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陰陽司天(一)
杏花天影,風日清淑,滄瀾幾顧。想桃葉、當時喚渡。又将愁眼與春風,待去。倚蘭桡、更少駐。算潮水、知人最苦。滿汀芳草不成歸,日暮,更移舟、向甚處?
“清明原為森域始末而來,不料觸及闕主傷心事,實在抱歉。”忘清明懷歉行禮。三十年前森域之事原來是匆匆了結,其中疑點謎團如同恒河沙數,而今被一張巨網強行收納。這樣的囫囵,終有一天,蕩為寒煙。
江池月笑着道了“無事”,又道:“昏睡之中,莊周有夢。這是我第一次希望,未來的路可以自己走,只盼一朝回首回頭,山海無憾。于是回陰陽的第五日,我主動請見洛神。陰陽經過一番浩劫,暫時不再涉入俗塵,而我也得到洛神的應允,暫且脫出陰陽家,過幾度閑載春秋。若有一天再步紅塵,江池月之絕刀,也會永遠護衛陰陽。”
風過留痕,留棋局一點雪白杏花朵;心清至明,明塵凡一場清靜歲無憂。忘清明折扇輕搖,掃了一眼黑白有道。“嗯。。。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闕主對陰陽之用心,實讓忘清明肅然起敬。如今闕主能夠安逸于銅臺之上,耳聽花開風動、眼觀滄海月明,清明修正、懷瑾握瑜,确實是心之所安。”
驚風飄白日,光景西馳流。人生天地,不過白駒過隙。江池月微微搖頭,嘆了一聲:“是閣下贊謬。洛神曾提起的‘三十年’,沒想到也是眨眼之間。我雖隐居赤壁之上,但當今中州局勢,也略知一二。段非淵的作風較與從前變化甚多,恐怕無人能保證,他還是他了。”
忘清明問:“是否畢方鎖能影響人心性?清明不久前與九襄君接觸,發現他之性情,也與描述中的不甚相同。”
江池月回掃棋局許久,撚起一粒白子落在一處,道:“如果是時間,或是畢方鎖的作用,那至少,段非淵還是段非淵,九襄君還是九襄君。但最壞的猜想,就是他已被那隐在中州的十三騎之一奪舍,又或者,‘鬼念’又現世了。”
“清明猜想,鬼念應是屬于精神控制,要想附着于人身,必然需要媒介。而已經附體的鬼念,應也有其特質。三十年前鬼念禍世,中州百家卻只用短短兩個月将其擊破,可見當時的鬼念還不成熟,甚至連施法者也對其掌握不熟。但經過半個甲子,此法想必已是爐火純青,不論是鑒別段非淵是否有異,還是破解控制之法,都不能按部就班了。”
悵然:“可惜鬼念為禍期間,我也身受算計,絲毫記不起前因後果。但事後江池月也特地詢問破解之法,乃是通玄以南宗《鎮魂》天曲擾亂精神感官,再請異人魂香引劍,将之彌散。”
“以劍洗神,果然奇異。不知此人名號、所在,未來恐怕還得請他出山、一慰天下蒼生。”忘清明問。
江池月不吝回答:“此人乃封川宿,齊月笙。是通玄北宗主的親傳弟子玉樓白機緣巧遇,來去不知。”
“齊月笙。。。多謝闕主告知,忘清明記下了。棋局已和,叨擾多時,清明與好友也該告辭了。”忘清明起身,又道了聲謝,作揖離開。
千萬雲煙過眼,海枯石爛、水溺桑田,雪山寒雁不知倦,羽沒春風幾千載。是風動,是幡動?是心動。
江池月揚起手,接下一朵墜落的染露杏芳,眼中映照,卻是漢河引仙。
“天接曉霧,星河又轉千帆舞,帝所魂歸夢。萬裏風鵬舉蓬舟,渡不盡,路長日暮。海角風怎休。。。若我能早些回頭,或許晏留靈你。。。便不會成為江池月此生遺憾。”
赤壁之上,與銅臺闕主相談經了一夜,此時已是天光見白。忘清明雖為修者,但從來都保持戌時眠、卯時起的習慣,就算是除夕守歲,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在子夜時候醒來,與孟思危、葉上殊幾人吃碗甜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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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塵寰見他自銅臺出來,已經打了一路的哈欠、實在困得不行,夷由了一會兒,才道:“你若實在渴睡,吾帶你去找客棧。”
忘清明懵了許久才有了反應,卻是拒絕。“好友不必擔心,只是不睡一晚罷了,小生合該練習練習,為防以後忙得沒日沒夜。”
卻塵寰依舊是一副冷淡的神态。“看來你已做好成仙的覺悟了,吾該打擊你嗎。哈,吾就聽你說來。”
“诶呀,”忘清明溫潤輕笑,猶如清風拂耳,“應卻大道人要求,小生我定當仔細交代。我起初以為洛神結盟,是為清算親女之仇,如今看來是我貶低了她的胸襟抱負。段非淵的處事風格與先前比較,直截了當許多,似乎有意分化中州三家團結;當時戎武關遭受鬼念侵擾,已然有相當威信的他,在人心惶惶之中宣判已經終結禍患,而中州小家不疑有他、寧可自欺定心。”
卻塵寰對好友一番話語,像是意料之中。只道:“方才你與卻道潇湘,分明不是這般說辭。當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忘清明笑道:“是人話還是鬼話,什麽可信什麽存疑,好友你怎會不知?鬼念是否還控制着段非淵的精神,一試便知。”
