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距離第二賽季常規賽開賽還有一周的時候，G市突然開始了臺風天。

大雨把城市洗刷得更加翠綠，也帶走了一絲炎熱，但是這并不妨礙溫度仍然很高，悶在屋子裏不能開窗只開空調讓很多人覺得不适應，之前一直吃東西毫無規律的黃少天在這樣的天氣下，毫無意外地得了胃腸感冒。

宿舍裏又潮濕又悶熱，黃少天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覺得生無可戀。

在醫生的再三強調下，他不能吃生冷的東西，不能吃辛辣的東西，不能吃不好消化的東西，所以說不僅食堂的一切甜點冷飲都将與他無緣，連正常的飯菜都有一半不能吃。黃少天覺得實在是太委屈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魏琛忙裏偷閑來看他，竟然還對他施展嘲諷，說他這是罪有應得。

這個老鬼一定是嫉妒我上次搶到了最後一份的流沙包！

訓練營的訓練還在照常進行，黃少天不來，只會讓訓練更有效率，不然他完成了訓練就到處走走看看指點江山，搞得訓練營裏雞犬不寧。而且有黃少天在的地方只會有無窮無盡的噪音，時不時還會摻雜各種人類難以形容的聲音。

但是如果他不在，訓練營未免就太安靜了。喻文州這樣想着，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被那個叽叽喳喳的聲音吵得形成了習慣，現在突然聽不見了，竟然還有點想念。

喻文州覺得自己的思想有點不得了，需要立刻重新樹立正确的價值觀。他沉思了一會兒，把這種感覺歸為一種長期壓迫下自我意識的非主觀性屈服，并且決定好好享受這得來不易的安寧。

但是老天爺并不能讓他如願。

技術部大多數時候都是安靜的，夏休期就快要過去了，技術部新來了兩名工作人員，任藻有了得力的助手，需要喻文州做的工作就少了。數據積累的工作開始有專人接手，比他一個人孤軍奮戰的時候要好太多。但是任藻似乎很欣賞喻文州對待榮耀的态度——不是僅僅作為一個游戲，重要的是在游戲的背後隐藏的數據邏輯關系。喻文州雖然可能沒有特別了解高深的數學和計算機原理，但是他對于榮耀的內在運行規律有着非常直觀敏銳的感受，這恰恰是技術部所需要的：和喻文州相比，他們太依賴數據。

下午沒有訓練的時候，喻文州大多都會回看幾個上賽季的比賽視頻，記錄一些他感興趣的數據，在視頻這方面，技術部要比訓練營資源豐富得多，甚至不是榮耀聯賽的其他邀請賽、商業賽的視頻這裏都有，足夠喻文州一場一場看過去了。

但是他沒想到黃少天也會來。

不是腸胃感冒了？喻文州坐得端正沒有回頭，但是餘光還是瞥到了黃少天，他确實狀态不算好，臉色蒼白，抱着個皮卡丘的抱枕，病恹恹地坐在任藻寬松的座椅上，眼神渙散。

任藻站在他們兩個背後，單手推了推不知道具體到底有多少度的眼鏡。

“怕你無聊。”任藻說。也不知道他說的這個“你”具體指誰。

幾乎是異口同聲，兩個人一起回答：“我不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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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藻嘿嘿笑了兩聲，然後很随意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看看，這個劍客的光劍，是個頂級橙武，怎麽樣？”

黃少天的角色就是劍客，這是他最熟悉的角色，也是最擅長的角色，不過他今天生病，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哦，蠻厲害的嘛，這人誰？”

喻文州輕聲說了個名字，黃少天抱着他的大號抱枕，歪了歪頭，表示不認識。

不認識很正常，這個人不是榮耀聯賽的，這是一場商業賽的比賽視頻，視頻中的劍客算是個高手了，一場單挑只進行了兩分就結束，攻擊流暢防守到位，幾乎沒有什麽明顯的破綻。

“要是你來打呢？”任藻揉了揉黃少天的腦袋，剛一上手就被黃少天怒氣沖沖地打飛。

“不要趁機摸我的頭！”黃少天揮舞了一下拳頭，很快又重新抱着抱枕蔫了下去，喃喃自語道，“我媽說了，摸頭長不高！”

