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九襄有憶(四)
陰山要塞一議的結果,便是派禦千鶴、喻南風前往逆水森域議和,等到逆水帝君等人集中到場後,接應二人退出森域,并由三家動用畢方鎖,将後者一網打盡。“我等聽說,禦千鶴、喻南風與逆水帝姬交好,恐有諸多變數。由此後事詳情還請各位對他二人隐瞞。”結束前,段非淵曾如是說道。
師儀瞥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
回到暫居住所,卻見院中已站兩人:一人通身素白,身負七弦琴,面目和善;一人桃紅勁裝,秀發梳成幹練的馬尾,活潑嬌俏。正是有風自南與天燮。兩人聽見動靜,轉頭來看,望見師儀,面上喜色更甚。“九襄君,我聽說此次議會,百家同意與逆水森域和談,是真的嗎?”喻南風喜不自勝。
師儀想了想,點點頭。見兩人歡呼雀躍,師儀居然有些猶豫。就在此時,有童子來請他前往與宗主一見。師儀朝兩人微微颔首,随之離去。
入了廳堂,師儀發現,除了南北宗主,蘭陵君、水雲姬皆在場,以及一個未曾謀面的女子。曾聽喻南風說起,“蘭芷生煙擾雲水,子夜有歌冷清寒”,觀眼前女子,三分英氣不桀、三分不可一世、三分真實率真,又有一份琴者的韻味。師儀以為此人,便是子夜默歌,楚清寒。
聽一聲咳嗽,南宗主的臉色愈加難看起來。水雲姬遞上一杯溫水,面上卻無表情。
“看來桡川一戰,師弟傷的着實不輕,斷斷續續一個月了還不見好。”北宗主關切問候。“等回了通玄本家,就去瓊露千珍取些藥材吧。”
南宗主正要說話,又是一頓咳嗽。“多謝北宗主,師尊他老人家原本就是這樣打算的。”水雲姬淡淡道。北宗主明顯愣了一下,幹笑幾聲,終于發現廳堂之中多了一人。“九襄君總是靜悄悄地來,也不讓人通報。快坐下。”
師儀照做。又聽北宗主說道:“我也不耽誤大家時間,就直說了吧。畢方鎖人選一事,諸君可有建議。”
楚清寒道:“陰陽家設下三鎖,應是因為一鎖乃至兩鎖無法控制逆水森域。也就是說,三鎖一旦失去其中一個,森域就會卷土重來。為保萬無一失,我以為,人選從我六人中選擇最為合适。”
接而又有水雲姬補充:“師尊身受重傷,如今武力大不如前。水雲姬懇請将師尊排除。”
“這個自然。不過既然三鎖載體有利有弊,那諸君是——自願還是抽簽?”蘭陵君問。
師儀想到喻南風禦千鶴歡喜的樣子,心中有些感受,很是沉悶。此時,意外開口:“我來。”
幾天後喻南風傳來交涉成功的消息,逆水森域願意與中州百家一談,不過談判必須在森域地界之內。聽到這個消息,中州皆松了一口氣。
“真是容易。”南宗主倚在椅上,擇了一粒葡萄放入口中,嘲諷笑道。
“沒想到逆水森域也是如此天真。”段非淵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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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神禦清河面上陰晴不定,纖指一下一下地敲在案上,“篤”“篤”“篤”。“段非淵,江池月,師儀,”忽然,禦清河發聲,“你們可能保證千鶴的平安?”
“洛神,我已遣去‘山鬼無名’暗中保護少主。”江池月如是回答。
師儀不語,那兩個孩子,他也會全力保護。他會抓住時機,一旦兩人脫離森域範圍,就發動畢方鎖。
段非淵笑着保證,“洛神放心,段某不會拿小孩子的性命開玩笑。”
禦清河淡淡地答應,吩咐江池月将其餘兩鎖交予他們。
出發再到森域地界外,又是三天之後。三家聚集森域之外,望着遮天蔽日渺無邊際的浩瀚森林。三鎖人選上前。江池月離開禦清河時,再次被叮囑。江池月全數應下。望着眼前蔥蔥茂林,包裹在其中粘稠而絕望的黑暗。
“三鎖發動之時,恐有吞日月碎星辰之異象,我三人不能保證諸君安全,還請各位家主帶領衆位勇士,退後十裏。”江池月道。
“這。。”蘭陵君微微遲疑,不禁向洛神看去。他的親傳弟子,她的親生女兒,此二人皆不願最親近的人有任何閃失。
洛神閉上眼,對三人嚴厲地道了句“記住本座的話”,便擡起手,示意陰陽家中人退去。其餘兩家見狀,一齊離開。
江池月、師儀二人,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團黑暗,希望其中的兩個孩子趕緊出來。
卻見此時,身邊段非淵提神聚氣,祭出畢方鎖。頓時,鎖上圖紋轉動,發出“咔咔”輕響,鎖孔之中,竟放出巨大吸力。一時間,飛沙走石,落土飛岩,大有吞天之勢。
二人驚恐,師儀更是直呼:“段非淵,你做什麽?”