“聽你所言,你甚至對參與森域議和的人員也存有懷疑。”卻塵寰道。
有些事,局內的人看不清晰、猜不透徹,局外的人倒能窺見一二。段非淵依念做事,藏一半露一半,或許是本身的意識與外來侵入尚有抗争,被奪舍的可能不大。而全面封鎖的森域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系,如果段非淵體內鬼念真實存在,并且主導着他的抉擇行為,那麽有能力操縱鬼念的森域之人,确實活躍在外。
“而今咱們對森域了解太少,以至那名從頭至尾銷聲匿跡的十三騎成員也毫無掌握。不過我想,要想從內擊潰百家聯盟,奪舍的對象必定是在三足有所影響力的人。哎呀,麻煩。”忘清明玉扇疊起,敲在額頭之上,做出苦惱之态。
卻塵寰瞥了他一眼,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怎樣,你的打算。”
“小生的思路尚需厘清。嗯。。。闕主認為逆水森域中第三方勢力,但如果其實,還有第四、第五方呢。奂天覺生前留下的訊息中,第一條确實真實,之後的就不好一概認定。偏偏中州嘗到甜頭之後,堅信他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因而選擇全盤接納,将注意力轉移至玉神機身上。玉神機有無問題不好說,但是奂天覺嘛。。。”忘清明笑了一聲,“三王争天,兩君破天,魔佛滅天。放到三十年後,‘争天’成了‘滅天’成真的前兆,如果三王真的出現,那麽這十二字預言便會一一實現。三王彙聚,也将會促成畢方鎖封印破解。”
卻塵寰道:“舉錯悖逆,咎敗将至,徵兆為之先見。你說的‘三王’,當是當時臺面已然出現過的人物,與鏖鋒五王的聯系,不言而喻。”
“隐居金陵的钺帝,聲銷跡滅的葳皇,仙逝歸天的赫王、滄氏、峙君。會是哪三位重出。。。”
就闕主所言,香燭丹雪曾獨往金陵谷請钺帝出關,而就當時局勢,钺帝選擇幫助中州必是受到什麽好處。森域、中州雙方沖突時,蠻荒卻從未動作,會不會是因為蠻荒與钺帝暗中較勁,各自吃虧?而作為縱橫醫師之首的香燭丹雪,是否因解除了钺帝之痛,才成功請他出手?如果真是如此,钺帝為何與蠻荒發生沖突?
忘清明一陣沉思,終是喃喃道:“‘争天’之兆,必須尋香燭丹雪詢問。如果我的猜想屬實,未來還得再往蠻荒。”
“你大可直接去蠻荒,将那裏的地皮翻一遍。”卻塵寰擡頭看了看已經頗為耀目的灼陽,又聽着忘清明已無睡意的思量,提醒道:“從這裏到颍川,需要八個時辰。你若想快些找出頭緒,就該早些回去問洛神。”
“哈,直詢洛神着實是一個好方法,但是小生我還是喜歡自己思考,否則哪一天退隐,腦袋就該生鏽了。”
潮起東江月,弦管弄漁歌。兩人一路快馬回返,正趕上衆人用晚膳。通玄幾人是許久不見忘清明了,葉上殊率先捕捉到昏暗院外的一抹白色,激動地直直蹬腿打招呼,嘴中叼着的雞腿一不留神就掉了下來,醬汁髒了一大塊衣裳。
“上殊你下巴脫臼了嗎?你看看衣服,這一回你怎麽求我我都不會幫你洗了!”孟思危眼疾手快揪開雞腿,看清那塊甜膩粘稠的醬汁,一陣頭疼。發覺葉上殊直往一處看得驚喜,也随之望去。欣喜起身:“呀,忘師兄!你回來了!昨天一直不見卻前輩身影,原來是和忘師兄一道了!”
忘清明與卻塵寰共入院中,見得幾名少年歡喜模樣,也是心感愉悅。“前輩?哈,聽起來是個可親的人物。蜜汁燒雞、麻香軟骨、蓮藕排骨、甜菜蜜肉。。。葷,真葷。看這手藝,還是思危掌的廚。”忘清明笑道。
“颍川少有肉食,衆師弟許久不着葷菜了,所以今日自作主張,與上殊去後山獵了野味。”孟思危道,“忘師兄和卻前輩一定辛苦了,思危這就去拿碗筷。”
話才落,通玄的少年們紛紛點頭,各自移起了座位,欲騰出兩個位置來。
忘清明笑着止道:“不必麻煩,你們卻前輩不喜葷腥,師兄我再給他開小竈便可。”
“啊,那我給師兄與前輩看茶?蘭陵君今日才得了一批新茶,寶貝得很,想必不是凡品,我去拿來!”孟思危邁開腿就準備潛進玉樓白房內。
忘清明拉着他道:“蘭陵君的寶貝,思危敢拿,區區在下可不敢喝。我們還有事要處理,晚些再回來。”
通玄衆人安好,忘清明很是放心。放心之下心情更好,步伐也輕快了一些。兩人行至陰陽居所,方在院外,便聽得一陣百媚嫣然。
兩人相望一眼,正好此時有弟子出來迎接。
“忘先生、卻道長,引路人有請。”
慵懶倚卧在百花秋千架上的美人,秀色絕空、露濃花瘦,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啓笑先聞。挽靈姬側在雪絨之上,一着水紅紗裙,右手環鈴撐着螓首,左手挽帛翻看書頁,姿态風流,不拘一格。
“清明在此,拜會挽靈前輩。”忘清明施禮言說。
挽靈姬美目含露,流光充盈。掃了一眼面前謙和有禮的琴師,又将目光轉過淡漠疏世的道人,嬈嬌一笑,竟将手中的書抛向忘清明,不言不語。
忘清明下意識接下,來看名字。
“《冷傲道長俏琴師》。。。這?”
作者有話要說:
忘清明:前輩,皮一下你能快樂嗎?(崩潰)
蘭庭君:她快不快樂我不知道,為娘的很快樂就對了XD
孟思危:啧。葷,真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