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逆風》正式開拍, 賀彥第一場戲就是跳進淤泥池裏救被困的司瀾瀾。賀彥為第一場戲足足準備了三天, 幾段臺詞已經熟到脫口而出的程度, 開機後才沒有出現前些天說完一句話腦子突然空白的情況。

葉從洲一直站在監視器後面觀察賀彥的表現,鏡頭裏的賀彥,說不上特別差, 但也談不上好。外行看着不至于出戲,內行看着就覺得遠差一口氣。與他對手戲的司瀾瀾極力去調動,可效果不明顯。

可在葉從洲看來, 目前的狀況已經比他預想的好多了。

開拍一周後, 外國團隊也陸續進組。随兩名國際巨星進組的是美國巨頭影業公司在亞洲區的總制片人莫雷。這幾年中國與國際影壇合作加深,每年都有不少中外合拍片誕生, 還有不少中國演員開始參演真正的國際A類制作電影,莫雷在這中間的橋梁作用無人可替代。《逆風》作為純中國班底的一部商業電影, 能邀請到兩位當紅國際影星,也歸功于莫雷在美國公司的游說。

因此莫雷一行一到海島, 華星就給足了待遇。外國演員們在工作上比較專業,對于劇組安排的食宿沒有意見。倒是莫雷,來之前他的助理就向華星說過莫雷有些神經衰弱, 酒店隔音差, 他無法休息。于是華星為他租下了海島上一家富裕家庭的房子,提前打掃裝修,他一來就可以入住。

莫雷第一天來片場什麽話都沒說,坐在導演旁邊看了一天的監視器。

葉從洲站在鏡頭外,聽到導演喊咔後拿着杯子走到賀彥面前, “把藥喝了吧。”

賀彥接過杯子,沉默的喝藥。

賀彥心情的好壞全寫在臉上,随着戲份越來越重,他也越來越壓抑。這些天他按部就班的拍着,或許外人看不出來,但他自己十分清楚他狀态很不好。靈魂與軀體仿佛是脫節的,他的身體依靠多年的經驗勉強應付,思維卻像是始終融入不進故事裏,演員如果無法相信自己的角色,那就入不了戲。第一周動作戲較多,賀彥還能磕磕絆絆拍下來,到了第二周,棚內戲變多,賀彥一場戲重拍三四次是常有的事,最後效果還不盡如人意。

每天賀彥收工後回到酒店就待在卧室背劇本,他不想用這幅萎靡不振的狀态面對葉從洲,可是工作上前所未有的挫折讓他無暇去顧及其他,除了每天的早安晚安,兩人之間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的。

賀彥一杯藥下肚,用手背抹去嘴角藥汁,看着葉從洲道:“我覺得這藥沒效果了,喝的一嘴苦味,你別煎了。”

葉從洲點頭,“好。”

賀彥朝他笑笑,拿着劇本坐到一邊。海島天氣熱,葉從洲每天三次對着電爐煎中藥,每回渾身都濕透,賀彥看着心疼,不想讓他辛苦。

賀彥看得出葉從洲現在無條件聽自己的話,就是想讓自己心裏舒坦點,能快點調整好狀态,賀彥自己心裏也急,但急也沒用。要說父親去世對他打擊太大,但過去兩三個月了,他不至于仍舊扛不過去。可能每個演員在職業生涯中都會面臨這樣的一種狀态,哪怕拼盡全力讓自己穩下來,一面對攝像機,仍舊宛如靈魂出竅,曾經四筋八脈都被打通似的暢快的表演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他現在進不去故事裏,變不成劇本裏的那個人。

這是莫雷第一次看賀彥的表演,導演喊咔後他靠向椅背,身體歪到導演那側,緩緩道:“他就是提名過BOF的賀彥?”

導演:“呵,華星的一哥,我能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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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雷臉色沉了幾分,華星是導演的老板,可不是他莫雷的老板。莫雷眼神從監視器離開,看向賀彥所在的方向,突然間眼睛一亮,他偏過頭定睛往那邊看了一會兒,手摩挲着下巴俯到導演肩膀旁問:“賀彥身邊穿白短袖的是誰?”

導演:“是賀彥的經紀人。”

莫雷眼珠跟着葉從洲的身影動,招手讓助理過來,“去請那位經紀人過來。”

莫雷垂下眸,拿過杯子低頭喝水。

直到清潤的男聲響起:“莫先生你好。我是賀彥的經紀人,葉從洲。”

莫雷擡頭,原本要擰杯蓋的手指停住,心道方才驚鴻一瞥倒真沒看走眼。

眼前的年輕人,長身玉立,美麗奪目,別說是當個經紀人,放在美人如雲的娛樂圈也沒誰能壓的過他。

莫雷起身,朝葉從洲伸出手:“幸會。”

葉從洲與他握手:“不敢當。”

葉從洲手指勻長,皮膚光滑,莫雷大拇指貼住葉從洲手背松松一握,收回手後淡笑道:“剛才遠遠看見,我還以為你也是演員呢。”

“我看賀彥最近狀态不是很好,是遇到什麽麻煩了嗎?”莫雷言辭誠懇,“要是和外國團隊合作起來不适應,可以盡早提出來,我們多磨合。”