喻文州面不改色：“個子高矮和摸頭沒有關系。”

“要你管！”黃少天立刻轉移話題，坐直身體，“這個劍客表現得也太中規中矩了吧，完全沒意思啊，都是套路。這裏，對面戰鬥法師天擊接龍牙是有空當的，從這裏直插進去，抓住空當打斷他的連招和節奏，然後仙人指路吹飛效果帶出這個凹陷的地形。”

任藻有點懵：“然後呢？”

黃少天一拍桌子：“然後就一波帶走了啊！不要給他任何反撲的機會，直接連到死，對面這個戰鬥法師多少手速？你們剛才注意看了沒有？200吧，也就200，連到死沒問題，直接打爆了，不需要兩分，一分半搞定！”

喻文州沒說話，低頭在筆記本上記了點什麽。

任藻雖然是技術相關的大神，在制造銀武方面很有心得，但是畢竟打榮耀的水準肯定不如黃少天，說不定還不如喻文州，聽黃少天說了之後，倒吸一口冷氣。他雖然榮耀水平不行，但是高手的視頻可看過了很多，黃少天如果真的能一分半打爆面前這個實力不算弱的戰鬥法師，那說明他的天賦實在是高，即便是在高手如林的職業圈裏，仍然能有一席之地。

“那如果再快呢？”喻文州突然說。

“那要換武器了。”黃少天也皺起眉頭，再快的話，也不是不能，但是受限于裝備的屬性，尤其是武器。這個劍客的裝備已經很厲害了，一般人在游戲裏是很少能擁有橙武的，雖然銀武被很多人追捧，但是即便是在職業圈，橙武仍然是占據半壁江山。畢竟适合一個角色的銀武需要量身打造，需要的稀有材料不是簡單用錢能買得到的，就算湊齊了這些稀有材料，有沒有專業的技術人員進行操作又是一回事了。所以在職業圈裏，銀武多的主要是家底雄厚在榮耀網游裏有強大公會的戰隊，再者就是有強大技術人員的支撐的戰隊。

“如果讓我設想一把光劍的話……”黃少天擡起頭，“我設想了你能做出來嗎？”

任藻撓撓頭：“不太确定，你先說說你想要什麽樣的吧，說着玩吧，反正現在材料也不夠。”

黃少天立刻坐直身體，前所未有地嚴肅和認真，他幹脆掏出自己的賬號卡登錄上，然後一點一點描述了一下他想要的武器，從頭到尾沒有一句廢話。喻文州一邊聽着一邊想，如果他平時能有現在這麽言簡意赅，那真是讓世界充滿愛。

“現在還不一定要不要做，”任藻很認真地聽了，“可能還要等上面怎麽說。”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技術部目前傾力支持的，肯定是藍雨戰隊的主要隊員，主力打造的也肯定是魏琛的術士索克薩爾，畢竟藍雨戰隊是個以術士角色為核心的隊伍，方世鏡雖然也發揮着至關重要的作用，但是方世鏡是職業圈裏少有的“自由人”，沒有固定角色。

“我知道啊。”黃少天點頭，“但是我仍然很傷心……你這裏有沒有吃的？”

喻文州：“……”

黃少天對視頻沒興趣，纏着任藻翻零食去了，但是他頂多過過眼瘾，現在還不能吃，只剩下喻文州繼續耐心地看視頻。他不挑食，似乎對什麽樣的比賽都能認真看下去，甚至很多邀請賽和商業賽的視頻裏，可能兩個人的水平也就是普通玩家水平，他也能不眨眼地繼續看，似乎可以從中看出什麽門道來。

