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喻文州覺得黃少天可能是江湖上失傳已久的一個叫做“舌燦蓮花”(的)門派的唯一官方指定繼承人。
為此他翻閱江湖典籍,希望可以聯系到這個門派的其他人,讓他們來把黃少天帶走,帶去繼承大統光複門楣。他毫無疑問地失敗了,而他驚訝地發現,黃少天一開始在訓練營展現出的話唠天賦是他刻意隐藏過的,現在他和訓練營裏很多人熟悉了,他開始釋放真我,聒噪指數再次翻倍。
喻文州托着腮望着窗外樹上紛飛的鳥雀,然後在紙上随筆把黃少天的形象畫成了一個長着兩個黑翅膀的大魔王。在注腳上,喻文州十分認真地寫上,殺傷力:無窮大。
不是他要刻意關注黃少天,而是訓練營裏的每個人,都不得不關注黃少天。
他是魏琛親手從網游裏帶出來的,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而且黃少天用他的數據證明了魏琛的英明。無論是手速還是意識反應,黃少天的成績都是一騎絕塵的。在訓練營裏,誰成績好,誰手速牛,大家就羨慕誰,這是很簡單的道理。
再加上他的專屬特性喋喋不休,每天12個小時不停轟炸,想讓人忽略掉他,實在是難上加難。喻文州想,如果訓練的時候可以帶上耳塞就好了,這樣他自己就徹底清靜了,其實還有一個可以讓所有人清靜的辦法,那就是在訓練的時候給黃少天的嘴巴貼上封條,那樣的話,清靜的就是全世界。
但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了。喻文州想着,把桌子上的東西都收起來,準備去吃午飯。
喻文州在訓練營的朋友不多,不是他不好相處,也不是他性子孤僻,一來他實在是成績不好,老是排在倒數幾名,誰願意和吊車尾的在一起玩?再者就是喻文州經常很晚才能完成訓練,一般到那個時候,其他人要麽就回去睡覺,要麽就跑出去玩了。訓練營裏的大家開玩笑地叫他清潔工,就是因為他每天都離開得很晚,總是習慣性地掃地關燈。
中午又是只有他一個人吃飯,到了食堂,窗口剩下可以選擇的已經不多了,喻文州看了看,要了最後一份牛肉腸粉。
“等等等——”有人像一顆炮彈一樣飛奔到他身邊後立刻急剎車,氣喘籲籲地,“等我一下!”
喻文州納悶地扭過頭,看到黃少天撐着膝蓋,滿頭大汗。
“沒有啦?最後一份啦?真的沒有啦?”黃少天擡起頭看了看窗口,“怎麽能沒有了呢!”
“賣完了。”窗口的阿姨說。
黃少天目光戀戀不舍地從窗口轉到了喻文州身上,從喻文州的臉上一路又轉移他的餐盤上。
他的目光實在是太炙熱了,比G市夏天晴朗時候的陽光還要炙熱,快要把喻文州烤化了。喻文州的性子一直都是很溫吞很好講話的那種,他鬼使神差地和黃少天客氣了一下:“要麽分你一半?”
喻文州話音未落,黃少天已經重重點頭了,他殷勤地替喻文州端過餐盤,就近找了張桌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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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食堂的牛肉腸粉最好吃了,”黃少天頭也不擡,埋頭吃東西,“但是好像每雙周的周三才有這道菜,錯過了這次就要等兩周,那真是太慘了,慘無人道,慘絕人寰。”
喻文州看着黃少天,覺得明明自己才是慘無人道慘絕人寰,他還一口沒吃,黃少天已經吃掉一半了。
“我今天上午有事,和老鬼在外面吃的,吃飯的時候我就想着食堂的牛肉腸粉,想得食不下咽,一回來我就跑過來了,”黃少天絮絮叨叨的,吃東西也堵不上他的嘴,“果然,天下還是好人多啊,哈哈哈哈。”
滴,好人卡。
喻文州實在不知道怎麽接話,他覺得他身邊飛舞着幾百只蜜蜂。
“真不好意思大半都讓我吃了,”黃少天終于反應過來,他把最後一塊夾到喻文州的碗裏,“嘗嘗吧,真的很好吃的!”
