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朋友這個詞是圖南為他戴上的沉重冠冕,他挺直着脖子,動彈不得。
他現在雨中分不清大地天空,也分不清圖南是害怕和袁轍的角力少了他這麽一枚關鍵棋子,還是真的害怕失去。可是他決定坦白,親手撕下他們友誼的遮羞布,讓他看裏面可怖的獠牙。憑什麽只有他不得安寧。
“做了那種事,還能做朋友嗎?”徐嵩沅發出苦澀的聲音,“我們為什麽再也不去水庫了,原因你清楚的吧?”
“你閉嘴!”圖南打斷他的話。
徐嵩沅執意要說下去,“你說我們是朋友,朋友哪裏會做那種事情。”
“你說這些幹什麽?”圖南的音調陡然拔高。
“我初中過得有多痛苦你明白嗎?”
圖南睜大眼睛看他,他的牙齒克制不住地打戰,“不是……你提起這個做什麽?”
“不提它就不存在了嗎?那年夏天,我們……”
“那你又知道我有多痛苦嗎?!”圖南蓋過他的聲音。“我是男的!又不是女人!做那種事情又怎麽了?!”
他印象中的圖南,總是滿不在乎地笑着,得意洋洋昂首挺胸,他那麽的神氣活現,就連是個男孩子卻穿裙子本身都仿佛變成了魅力的一種。他幾乎忘了他狼狽而歇斯底裏的樣子。
徐嵩沅的初中附近有一個廢棄的水庫,是五六十年代的産物,他總是暗中揣摩,那時的雨水應該更豐沛些。因為他們升入初中的時候,那裏只剩下一大灘不及人腰那麽高,裏面像是蓄養着無數幽暗細菌的水坑和蔓長的秋草了。這個寶地是圖南發掘的,在沒有補習,又離飯點還早的暑假午後,徐嵩沅氣喘籲籲載着他爬上一個揚着漫天粉塵,顏色濃烈的好似梵高畫裏的土坡,猛沖下去。
高高聳立的水泥閘口流瀉下同樣深黃色的鐵鏽,好似一個墓碑。
那水裏有無數死去後顯得更加青碧的枝條和藤蔓,它們沒有出口,在死水中慢慢腐爛。時隔很多年之後徐嵩沅才猛然想起,圖南在午後呆呆凝視那片水域的側臉,像是被塞壬的歌聲蠱惑的水手。
不記得是那一天,他把圖南從碧綠如凝固的池子中拖出來,他們身上全是腐爛的落葉和水草。圖南烏黑的長發纏在他手背上,他的皮膚白而冰涼。被水鬼纏住了,徐嵩沅驚恐地想。他沒有哭,或者說太過震驚失去了反應能力,一切變成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如果那時候他問圖南,“你是不是想死”,會不會後來就不再反複受到煎熬,日夜反刍,企圖從圖南的自殺行為中尋找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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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南只是抓着他的手。他們在殘破閘口的陰影下,仿佛是被那搖晃的樹影和燠熱的風蠱惑——那份溫暖的潮濕仿佛帶着某種暧昧的隐喻,複雜而陰暗的荷爾蒙閃現火花,圖南眼神混亂地吻住了他,把他的手按進了自己的裙子裏。
他們在那密閉的與世隔絕的宏大空間內開始了人生第一次的彼此撫慰。
仿佛行走于一個暗流奔騰的黑暗甬道,熾熱的手指,黏膩的附着在皮膚上的熱汗,耳邊過分壓抑而變得小聲尖銳的呼吸,就像是哭聲一樣。
對于長大後的徐嵩沅來說,那次的經驗并沒有多少快感,甚至被緊握住感受摩擦的疼痛更令他印象深刻。
他知道圖南在很努力地嘗試忍受他的觸碰,他垂下的驚恐而忍耐的眼神宛如目睹自己被謀殺的整個過程,雪亮的刀刃挑開他的皮肉,露出血淋淋的骨骼。他近乎冷酷地強迫自己注視着。“怎麽會這樣?”他問。他覺得自己不該有的東西在産生席卷他整個意識的快感,他幾乎全身都在顫抖,害怕的情緒壓過快感,讓他幾乎要吐出來。世界借由徐嵩沅的手,對他撕開了痛苦的情愛世界的一角,告訴他——你的身體是這樣的,你的情欲是罪惡的。
圖南在釋放之後突然哭得很大聲,那簡直不能算是哭泣,而是某種幼獸尖銳的嘶吼,像是要咳出血來。徐嵩沅對此悚然不已,猶如眼見千丈高樓轟然崩塌。他那時候還不理解,自己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對圖南來說有多麽割裂,多麽觸目驚心。
他們各自回了家,第二天平淡打招呼,從此對這件事守口如瓶,“其他人也許都會這麽做的”懷着微妙的僥幸心理和強烈的罪惡感,徐嵩沅幾乎要把那個下午當成一個不存在的幻夢。
徐嵩沅彎下腰,撿起被圖南丢棄在地上的傘,舉到他頭頂替他遮雨,道:“圖南,你讓我一個人待着吧。你早點回去,不要感冒了。”
圖南擡頭看他,鎮靜點頭,說:“好。”
他奪過傘,彎腰脫掉自己的高跟鞋,踉跄了一下,踩進了雨幕裏不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