畢方鎖一開便無法停止,直至封印完畢。如果超過半刻鐘,畢方鎖便會作廢,到那時,森域就無法封印。而如此不久,逆水森域便會發覺協議有詐。現在三家主力皆在十裏之外,這點距離,對森域中人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麽。到時候,三家直面逆水森域。地方是全軍出擊,而我方只有三家部分人馬——師儀心中暗恨。
江池月驚駭轉怒。“段非淵,你好大的膽子!你竟敢謀害少主!”
段非淵卻是笑道:“大司命,再不動手,別說喻南風禦千鶴,咱們都得死。”
“你!”江池月一時不知所措。不動手,天燮是死;動手,天燮也是死。
卻是師儀,心下權衡之後,一手托起他的畢方鎖。第二張巨口打開。
江池月手握為拳,實在無法,對眼前人的憎恨瞬間升至極點。“段非淵,陰陽家絕不輕饒你。”語畢,第三只畢方鎖出。
三鎖呼應,吸力頓時停下。瞬時間,天地變色,紅月當空。畢方鎖身形化光,輪回,結印。碧落黃泉與之感應,逆水森域上空與地界之上,兩大咒印頓然凝聚,紫光乍現,莫名霧氣從其中溢出,直灌森域,揮之不去。
此象持續不過幾次呼吸之間。呼吸過後,咒印消散。畢方鎖竄入三人額心,沒了動靜。
江池月望着森域中,那團稠密濃厚的霧氣,終于癱軟在地。她知成功了,也知天燮死了。“少主,少主——洛神,江池月有負于你啊。。”
師儀凝視不久,轉身離去。兩個孩子再也回不來了。
蘭陵君在十裏外,如坐針氈,來回走了不知道多少次。洛神還是拿手指規律地敲擊扶手,另一支手撐臉,眉頭鎖起。遙遙望見那個穿着通玄家袍的男子獨自歸來,蘭陵君突然有種不妙的感覺,迎上去。“九襄君,其餘人呢?南風他在哪兒?”
師儀擡眼,對上蘭陵君充斥急切情緒的雙眼,又看看已經睜眼直勾勾盯着他的禦清河。動了動嘴,竟然發不出聲音。
身後傳來衣裳簌簌的摩擦聲。江池月面色蒼白,滿是虛弱之感,一路前行,全靠段非淵一手将她的胳膊提起。
“大司命,少主人在哪裏。”禦清河呼吸有些急促。
江池月陡然跪地,悔恨道:“洛神。。。少主她,歸。。。啊。”禦清河身形已動,不帶一絲風動,已将手扼住她的脖頸。
“你剛剛是怎麽說的?你跟本座确保千鶴絕對不會有事!如今回來的是誰,死的又是誰!”禦清河一時忘了控制力道,出手便是殺招。而江池月心裏愧疚悲怆之情冗雜,更無防禦。硬生生挨上禦清河一掌,頓時口吐朱紅。
蘭陵君靜靜聽着,臉色已是慘白。望着師儀,勉強一笑,話語間滿是凄然。“九襄君,可否将具體說來。”
師儀并不喜歡說話。一個流氓混混,搶劫、殺人,什麽沒幹過。他一直覺得那是此生最艱苦的歲月,而直到與孟襲朝夕相處,他以為那段日子已經結束了。加入通玄,結識那個喜歡說笑的青年,他已經習慣聽他絮絮叨叨,或者和陰陽家的姑娘拌嘴。
有風自南喻南風啊。
袖中雙手已經捏得咯咯作響。師儀盡可能将事情始末講述清楚。也是描述,對段非淵的恨意越深刻。
段非淵。段非淵。段非淵。這個名字,一鞭又一鞭,打在心口,鮮血淋漓也絕不停止。
“縱橫家主,你究竟是什麽意思?”通玄北宗主怒道。
瞠目結舌的是,段非淵竟真說出所以然來。
“你說,喻南風禦千鶴兩人一早就知談判不可能成功,橫豎都是死,所以犧牲自己牽住逆水帝君等人,為你三人奪取時機?”楚清寒皺眉。
禦清河冷笑一聲,“段非淵,你當本座是三歲小孩嗎?此事,我陰陽與你縱橫沒完。”轉身,禦清河又道,“既然逆水大患已除,從現在開始,陰陽家退出‘重鳴萬家’。天燮之仇,本座永生不忘。”
說完,人已消失。陰陽家一名紅衣妖媚的女子揮了揮手,招人将重傷昏迷的大司命拉起來,随即帶領本家弟子離去。
“師兄,回去吧。”楚清寒上前預扶蘭陵君。蘭陵君搖搖頭,一步一步離開,搖搖欲墜。
見他離開,通玄家人也預啓程。師儀回頭望着天際隐隐約約還能看到的綠色。突然聽一聲音說起:“雖然九襄君沒有直接害死喻南風禦千鶴二人,但沒能阻止此次悲劇發生,本宗主覺得,還是要略施懲罰啊。看守禁息書閣三十年,做做樣子,如何?”
想到家中妻兒,師儀正預反抗,卻有一掌襲來,防不勝防。
通玄南宗主,那天你還是看見了我。師儀最後的想法,正是如此。
待他蘇醒,已在禁息書閣,身上禁制,使他無法離開書閣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