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喻文州站在黃少天宿舍的門前,第一次有些猶豫不決。
黃少天的門上貼着球星海報,時間久了毛糙的邊角都卷皺起來,喻文州試探着擡起手,又很快放了下來。他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轉身回到走廊盡頭自己的屋子,把門掩上。
屋子裏有點悶,喻文州打開空調坐下來翻筆記本,但是他其實看不下去,看了兩行就有些走神。已經快要晚上六點了,黃少天還在屋子裏沒出來,他難道連飯都不吃了?
平時五點多他就會拼了命地敲喻文州的房門,喊他一起去吃飯,要麽就是他們壓根就一下午湊在一起看錄像,然後順理成章地去食堂,偶爾一個人,反倒是覺得有些古怪。
喻文州不再想了,他不是習慣磨蹭的人。
去食堂的路上遇到訓練營的朋友,得到了很熱情的問好,看來贏了魏琛,喻文州的關注度變得空前的高。喻文州沒覺得不适應,也不會因為他們之前的疏遠而感到不适,他對于一切社交關系都保持冷靜的态度,這些無論怎樣都很難影響到他。最開始訓練營裏幾乎沒朋友的時候,他覺得一個人也挺好的。
食堂門口有一塊電子招牌,很俗的黑底紅字,滾動播出今天的晚飯和夜宵供應品種,喻文州仰頭看了看,有黃少天愛吃的菜,他想着打包一份給他帶回去,剛要走進去,迎面走來一個人。
黃少天吃完了飯,沉默地端着餐盤走到門口的收盤處,他也看到了喻文州,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喻文州不知道說些什麽,他連點頭都沒來得及,黃少天就走遠了,他速度很快,幾乎一眨眼就從眼前過去了,等喻文州回頭的時候,連一片衣角都沒看見。
他突然覺得胃口全無。
大家都在讨論着,但是沒有任何人會去和喻文州讨論——其實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包括喻文州。魏琛,藍雨的初代隊長已經離開了戰隊,他退役了。
而時間節點恰好就是在訓練營和喻文州連續三盤比賽之後。
技術部靜悄悄的,門虛掩着,喻文州敲了敲門,沒有得到回應。他以為任藻又睡着了,于是推門進來,十分意外地,這個不愛動的技術宅并不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喻文州想了想,覺得有可能是放假回家了。
季後賽失利,對于藍雨來說,這個賽季已經結束了,而魏琛的離開從一個更高層面來說,對于藍雨,一個時代也結束了。雖然只有短短兩年,但是在聯盟的初創時代,一切意義都因為奠基而變得與衆不同。魏琛離開了藍雨戰隊,奠基者将自己的成果留下,孤身一人離開,甚至連賬號卡都沒法帶走,這樣的事實很難不讓人心生悲涼。
更重要的是,魏琛雖然平時不夠嚴肅,但是他對戰隊的每個人都不錯,對黃少天,更是傾盡全力,毫無藏私。
“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并不代表因果關系。”任藻擺弄着筷子,拼成個V字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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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黃少天點頭。
“下棋麽?”任藻說,“你去我辦公室拿象棋,我不想動。”
“不下,”黃少天說,“其實我下不過你。”
“我下不過喻文州。”任藻說。
“……知道,”黃少天托着腮,臉頰都壓變形了,“別提他,我頭疼,再來份芒果冰沙吧。”
“你不是和他關系很好嗎?”任藻笑了,他笑起來有點憨憨的感覺,但是目光卻很精明,黃少天被他這麽一問,覺得自己忍不住心虛起來。
“好什麽好。”黃少天回答。他語氣很弱,一個字比一個字聲音小,到最後簡直就是在嘀咕。
“你這樣冷戰,他會很傷心的。”任藻拿着勺子戳着快要融化的冰沙,“看,心都碎了,化了。”
“這又不是他的心!”黃少天一拍桌子,可樂都灑出來了。他覺得任藻很不可理喻,明明是他請客出來吃甜點,一個勁地提喻文州,而且大有持之以恒的趨勢,沒完沒了地說。
“差不多,差不多。”任藻敷衍道,“你幾天沒和他說話了?”
