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魏琛使勁掏了掏兜,勉強摸出一包煙來。
紅色軟包中華的煙盒皺皺巴巴的,他單手摳了半天未果,終于忍無可忍雙手把煙盒撐開抖了抖,掉出最後一根來。
一只手伸過來接住那根煙。
魏琛不用擡頭,也知道是方世鏡。
“我從明天開始少抽點。”魏琛說,然後他很熟練地接過煙,掏出打火機點上。
這包中華是前段時間和經理開會的時候拿的,魏琛秉持着“既然拿都拿了這麽貴的煙不抽多可惜”的精神,才一天半,就抽沒了。方世鏡已經懶得提醒他了,任由他把會議室搞得烏煙瘴氣,像是要着火了一樣。
“訓練營名單。”方世鏡翻着文件夾,翻了半天最後拿出來一份名單,放在這位藍雨戰隊的隊長面前。
“下賽季,”魏琛吐出一口煙,“好像搞了個什麽末位淘汰制。”
“藍雨還不至于倒數吧。”方世鏡說。
“那是,那是,”魏琛摸了摸今早剛刮過的胡子,“畢竟有我坐鎮。”
魏琛穿了一件格子襯衫,和他的煙盒一樣皺巴巴的,他彈彈煙灰,像模像樣地拿起訓練營的名單,像一個下班路上來路邊燒烤攤點單的大齡未婚男青年。
方世鏡沒理他,站起來去接杯水,順便把窗子開得更大一點散煙味。
第一賽季的聯賽在一片混亂中結束了。榮耀聯盟的第一賽季搞得四不像,很多秩序和規則都在摸索中,參賽隊伍連20支都沒湊齊,和國內其他榮耀賽事比起來,獎金不夠豐厚,贊助也不夠豪華,但是就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榮耀職業聯盟第一賽季卻低開高走,直到總決賽結束,已經徹底如龍卷風過境一樣,吸納了所有榮耀玩家的目光——因為這個聯賽,出了一個無人能敵的戰鬥法師,葉秋。
一葉之秋,葉秋。
在第一賽季的常規賽中,一葉之秋出盡了風頭,幾乎無可匹敵,只有碾壓,碾壓,以及碾壓。在決賽裏,一葉之秋更是打敗了另外一個威風八面的角色,皇風的掃地焚香,宣告自己成為榮耀聯賽的第一屆MVP。
每一個榮耀玩家都希望自己成為一個高手,而一葉之秋正是這樣的高手,在職業聯賽上依然一騎絕塵的大高手。每一人都幻想自己成為高手後一路碾壓成為冠軍,而一葉之秋正走在這條路上,用一場一場的勝利鋪路,最後毫無意外地走上了冠軍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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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麽能不讓人為之瘋狂!
而在這樣的光輝之下,第二就是失敗,其他的所有都會淪為陪襯,包括魏琛這個毫無疑問的術士高手,和這支看起來絕不算弱旅的藍雨戰隊。
“這些數據你都看過了?”魏琛掃了一眼,着重注意了幾個術士選手的數據,其他人的倒是沒仔細看。
“看過了,”方世鏡站在窗邊不願意走過來,“都還可以,其中甚至有幾個可以說是非常不錯的苗子。”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拍死在沙灘上啊。”魏琛頗為感慨地發表意見。
葉秋十八歲拿冠軍,而魏琛已經二十多了。對于很多人來說,二十多并不能算得上是很大的年紀,連被催婚的年紀都沒到,但是對于電競來說,二十多歲的選手如果沒有經過體系類保持訓練,無論怎樣努力追趕,還是會被那些手速、體力都在巅峰的小兔崽子們壓過一頭。
這是一個屬于年輕人的競技世界,年輕就是資本。
“争取夏休期就把訓練營做得更完善一點,方案還在繼續完善。”方世鏡喝了口水,另起了個話題,“你之前看中的那個呢?”
“那個?”魏琛坐起來,“還沒商量妥當。”
“那個小孩話可真多。”方世鏡只不過是登錄藍溪閣的賬號和魏琛一起圍堵過幾次,就被這個話唠煩得不想再參與任何圍追堵截行為了。
“別看這小子話多,我可是撿到寶貝了。”魏琛的目光重新回到訓練營名單上,“你可比不了啊,夜雨聲煩那個小子,無論是手速還是反應都是一流,現在讓我檢閱一下你在訓練營淘來的成績怎麽樣,能不能和他一較高下——”
“那麽突出的,沒有。”方世鏡走過來,“但是如果換一種突出方式,倒真有一個。”
魏琛愣了一下:“嗯?”
