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賽季的季後賽似乎懸念疊起,又似乎沒有任何懸念。
最大的懸念徹底告破,常規賽風頭正盛的百花雖然積分榜上壓了嘉世一頭,但是季後賽上,擁有葉修和吳雪峰的嘉世依然所向披靡,百花盡管被寄予了無限希望,但是只能铩羽而歸。在鬥神面前,繁花血景盡管華麗耀眼,仍然沒辦法破掉葉秋的不壞金身,葉秋用他永遠使用有效、沒多少炫技成分的打法證明了一個簡單的道理:一切都不重要,只有勝利最重要。
百花雖然惜敗,但是無論是粉絲還是業內人士,都對百花抱着更長遠也更宏大的期待,這個賽季初出茅廬就能取得如此耀眼的成績,對于一只嶄新的隊伍來說已屬不易。更重要的是,孫哲平和張佳樂都很年輕,未來永遠屬于年輕人,他們還有更長久的以後可以為了冠軍拼搏。
而與此同時,季後賽的第一輪,藍雨輸給了微草,失去了争奪總冠軍的資格。
“你怎麽了?”從機場回來坐在大巴裏,黃少天就陰沉着臉不說話。喻文州睡了一會兒,睜眼一看,他竟然還在生悶氣。
“沒事。”黃少天說。
黃少天得失心很重,這一點他表現得非常非常明顯,恨不得挂在臉上,喻文州當然看得出來。得失心這種東西,沒有它容易沒有幹勁,但是如果太重,又會讓人做事的時候猶疑不決,黃少天不是一個勸兩句就能改變想法的人,喻文州嘆了口氣不去招惹他,轉過頭去看窗外。
G市陽光充沛,照在身上很舒服,喻文州靠在座椅上,回想他和黃少天看的那場百花與嘉世之戰。葉秋的戰術素養與個人戰力結合得太好了,這一點他可能永遠都做不到,喻文州不覺得沮喪,也不覺得遺憾,榮耀本來就不是一個人的游戲,葉秋身邊有吳雪峰,張佳樂身邊有孫哲平,不是一個人孤軍奮戰,他就總有更多的機會。
可是他真的有機會嗎?恐怕訓練營裏大多數人都不這樣認為,就連盲目如黃少天,都不敢百分百地相信喻文州最後能站在藍雨的舞臺上,更何況是成為團隊指揮?
但是如果能站在藍雨的舞臺上,喻文州毫不自卑地想,他和黃少天一起,一定能做到很多,至少要比其他人認為的多。
想到這裏他側頭看看還在生悶氣的黃少天,發現他鼓着腮幫子的樣子圓滾滾的,莫名地可愛。黃少天半年來好像長高了一點,嬰兒肥也在慢慢褪去,臉上沒有以前那麽肉了,喻文州有點惋惜,他覺得再不動手去捏,他就要錯過捏他臉的最好年紀了……
“說句話啊?”喻文州笑着,胳膊碰了碰黃少天。
黃少天眉毛長得英挺,生悶氣的時候皺着,讓他看起來很難接近:“說什麽啊?你不是老覺得我煩嗎?現在又不煩了?”
“你老不說話,我還以為是我耳朵出問題了。”喻文州說。
黃少天:“……我有那麽聒噪嗎?我現在不是很安靜嗎?”
“少天,別動。”喻文州突然轉移話題,黃少天一愣,立刻停住動作,有些緊張地看着喻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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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
喻文州擡起手,在他眼睛下的皮膚上輕輕刮了一下,然後順勢捏了一下他鼓鼓的側臉。
“你幹什麽?”黃少天警覺地看着喻文州,像是看一種他無法理解的生物。
捏到了臉,喻文州感覺他好像完成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一樣,身心愉快,他攤開手,指尖上一根又長又黑的睫毛,當然,是黃少天的。
“你的睫毛掉在臉頰了。”喻文州擡起指尖湊到黃少天面前,“據說吹睫毛可以許願。”
“封建迷信!喻文州你行不行!破四舊!必須破四舊!”黃少天深刻覺得他好像永遠都不知道喻文州在想什麽,這個人怎麽想一出是一出啊!什麽吹睫毛許願,不都是對着流星許願嗎!再不濟也要去廟裏燒香吧?許願也要按照基本法!