這不是廢話嗎?喻文州心想,藍雨食堂有不好吃的東西嗎?
黃少天托着腮看喻文州低頭吃飯,笑得陽光燦爛的。
不遠處有人喊黃少天:“黃少,你回來了啊!打球啊去不去!”
喻文州不用回頭,已經聽到籃球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聲音了。
“去去去!我馬上就來!看我不一過三讓你們見識見識我的厲害。”他嘴裏念叨着,站起來的時候差點把餐盤打翻了,幸虧喻文州眼疾手快,一把把還沒吃幾口的餐盤接住了。
“小心點。”喻文州說。
“我去打籃球了,”黃少天拍了拍桌子,“看你挺眼熟的來着,你叫什麽來着?”
喻文州動了動嘴唇,剛想說話,身後的人又在喊黃少天趕快去打球,他就幹脆沒說話。
黃少天也沒有執着,反正他眼裏只有牛肉腸粉,這位分享給他牛肉腸粉的不知名好漢叫什麽,并不重要。他敷衍地沖喻文州揮了揮手,大步跑遠了。
喻文州搖搖頭,他在心裏告誡自己,幸好只是牛肉腸粉,如果是白切雞……
喻文州想想就心痛,反正他一點也不想再在食堂遇見黃少天了。
但是他好像命裏犯“黃少天”,比如現在。
夏天的三個關鍵詞,在藍雨就是冰鎮西瓜,打水仗,鬼片。魏琛說為了活躍訓練營僵硬的氣氛,每天晚上九點以後在大會議室放映恐怖片,一開始沒人去,大家覺得訓練營的氣氛一點都不僵硬,有黃少天在的訓練營氣氛怎麽會僵硬這不是開玩笑嘛?後來魏琛靈機一動,在放映恐怖片後加了一句話:無限冰鎮西瓜供應,大會議室立馬就人滿為患了,連技術部的人都在湊熱鬧,那個姓任的技術部大神,蹲在會議室門口啃西瓜,啃完就走,一眼鬼片都不看。
魏琛嘿嘿嘿大笑三聲。
“傻樂什麽?”方世鏡覺得他有毛病。
“我這是為了鍛煉這群小兔崽子。”魏琛捋着不存在的胡須,“為了讓他們盡快适應職業賽場的風雲變幻。”
方世鏡更不懂了,看鬼片能訓練什麽素質?
“我每次看到葉秋,感覺就像看到了鬼片。”魏琛說,“如果他們鬼片看多了,以後看到葉秋的時候,就能像看鬼片一樣淡定。”
方世鏡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順便抱走了魏琛精心挑選的西瓜。
魏琛放的恐怖片,大多數都是很經典的,他的電影單可能就是百度出來的十大經典鬼片排行榜,喻文州很早就全都看過了,他再看的時候有種追憶似水年華的錯覺,渾身上下散發了謎一般的淡定氣質。
但是黃少天就不一樣了。
黃少天從小膽子就很小。在家的時候不能關燈睡覺,晚上十點以後不敢出門,別說鬼片,臺風天狂風暴雨,他晚上都要吓得縮在被子裏不出來,現在看鬼片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但是男人怎麽可以說自己“不行”!黃少天要面子,表面上裝得不屑一顧,趾高氣揚地走進大會議室,魏琛奸笑着關掉日光燈,他就立刻如離弦之箭抱着西瓜竄到了靠牆角的位置。
好巧不巧喻文州就坐在最角落裏。
“嗨,老兄。”黃少天放下西瓜,搓了搓手,“你吃西瓜嗎?”
喻文州遠沒有黃少天吃東西那麽不規律加無節制,他已經吃過了,現在就不會吃,但是黃少天不知道是緊張過度還是怎麽着,過一會兒就挖一塊遞到喻文州面前,嘴裏還念念有詞。
“老兄,你吃點壓壓驚。”黃少天手在抖,但是仍然是豪言壯語,關愛他人。
“謝謝。”喻文州輕聲說,“我不吃。”
“這個鬼喲好慘的啊頭發那麽長走路不會絆倒嗎,我的天吶,她的眼睛呢?!”黃少天念叨着,連西瓜都吃不下去了,雙手捂着臉,從指縫裏偷偷看,“我靠好吓人啊,救命她為什麽沒有掉下去?鬼沒有重力了嗎?鬼可以飛了嗎?”
