裂。黑色氣焰肆意張揚,利刃般直指那人。
那人猶在大笑,笑聲落入沉青耳中,尖銳得幾乎要撕裂耳膜。
殺了他。
空白的意識裏,只有一個黑暗而血腥的念頭。
殺了他……殺了他們。
全都殺了,一個都不剩下……
既然那個人死了……
墨蛇垂首,低低地笑了起來。
既然那個人死了……我要你們陪葬!!!!!
埋在泥潭最深處的數千污穢與陰暗一瞬之間噴湧而出,血色在黑霧之間森然漫開,伴随着墨蛇森冷如困獸的嘶鳴。
白衣飄飄的男子站在黑暗最邊緣,嘴角依然挂着淺淡的笑,漠然而得意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
下一秒,虛空中一道強橫至極的嘯聲割裂空氣,白衣男子身形瞬間潰散——幻境崩塌。
“小墨蛇。”
有人從黑暗中浮現,将沉青攬進懷中,一個輕柔而不失力度的吻随之落在他眉心。
“沒事了,乖。”
“……”
黑暗氣焰收斂,沉青奇跡般因為這一句話而安定下來,眼中血色皆盡褪去。
他意識昏沉地靠在秦墨臂彎間,嗅到了一絲極淡的血腥味。
……你受傷了嗎?
他張嘴想問出這麽一句話,但精力耗盡之後的巨大疲憊立即湧了上來。眼皮沉重到難以擡起的墨蛇在男人溫柔的安撫中,很快沉沉睡去了。
——
“杜家家主杜如松違反了捉妖法第一百二十三條和三百二十六條條例,現已由安城分部處理。以及,我們沒能找到……”
模模糊糊間,沉青聽到了陸戈的聲音。
他感覺自己被人抱着裹在一張柔軟的毛毯裏,周圍都是暖洋洋的熱度,舒服得讓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了身體。
似乎是察覺到他醒了,外頭的陸戈不再說話了。沉青随後聽見關門的聲音,慢吞吞地從毛毯裏探出了頭。
“醒了?”
頭頂上響起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聽不出明顯的情緒起伏,“再睡一會。”
沉青剛想說不用,就聽見秦墨又補了一句:“休息好後再想想怎麽罰你。”
“……”
沉青道,“為什麽?”
“因為你亂跑,”
秦墨道,“為什麽不等我回來。”
“我不想讓你擔心。”
秦墨低頭,捏了捏沉青的下颌:“這不是理由,小墨蛇。”
他的語氣平淡沉穩,沉青卻聽出了其中的怒意——那不是針對他,而是針對他以身赴險的憤怒。
“你也沒告訴我你去了哪裏,”
他揪了下男人的西裝衣領,湊過去嗅了嗅,“你受傷了嗎?”
“沒有受傷,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的血,”
秦墨道,“一些公司上的事情——好了,輪到你說了。”
沉青往毛毯裏埋了埋,隔了幾秒才慢慢地道:“我的蛇骨被人動了手腳,要拿回它,我就必須親手破了那上面的法術。”
“是宋筱?”
沉青道:“我不知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他曾一度以為是宋筱,現在卻有種不對勁的感覺……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勁。
秦墨輕輕拍撫他的肩膀,片刻後道:“下次不能一個人涉險。”
“知道了,”
沉青道,“那你還會罰我嗎?”