技術部可以提供的視頻大多數都有很多可變換視角，甚至有的還附帶初步的數據統計和分析，喻文州覺得很方便，就幹脆留在這裏寫筆記。黃少天在一邊絮絮叨叨地又在和任藻下象棋，他不停地在說話，唠叨聲無形中變成一種韻律奇怪的伴奏。

顯然，在喻文州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他已經很好地适應了這樣的噪音。

臺風天來得快，去得也快，除了折斷了幾根樹枝散落在操場上之外，好像什麽都沒有帶來，G市的天氣重新潮熱起來，一動就是一身的汗，而在這樣的天氣中，第二賽季的第一場常規賽來臨。

藍雨主場迎戰虛空。

訓練營和戰隊雖然不屬于同一系統，但是一開始的時候并沒有特別泾渭分明，戰隊的很多人都經常來訓練營和新秀們切磋切磋，魏琛和方世鏡更是和所有人都很熟悉，所以藍雨主場給想去看比賽的訓練營成員都留了粉絲區的門票。

負責分發門票的就是和戰隊成員混得最熟的黃少天。

黃少天的身體似乎不能忍受每天喝粥養生的狀态，沒過幾天就好了，他又開始胡吃海喝，整個人都重新振作了起來，每天不是在食堂徘徊，就是在去食堂的路上。雖然十五歲确實是長身體的時候，但是所有人都堅持認為，黃少天現在這個狀态，絕對是營養溢出了，就像游戲裏治療溢出一樣。

他進到訓練營的造型，是一只手抓着票，一只手舉着奶黃包。

“黃少，你又去食堂偷着拿東西吃了，怎麽不給我們帶一個！”有人起哄。

黃少天三兩口就把奶黃包吃到嘴裏，變魔術一樣地咽了下去：“嗯？什麽奶黃包？誰看到了？你？你看到了嗎？哇你肯定也沒有看到吧，那麽下面我們來分一下門票吧，明天晚上體育館的比賽，我們大藍雨主場迎戰虛空，喏，都是粉絲區的位子，大家自己随便拿了。”

說完他把票放在桌子上，自己随便扯了一張。

粉絲區的位子視線大多數很好，所以不怎麽需要精挑細選，所有人都各自拿好了票回到座位上，黃少天低着頭翻東西，一擡頭發現眼前竟然還站了個人。

“幹嘛？”黃少天剛剛吃得快差點被噎到，趕緊端起水杯灌了一口水，“你看我幹嘛呀？你怎麽這麽愛看我啊？有事？”

喻文州沖他伸出手：“票。”

“票數是對的，你沒拿到嗎？嗯？”黃少天四處看了看，扯着脖子喊，“誰拿多了票了喂！”

“你。”喻文州曲起手指，點了點桌面，指了指黃少天手上的票。

這就很尴尬了。

黃少天低頭一看，還真是不仔細拿多了一張。門票印刷的紙很薄很容易黏在一起，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就扯了兩張票出來。

還沒等黃少天開口辯解，喻文州就點點頭，伸出兩根手指，面不改色地把其中一張票夾走了。

黃少天：“……”

他莫名奇妙地覺得喻文州真是……怎麽說，沒法形容的一個人，不，一個吊車尾的！算了，他安慰自己，不要因為一個吊車尾的影響自己的心情，明天就是比賽了，現場一定要熱情洋溢，要享受激情澎湃的比賽！

第二天的比賽現場，黃少天穿着藍雨的應援隊服，頭上戴了個花環，手裏拿着充氣棒，脖子上挂着個喇叭。最主要的是，黃少天非常積極地和粉絲們準備了一個巨大的條幅，紅底黃字寫的是：藍雨一出，誰與争鋒，其他戰隊，洗洗睡吧。

然後他發現，他的身邊坐着的是抱着筆記本的、無比像正常人的吊車尾。

喻文州看着黃少天，一臉的難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