“有個術士選手,”方世鏡翻到最後一頁,“這期的訓練營淘汰了三次,第一次淘汰的時候他就是壓線過關,第二次是,第三次還是,吊車尾都吊得這麽有水平,手速100上下,挺突出的吧。”
成為職業選手,手速是一個硬性指标。手速如果太差,就算意識和經驗都非常豐富,也完全無法發揮作用,所以藍雨一開始就給手速劃定了一個硬性要求:100。對于普通玩家來說,100的手速已經很快了,但是對于職業選手遠遠不夠。不過手速是有提高空間的,這個吊車尾的術士選手手速從一開始的80,到後來的95,再到105,進步還是很快的,只不過他實在天賦有限,他付出了很多努力提高的手速,對別人來說只是唾手可得的東西,在這批訓練營裏,就有很多一上來手速就逼近200的選手。
“倒是挺有韌性的。”方世鏡說,“手速差,全靠別的拉分。”
訓練營的成績評定有很多種指标,各種指标取相應權重再進行加總評分,得到綜合分數,這個術士選手的手速分數在及格線上下浮動,其他的分數就不一般了,有幾項都直逼滿分。
“哈哈哈哈,有點意思。”魏琛叼着煙,含混不清地說,“既然有這麽豐富壓線過的經驗,多留一段時間也無妨,看看還能不能繼續壓線過了。”
手速,意識,配合,魏琛現在已經沒有那麽迷信手速了,這一賽季比賽打下來,除了葉秋的一騎絕塵之外,嘉世戰隊能贏得這麽徹底這麽讓人服氣,似乎不光是因為葉秋,還有葉秋的隊友。其中包括那個經常被人罵影響葉秋大神發揮的氣沖雲水,真的就是像觀衆看的那樣沒水準、只會拖後腿嗎?只有真正和嘉世比賽過之後才知道,吳雪峰操作的氣沖雲水一點也不比一葉之秋好打發,他們聯起手來,更是難以對付。只是魏琛現在還沒有想得太透徹,只是模模糊糊有個構想,他看着名單上這個有着古怪姓氏的少年,其他科目成績好得耀眼,一時間有點神游天外了。
“前面有幾個,發展都很均勻……”方世鏡把名單翻回到第一頁,突然指了指魏琛的手機,“老魏,想什麽呢,電話。”
魏琛從走神中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霎時間眼前一亮。
方世鏡有些納悶地看着他:“怎麽了這是?”
魏琛叼着煙,吊兒郎當地打了個響指:“寶貝徒弟要到手了,請君入瓦成功了!”
方世鏡搖搖頭,懶得糾正魏琛這個千年文盲。
G市的夏天,潮濕而炎熱,走在街上即便是有高大茂密的樹蔭遮陽,也難掩這樣火熱天氣的難耐。魏琛拖着個巨大的行李箱,手裏拿着一張硬殼的皮卡丘墊板扇風。
跟在他屁股後的是他新騙來的徒弟,黃少天。
“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到你說的地方?你知不知你這樣虐待兒童是要上法庭的?喂老鬼,”黃少天面上無精打采,熱得奄奄一息,嘴上卻一分鐘都停不下來,“你該不會是人販子吧,你要把我帶到哪裏去?嗯?你說話了麽?你在說話麽?我怎麽沒聽清,你大聲點啊你今天沒吃飯嗎?”
“馬上就到了。”魏琛也熱得不行,還拖拽了沉甸甸的箱子,氣喘如牛,“看到前面那棟大樓了嗎?”
“沒看到。”黃少天頭也不擡,繼續踢着小石子。
“那就是藍雨。”魏琛幹脆蹲下來,擡起胳膊拉着黃少天向前看,“喏,看到了吧,很氣派的大樓,那就是藍雨。”
黃少天終于舍得擡起頭了。
熱汗布滿少年的臉頰,他擡手遮住刺目的陽光,沖着魏琛指着的方向望過去。
“我是來拿冠軍的。”黃少天握着拳頭。
“是啊,”魏琛拍了拍他的腦袋,“拿冠軍就靠你了。”
“好吧。”黃少天點頭,“那作為獎勵,你現在給我扇一會兒風,太熱了,我覺得我像是被汗洗過了一樣。”
魏琛拿着墊板拍他的腦袋:“快走兩步,馬上就到了,進屋就吹空調了!”