“你不許願就算了,那我來吧。”喻文州打開車窗,輕輕一吹,那根睫毛就不見了。
黃少天好奇:“你許願許什麽?這是我的睫毛诶,跟我有關麽?嗯?問你呢?說話啊喻文州,喂喂喂,你沒聽見我在和你說話嗎?喻文州喻文州喻文州——靠!你裝什麽睡!我知道你沒睡着!”
喻文州忍着笑,靠在座椅上裝睡,睫毛微動。黃少天胳膊碰了半天發現他沒反應,終于老實了。
“回去我要找老鬼好好切磋切磋。”黃少天忽然說。
“怎麽了?”喻文州看他語氣深沉,睜開眼問他。
“葉秋很強。”黃少天簡單地說。
喻文州點點頭,沒說話。
“如果那個眼睛不一樣大的男生沒說大話的話,那他也很強。”黃少天補充說,“我不算什麽。”
“他叫王傑希……”
“他眼睛不一樣大!”
“他是微草的,他叫王傑希……”
“但是他眼睛真的不一樣大!有一只比另一只大好多!就是大小眼嘛!”
“我知道,他叫王傑希,你別給人家亂起名。”
“我只給你起過名!我怎麽會到處給人家起名?我起名要收費的,是吧吊車尾?”
喻文州:“……你想打架麽?”
“我不!”黃少天側身一躲,笑嘻嘻的,“我要回去和老鬼好好PK,和他打架就夠了!”
“那你們慢慢打。”喻文州點頭。
“對了喻文州,你覺得老鬼會不會傷心,他又八強一輪游了,我看了看電競周刊什麽的評論,話說得都不太好聽。”黃少天突然說,語氣有點不高興,“我發現有些人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喜歡指點江山——”
“行了。”喻文州打斷他,“到了,下車。”
“就喜歡指點江山,以為自己是多厲害的人物,其實就是動動嘴皮子誰不會啊,老鬼是狀态不如從前——”
“可以了,快點起來。”喻文州小聲說,“黃少天,魏隊過來了。”
黃少天輕微暈車,所以他們坐在大巴車最靠前的位子,現在魏琛和方世鏡就站在車門口,方世鏡微笑,魏琛背對着他們站着,背影微微有點佝偻,站不直一樣。他在抽煙,煙霧在陽光下顯得稀薄,像是清晨朦胧霧氣。
“我什麽都沒說。”黃少天立刻澄清,“老鬼,來PK吧!”
“P什麽P,累了,先回去睡一覺。”魏琛說。
黃少天愣了一下,然後轉回頭看喻文州,眼神中有些慌張。
“那一起吃飯吧。”黃少天又提議。
魏琛還是拒絕了,他徑直向隊長辦公室的方向走,速度不快不慢,甚至連距離都不算遠,但是黃少天卻覺得自己就是已經追不上他了。
“沒事的,”方世鏡安慰黃少天,“他累了,讓他睡一覺就好了,你再煩他,當心他踹你。”
黃少天笑了,情緒立刻就恢複了,他撇了撇嘴,表達了對暴力的憤怒。
回宿舍的路上黃少天一直在繼續和喻文州唠叨着他對這場比賽的看法,對葉秋的,對百花的,還有對藍雨的,對魏琛的,喻文州沒怎麽說話,但是黃少天說的他都有認真聽,也都有記得。
黃少天嘆了口氣:“早知道,剛剛那根睫毛就留着許願了,要不我再拔一根?”
“你當你是孫悟空嗎?”
“哎,這不是沒什麽許願的方式嘛,你剛剛到底許什麽願了?說來聽聽啊!這裏又沒有外人!”