喻文州很想挖一勺西瓜堵住他的嘴。
為什麽看個鬼片都要說個沒完!她是個鬼啊,當然有很多不需要理解的行為。
“你不害怕麽?”黃少天轉過頭來,黑暗中他看不清喻文州是誰,但是很佩服這位勇士寵辱不驚的狀态,他從頭到尾連尖叫都沒有過,在此起彼伏怪叫的大會議室裏顯得格格不入。
喻文州緩緩搖頭。
“你不要搖頭,”黃少天痛苦地扶額,“我感覺你再搖頭,就像裏面的鬼一樣,腦袋要掉下來了。”
喻文州真的服氣了,一言不發。
“你真的不害怕嗎?你為什麽這麽淡定?你是戰隊的嗎?還是後勤的,還是技術部?”黃少天的問題喋喋不休,“這麽冷靜,肯定是看過了吧,一定是的,你肯定看過這個電影了,你知道後來那個鬼怎麽了嗎?”
黃少天是背對着屏幕和喻文州說話,這時候屏幕上正好是一個女鬼吐舌頭的恐怖鏡頭,喻文州突然心靈福至,慢慢伸出手繞到黃少天背後,冷不防地拍了黃少天一下。
“看你身後。”喻文州說。
黃少天一回頭,屏幕上女鬼沖着他吐着舌頭。
“啊——”
喻文州在黃少天氣息綿長的尖叫中,泰然自若地從後門走出了會議室。
喻文州萬萬沒想到,自己吓唬了黃少天一下,真的把他吓壞了。
第二天訓練的時候,屋子裏突然變得非常安靜,除了鍵盤和鼠标聲之外,竟然很少有人小聲說話。喻文州看向第一排,發現黃少天常坐的位子竟然空着,說明他今天一天都沒有來參加訓練。
黃少天不參加訓練的時候不少,魏琛有的時候會帶他在網游裏搶boss,有的時候會帶着他參加戰術會議和團隊合練,所以大家也都沒怎麽在意,只有喻文州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難道昨天真的把黃少天吓到了?吓得今天都不能來訓練了?有這麽嚴重?
看起來不像是膽子這麽小的人啊。
帶着這樣的想法,喻文州一上午都有點走神,心不在焉的,訓練結果出來,手速還是那樣,準确率都有點下降了。
下午黃少天還是沒有來,喻文州倒是被方世鏡叫走了。
能在訓練營被戰隊的人叫走,在別人看來算是一種莫大的殊榮了,這相當于一種肯定,說不定就是哪方面的突出表現引起了戰隊職業選手的注意。當然這不是說你犯了錯被魏琛揪着耳朵扯出去,然後被訓得一愣一愣地丢回來。
喻文州一開始還很納悶,方世鏡為什麽會找他,直到方世鏡領着他到了技術部的門口,才徹底反應過來。
方世鏡拍了拍喻文州的肩膀,把這個安靜的少年介紹給技術部的任藻。
“你有什麽要求就對他說就行了,”方世鏡說,“他做事認真細心,就是慢一點。”
認真細心?這算是誇獎嗎?喻文州想了想,在心裏否定了。他是奔着要成為職業選手來的,慢一點,當然不是什麽好話,操作當然是越快越好,手速上去了,才有更多可能,本質上還是要拼操作。
任藻是一個帶着黑框眼鏡的技術部工程師,穿着印有藍雨logo的襯衫,頭發亂得像個鳥窩。他正在拼命往嘴裏塞最後一口肉夾馍,口齒不清地對方世鏡道謝。
喻文州想了想,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巾遞過去。
“我叫喻文州。”他說。
任藻拼命點頭,他差點被肉夾馍給噎死。
喻文州四處看了看,給他接了杯水遞過去。
任藻終于順過氣來了,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咱們食堂怎麽連肉夾馍都做得這麽地道?”
喻文州一臉的冷靜,帶着與年齡不符的滄桑。他已經看透了,在藍雨,沒有人不是吃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