“會。”
“……”
沉青偏頭靜靜地望向他,墨色眼眸如寶石般寧靜漂亮。
秦墨:“……”
他的指腹蹭過沉青眼角,道:“下不為例。”
沉青應了聲,感覺被蹭得有點舒服,微微眯起了眼眸。
他的頭就貼在秦墨頸側,後背挨着男人結實有力的手臂,彼此氣息糾纏,是個很親密的姿勢。
安靜地靠了一會後,沉青擡頭道:“我待會要回沉墨閣一趟。”
正在翻閱文件的秦墨聞言淡淡道:“回哪裏去,就留在我這裏。”
因為精力還沒有完全恢複過來,沉青整個人都懶懶的,聽到秦墨的話也沒怎麽計較,而是把下颌枕在了他肩上。
他道:“我不喜歡被人困着。”
秦墨撫摸他的發絲,道:“如果我要困着你,我會拿鏈子綁住你,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沉青又定定地看向他:“那我要回沉墨閣,你不能攔我。”
“……吃完午飯再過去,”
秦墨迎着他的目光,再一次松了口,“六點前我來接你。”
沉青:“唔。”
他又埋回了毛毯裏,眼簾半擡半阖,整個人就像只在陽光底下剛睡醒的貓咪,慵懶又惬意。
秦墨深知這只是因為青年之前耗費了太多精力一時沒恢複過來,腦子還處于不靈光的混沌狀态。等他完全清醒後,又會變成原來那條冷冰冰的墨蛇。
秦家家主八風不動地揉了揉沉青的後頸,換來後者舒服的哼哼。
哼完後,沉青拍開了他的手:“別碰,不準碰。”
“好,不碰。”
秦墨親吻他的額頭,把剛有一點小情緒的青年哄好了。
辦公室裏安靜下來,沉青抱着秦墨手臂,低頭看他執筆簽署文件。
鋼筆純黑色的筆身劃過清冽冷光,在雪白的紙面染上墨跡——男人的字很銳利,棱角處的寒鋒幾乎要力透紙背,金戈鐵馬,風雲叱咤,皆在墨染白紙之間透徹揮毫。
沉青看了一會,拿過秦墨的鋼筆,貼着他的溫度在白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字和秦墨完全不同,勻稱雅致,清華內斂。與原先的字挨在一塊,自有種截然不同的風采。
秦墨道:“很漂亮。”
沉青點頭:“我也這麽覺得。”
以前他還有幾幅書法流到了人間,被一些人奉為名師大家——雖然那些人并不知道他們眼中的墨寶是一只大妖随便寫出來的。
秦墨把那張有沉青字跡的白紙折疊整齊,在他沒注意時貼身收好了。
之後沉青就在辦公室待了一上午,午飯過後又被秦墨抱着睡了一覺,等再醒來時他的意識還有些模糊,但已經不像之前那樣混沌懵懂,好被占便宜了。
他大概也意識到了男人在自己傻了的時候做了什麽,也沒等秦墨再說什麽,自己幹脆地跑回了沉墨閣。
海城近來天氣轉暖,午後的陽光驅散了寒意,因此沉青在外面時并不覺得有多冷。
“墨蛇大人。”
沉墨閣內,鸾鳥從接客室迎了出來,依然是笑意吟吟的樣子。
“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我覺得她挺有趣的,就放她進來了。”
沉青:“嗯,帶我過去。”
“好的。”
鸾鳥給他引路,很快的,沉青見到了她口中的那個“特殊的客人”。
确實很特殊,因為那是個普通人。
“您好,您就是季道士嗎?”
椅子上的短發女生托了托眼鏡,看起來略帶些不安。
沉青:“我不是道士。”
“啊,對不起,那個,其實我不是很了解你們捉妖師——”
沉青:“我也不是捉妖師。”
女生:“……”
她沉默一會,小心翼翼地道:“那,我是來錯地方了嗎?”
“沒有,”
沉青在她面前坐下,随意地一擡下颌,“說吧,你的身份,來這裏的目的。”
“好的……”
他淡定的語氣極大地安撫了女生的情緒,她緩了口氣,開始自我介紹起來。
“我叫餘彩,現在在給初中生做數學家教,同時也懂一些電腦技術。”
她道,“我之前偶然連到了一個特殊的網絡,下載了什麽天道微博,又在熱搜上看到了你們這個沉,沉墨閣……然後就順着IP查到了這裏。”
她說完稍稍頓了下,試探地看了眼沉青。
沉青沒說話,擡手示意她繼續。
餘彩于是道:“是這樣的,我三個月前搬了家,在偏一點的地方租了間房子。一開始還沒什麽,但到後來就越來越奇怪了……”
她不安地攥着衣角,繼續道:“最初是洗澡的時候。我那間浴室沒有窗戶,門也鎖好了,可是等到洗完澡後,被水蒸氣模糊了的鏡子上卻多了一個手掌印,就那麽清清楚楚地按在那裏……”
沉青道:“确定沒看錯嗎?”
“絕對沒有!”
餘彩急道,“我不會看錯的。而且在那之後還發生過幾件事情——到了晚上的時候屋子裏有小孩子的笑聲,門會無風自開,甚至有一次我在鏡子前梳頭,看見,看見牆角那裏有個背對着我的人,在我擡頭時一下子就不見了——”
“恕我直言,”
沉青打斷她的話,“你不打算搬出去住嗎?”
“我當然想搬出去住,”
餘彩道,“可是,之前和房東簽了一年的合約,加上我最近手頭有點緊……實在沒辦法。”
她的神情黯然,一個人默默地緩了一會,再度擡頭看向沉青。
“所以我想請您幫我,”
她道,“我感覺那間出租屋裏……還藏着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