“老鬼你又打我的頭!”
老鬼這個稱呼随着黃少天進入藍雨訓練營而迅速流傳開來,但是所有學員裏敢這麽叫的,還是只有黃少天一個人,其他要麽老老實實地叫“隊長”,要麽很禮貌地稱呼魏琛為“前輩”,像黃少天這樣膽敢一蹦三尺高到處流竄的活躍“犯罪分子”,實在還是少數。方世鏡說這叫做惡人自有惡人磨,魏琛一天天在藍雨戰隊裏各種為老不尊,現在終于有人可以好好磨一磨他了。
到了住處放下行李箱,黃少天四處瞧瞧,覺得很新鮮。魏琛怕他不适應,剛想語重心長地囑咐一番,結果他只是一眼沒看住,兩分鐘不到的光景,這人就跑沒了,再見面的時候就發現他和同齡的玩伴一起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實在沒有半點不适應的樣子。
魏琛攢了一肚子的人生哲理,沒能說出來半句。
藍雨很新鮮,但是最吸引黃少天的卻是藍雨的食堂。
“你差不多行了。”魏琛看了看黃少天,他正在吃今天晚上的第五份雙皮奶。
“真的很好吃啊!”黃少天口齒不清地說,“怎麽會有這麽好吃的雙皮奶?我建議藍雨下賽季給全場觀衆提供夥食然後讓觀衆投票選出比賽的勝利者,那我看藍雨拿冠軍還是小菜一碟的,不僅是下賽季冠軍,我看可以拿個十年二十年的冠軍了。”
魏琛很想反駁,但是他想了想去嘉世比賽吃到的非常難以下咽的盒飯,很心服口服地閉嘴了。
“我們贏了葉秋。”黃少天突然說。
魏琛一愣:“嗯?”
黃少天捧着他的藍色雙皮奶碗,很認真地說:“從夥食上,我們贏過了葉秋。”
“是。”魏琛樂了,這個小兔崽子,人小機靈大,倒是很會說話。
“所以再來一碗吧。”黃少天抱着碗小碎步跑到窗口,絮絮叨叨地對窗口阿姨說,“多一點紅豆!嗯!”
一口氣吃這麽多,該不會肚子疼吧?對于帶孩子沒有什麽經驗同時自己的人生也沒有多少相關經驗的魏琛有點擔憂。
黃少天埋頭繼續吃:“今天晚上我們去搶葉秋的boss!”
“好好訓練吧你。”魏琛習慣性地敲他的腦袋,“搶boss的事情,我叫你來你再來,沒事做就對着訓練軟件好好練習。”
“得令!”黃少天答應着,終于喝光了碗裏的雙皮奶,他戀戀不舍地看着藍雨此刻已經空蕩蕩的食堂,然後只掃一眼,就牢牢記住了明天的菜單。
太棒了,明天有牛肉腸粉,所以中午一定要早點來。
他站起身來,跟在魏琛身後,學着魏琛走路的姿勢走出食堂,魏琛發現了,回頭踹了他一腳,被他靈巧地躲開。
而與此同時,一個少年與他擦肩而過。
喻文州是訓練營裏所有選手中最晚一個完成訓練的,所以來到食堂的時候這裏幾乎已經沒人了。不過他倒是覺得這樣清靜很多,在訓練室的時候要聽一個話唠從第一排唠叨到最後一排,唠叨得他耳膜要爆炸了。
為什麽有人要講那麽多話呢?怎麽就有那麽多話要說呢?喻文州真的很想不通。
如果有機會和那個聒噪的少年認識并且說上話,喻文州覺得自己肯定會非常真誠地告訴他:你真的吵死了,別說窗外的麻雀,窗外的知了都沒有你吵。
然後他要一把捂住那個少年的嘴,讓他沒法反駁自己。不然的話喻文州覺得自己肯定會被反殺,到時候會死得更慘。
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