“三天。”黃少天悶聲說。
魏琛也已經離隊三天了。他什麽東西都沒帶走,如同還會再回來一樣。隊長辦公室還和以前一樣邋遢。經過大會議室的時候黃少天站了很久,現在天氣熱得厲害,他很想在這裏看個恐怖電影,然後從魏琛眼皮子底下搶一塊最甜的冰鎮西瓜。他有些後悔魏琛在的時候沒有好好陪魏琛說話,或者哄他開心。他總是氣得魏琛跳腳,滿藍雨地追着他跑,像個永遠不讓人省心的熊孩子。
黃少天很難不去想如果魏琛沒有從游戲裏把他挖掘出來的話,他現在在做什麽。大概還在課堂上聽課,傳紙條,打瞌睡,抄作業……黃爸爸總想讓他學理科,可是他算數不好;黃媽媽想讓他學醫,他沒耐性,感覺什麽都沒有打游戲适合他。他的全部天賦,除了在說話上,其餘的都在榮耀操作上,一丁點都沒有分配給別的地方。
魏琛對他來說又重要又特別。
但是不是說喻文州就不重要不特別。黃少天暫時還理不清楚他和喻文州的關系,他現在只理得清他和魏琛的關系,再多想一點都沒有心情。
“魏老大其實對我很好,”黃少天說,“他也是很好的隊長。”
任藻沒說話,黃少天雖然跳脫,好像總是沒煩心事的樣子,但是這種時候真情實感起來,顯得難得的感性,他沒打擾。過了一會兒黃少天自己擡起頭,眼眶紅紅的,任藻卻笑了。他知道,黃少天這種人凡事拎得清,想過了就算了,不會老是盯着一件事情不放。
“回去吧。”任藻站起來,他打包了一份冰沙,然後突然回頭看向黃少天。
“你有沒有想過,喻文州也對你很好,他說不定也會成為很好的隊長。”
回到宿舍的時候黃少天習慣性地走側門,這樣可以直接路過喻文州的房間。藍雨其實已經進入假期,大部分人都回去了。這個點了,黃少天以為喻文州一定會在宿舍,就大喇喇地伸手去推門,竟然沒推動,他敲了敲門,也沒有人來開。
去哪兒了啊?黃少天莫名地脾氣暴躁,拿着冰沙的手掌掌心冰涼,他甩了甩一手的水珠,感覺自己要暴走了。
他竟然也有不知道喻文州行蹤的時候,這簡直是挑戰他的底線!巴掌大的藍雨,能到哪兒去,總不能土遁了吧,更不能變成蝴蝶飛走了吧?黃少天耐着性子查看了一遍宿舍,然後技術部,後勤,食堂,戰隊大樓,最後他感覺冰沙已經都要化成糖水了,終于走到了訓練樓的樓下。
該不會在訓練室?黃少天升起這個荒誕的念頭,一開始覺得不可能,但是很快他就覺得自己很有道理了。
訓練樓除了訓練室都關閉了,上到二樓,果然只有常用的訓練室還亮着燈,黃少天走過去,聽到裏面傳來清晰的鍵盤聲和鼠标聲。他走到後門,看到喻文州脊背挺直,在做基礎訓練。
仍然是那套最簡單最枯燥但是也最有效的基礎訓練,沒完沒了讓人眼花頭暈的重複性動作,一遍遍敲擊鼠标和鍵盤,讓動作成為身體的反應,這就是喻文州一遍遍在做的事情。
一套訓練下來是半個小時,他想起喻文州對他說,自己每天都要做三四套。枯燥嗎,怎麽可能不枯燥,基礎訓練做久了,強度太大,手指都會一抽一抽地疼,黃少天當然知道。
冰沙融化,水珠沿着塑料杯滴答滴答地掉下來。喻文州回過頭,先是一愣,然後溫柔地笑起來。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因為心有靈犀。黃少天在心裏說。
“給我的麽?”喻文州指了指黃少天手裏舉着的冰沙,雖然已經大部分化成了水。
“……啊,呵呵,怎麽化了呢。”黃少天有點尴尬。
“沒事,化的就當做飲料吧。”
“你還有多久?”黃少天皺着眉問,“快要門禁了。雖然現在放假,但是宿管阿姨是不會管這個的,她永遠一視同仁,到時間落鎖,打死不開……”
“還差半套。”喻文州說。
“快點快點!”黃少天走過來,搭着邊坐在喻文州的椅子上,一本正經地接管了鼠标,“快快快,一起把這套過了,回去睡覺了,我真的困了,非常非常困,任大叔最近廢話真的太多了……”
喻文州單手按在鍵盤上,指尖靈活跳動,配合着鼠标操作不斷,他還有空和黃少天搭話:“沒有吧,是你話太多了。”
“不是,我都沒怎麽講話,任大叔就像一個教育家和評論家,說了好半天亂七八糟的……”
“原來他晚上和你在一起,我還以為他回家放假了。”
“怎麽可能,任大叔那麽懶,他的座右銘就是‘藍雨是我家,發財靠大家’。他放假了也懶得走,在搞圖紙呢。材料什麽的也挺難辦的,他還在想辦法改良方案,和我磨叨了一大堆,讓我給他打材料,我還答應了他假期給他打材料,你來不來啊,你也來吧,我一個人在公會沒意思。”
“好啊,你什麽時候走?”
“快了吧……你呢?”
畫面上的訓練程序終于結束,是個不錯的成績。喻文州笑了,他當然知道這多半是因為黃少天後半段的加盟。
“其實你挺适合彈鋼琴的……”黃少天突然說,他指了指喻文州的手指,“看起來就很适合。”
喻文州笑了:“你也很适合。”
“我媽說我适合拳擊……”黃少天生無可戀地說,“這能是一回事麽?”
“走了,”喻文州關掉了軟件和電源,站起身來舉起塑料杯,“謝謝你的飲料。”
黃少天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份冰沙還是任藻提出來打包給喻文州的。
“等下,很快的,”喻文州放下冰沙,“差點忘了。”
黃少天站在門口等着,看着喻文州把空調關掉,關燈,然後把訓練室的門鎖好,動作一氣呵成,好像很經常做這件事一樣。
“怎麽了,愣什麽?”喻文州笑着看他。
“沒什麽。”黃少天搖搖頭。
幾年後他們正式登上榮耀的競技舞臺,喻文州開始了被人诟病手速的宿命,再幾年後他們一起舉起冠軍獎杯,所有人終于對喻文州刮目相看,他們驚訝地發現,即便手速很差,也可以成為戰隊的隊長、核心,乃至榮耀裏最頂尖的戰術大師。越來越多被天賦限制的人自信滿滿,以為自己可以複制喻文州的故事——然而直到他們一同退役,榮耀裏也再沒有第二個喻文州。
他無可複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