葉從洲:“賀彥最近身體不太舒服,不過不要緊,我想他很快就會調整過來。謝謝莫先生關心。”

莫雷笑的慈眉善目,“那就好。”

葉從洲回頭看了一眼,見賀彥朝這邊張望,知道他在找自己,便向莫雷打聲招呼後往回走。

路過一排半人高的機器時聽到有人提到賀彥的名字,沒忍住就停下腳步多聽了會兒。

“賀彥這種演技,真是對不起司瀾瀾為他擡轎。”

“對呀,去年《無情劍》演的那麽好,還提名三大,怎麽現在像變了個人似的。”

“昙花一現呗,這種人多了,靈氣就夠演一部戲,一輩子就吃那一部老本。”

葉從洲只聽了幾句就扭頭走了。

賀彥看見葉從洲,對他道:“從洲,我郵箱裏有幾份金融資料,你去幫我整理打印出來,我晚上回去看。”

賀彥飾演的男主是金融系畢業,有不少金融方面的臺詞,他感覺臺詞太過專業說起來生澀,就讓樊真給他整理了一些資料發過來。

葉從洲:“行,我打印完再過來。”

“不用。”賀彥道,“你最近太累了,今晚就待在酒店休息。”

葉從洲十分聽話,“好。”

莫雷看着葉從洲走出片場,瘦高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幾分鐘後才收回視線。

葉從洲回到酒店,打開賀彥的筆記本電腦,賀彥的郵箱是自動登錄,葉從洲看到最新的郵件來自樊真,便點開下載資料,然後連接打印機開始打印。

正打印着,郵箱又提示來了一封郵件,葉從洲原本就在屏幕上點來點去,提示框彈出後順手就點開了新郵件。

郵件上半部分是英文,下方附有中文翻譯和說明。

這是一封詳細的材料清單,包含同性戀人想在國外結婚需要提供的所有身份、收入、政治背景等各種材料說明,以及怎麽去辦理這些證件,各項流程所需要花費的時間、法律效益,還有相應的代理機構。

在郵件最下方,是賀彥發過去的郵件,含有簡單的基本信息,葉從洲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而這封郵件發于葉從洲在美國的那幾天。

葉從洲滑動鼠标,又将上面的回複郵件重新看了一遍。他不知道賀彥是去哪找的這麽認真專業的人,一封郵件把同性結婚這樣聽起來很麻煩的事一條條捋清楚,只需要按照郵件指示一件件去辦就行了。

葉從洲更不知道賀彥為什麽會突然有了這種心思,不管前世今生,因為同性身份,他一直覺得兩個男人之間是沒有所謂的法律承諾的,也從來沒覺得需要這個。前世他與賀彥住進同一所房子,養過孩子,養過寵物,認識彼此的朋友家人,在他們看來,這與男女的婚姻沒有什麽差別。

現在的賀彥年輕任性,脾氣上來直接沖進葉從洲家裏睡了他,葉從洲一直覺得,賀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沒想到他竟然靜悄悄的想好了兩人的未來。

打印機運行的聲音停止,葉從洲回過神,他盯着屏幕看了幾秒後,抿唇将那封郵件徹底删除。

賀彥是在賀名璋去世前做的這些事,賀名璋一死,他肯定将這件事忘到腦後。葉從洲偷偷删了,賀彥壓根不會知道。

葉從洲沒想過今生的未來,但他篤定的是,不管怎樣的未來裏,都不會有賀彥。

當晚葉從洲早早睡下,聽到門開的聲音立馬醒了過來。

賀彥渾身又髒又臭,顯然是在泥土裏打過轉。他看到葉從洲起床,朝他揮揮手,“你接着睡,我去洗澡。”

葉從洲去客廳倒牛奶,端進卧室放到床頭。

賀彥出了浴室,見葉從洲靠在床頭打呵欠,草草擦幹頭發也上了床。葉從洲睜眼,正要轉身拿牛奶,賀彥傾身過來拿起杯子,咕咚咕咚将牛奶灌進肚子,然後沖葉從洲咧嘴一笑,嘴唇邊一圈牛奶印。

葉從洲擡手将他嘴邊擦幹淨,賀彥抓住葉從洲的手,偏頭吻他。

唇分,賀彥低聲道:“你先睡,我看一會兒資料。”

葉從洲:“賀彥,以前你不會勉強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葉從洲指的是在狀态最低迷的時候拍戲,他知道賀彥聽得懂。

賀彥一笑,“人活着哪有永遠随心所欲的。”

葉從洲:“這真不像你會說出來的話。”

賀彥:“既然已經到了這個份上,除了繼續往下走,沒有更合适的選擇。”

葉從洲:“說到底你還是不想放棄。”

“對。”賀彥凝視他,“我不想認輸。”

葉從洲嘆口氣,“那就繼續,觸底總能反彈。”

賀彥又輕輕吻他額頭,“你在這兒,其他事我都不覺得難。”

葉從洲微微側頭,他習慣于賀彥壓着他粗魯蠻幹,在最當不得真的情境裏不論賀彥說出怎樣的山盟海誓聽起來都不必信。可一旦賀彥溫柔款款的對他說情話,他就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賀彥看着葉從洲一副不自在的樣子,捏捏他鼻尖,然後轉身拿過資料開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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