沒有外人,喻文州笑了,他突然覺得這樣就很好,不去想未來的事情,現在這樣的藍雨,這樣的黃少天,還有這樣的自己,一切就剛剛好。
“希望藍雨越來越好,早日拿冠軍。”
“沒了?”黃少天問。
“沒了。”
“哦,那好吧。”黃少天裝作很不在意的樣子,“我回我的屋子去了,拜拜。”
“拜拜,”喻文州停頓了一下,“晚上一起吃飯。”
“嗯。”黃少天意氣風發地揮揮手,大步向前走。
其實當然還有。希望藍雨越來越好,我和你一起早日拿冠軍。
方世鏡臉色有些陰晴不定,他看了看魏琛,又看了看坐在魏琛對面的喻文州,覺得有些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黃少天對魏琛和喻文州之間的PK似乎非常感興趣,他自始至終都沒有一秒溜號,目光緊緊盯着屏幕,顯然也很緊張。魏琛來訓練營和大家切磋不是什麽稀罕事,他性格好,喜歡和訓練營多互動,就會經常過來,更何況還有黃少天這個他非常看重的親傳徒弟,所以大家都不怕魏琛,偶爾還會起哄開開玩笑。
但是現在的場景卻不是開玩笑的,這是喻文州和魏琛交手的第三場。之前的兩場,喻文州出乎意料地贏了。
喻文州打得很辛苦,這一點是黃少天最先看出來的。和打于康成完全不同,魏琛的意識和經驗,毫無疑問都是榮耀裏一流的水平,即便是喻文州熟知地圖、無數次分析過魏琛的打法,他仍然落于下風,只能在被動挨打中不斷艱難反擊,一次又一次頑強地躲閃,再重新組織進攻。有好幾次黃少天都覺得喻文州必死無疑,但是他總能化險為夷,用一種很狼狽但是決不放棄的姿态,繼續堅持下去。
而就在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反擊中,他贏了魏琛兩次,現在第三場比賽,魏琛終于将喻文州逼到了角落裏,兩個人幾乎都是血皮,勝負就在瞬間。
黃少天第一次茫然了,他不知道要支持誰,更不知道該做什麽樣的表情說什麽樣的話,站在原地左右為難。
而勝負的瞬間終将會來到。
喻文州,連下三城。
訓練營裏陷入死寂,沒有人說話。很多人都知道喻文州的手速差到無法直視,也知道他研究地圖很有一套,大多數人都圍觀過那場挑起訓練營第一次打群架的比賽,但是誰也沒有想到魏琛會輸給喻文州,還是連續三場。縱然魏琛在之前和很多人交手,喻文州占據熟知地圖的優勢,但是這樣輸掉,總歸是太難看了,畢竟在訓練營非正式選手眼中,正式選手和非正式選手之間如隔天塹鴻溝。
“繼續加油!”魏琛說。
這句話不只是對喻文州,也是對訓練營的所有人,更是對藍雨。他轉身出門,掏了掏口袋,丢出空煙盒,有些惆悵。
訓練營裏,所有人圍着喻文州,黃少天也看着他,只是他們四目相對的時候,黃少天猛地轉過了頭,顯然是在躲避,他面無表情,身影被窗外的夕陽拉得修長。更多的人想要和喻文州切磋一局,喻文州卻沒說話,只是越過人群看着黃少天。
黃少天垂下眼眸,他在人群之外,看上去好像也和所有人一樣想要和喻文州PK一局,只是沒擠進來罷了。但是喻文州知道,根本不是這樣。
魏琛走到訓練營門外,方世鏡追來,他揮揮手拒絕了方世鏡,一個人徑自下樓。在這一刻他做了一個之前猶猶豫豫現在卻終于明晰的決定,走下樓梯的時候覺得喉嚨間泛起苦澀,又覺得有一點如釋重負。
對于魏琛而言,藍雨就是榮耀,只是藍雨的未來并不屬于他。那将屬于一對全新的組合,在星光璀璨的黃金時代,仍然熠熠發光。而在這之前,總有人要讓位。
未來屬于年輕人,這是颠撲不破的真理。他沒有覺得心如死灰,更沒有覺得無地自容,他只是覺得有些遺憾,他沒在最好的年紀遇到榮耀。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