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黃少天自從上了飛機,就沒有一分一秒安安分分地坐着。他時不時地托着腮發呆傻笑,時不時地看着窗外像個詩人一樣眺望——雖然窗外看去都是渺茫的雲層,但這不影響他的興致。
“完了,”黃爸爸在一邊翻雜志,對黃媽媽說,“看吧,果然打游戲把腦子都打傻了。”
“還不是你當初讓他去的!”黃媽媽正要睡覺,被打擾了很不爽,“傻了也是遺傳你。”
黃家氛圍一貫如此,黃媽媽站在食物鏈頂端俯視衆生,底端兩位男士不分高下,互相the one。黃爸爸被噎了,詞窮,見黃少天也沒有插嘴的意思,遂不再說話,專心看時尚雜志。
爸媽日常鬥嘴,黃少天絲毫沒有被打擾,他陷入一場綿長的回憶,這場黑白默片從他遇見喻文州開始,拉開長長的膠片,所有的細節都慢慢變得清晰,所有沒有深思過的細節和片段都變得有意義起來。黃少天甚至開始得意洋洋地幻想,從見他第一面,喻文州肯定就愛上他了。
而事實上喻文州那時候恨不得拿一捆膠帶封住他的嘴。
他不知道喻文州在一開始同樣也看他不順眼,不知道在那個炎熱的夜晚吓唬他的人和剛剛對他表白的是一個人,他不知道他坐在自行車後座攬着喻文州的腰時,身前那個穿着白襯衫的少年心裏的荒漠開出了第一朵花。
他甚至不知道他改變了喻文州,又是如何改變的,在細水長流的叮咚聲裏,有很多事情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黃少天想過很多次自己告白失敗的場景,他想過要怎樣結結巴巴地和喻文州解釋,他仍然希望他們還可以做朋友——愛情讓人慣于站在低處,可他愛的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堅冰,他是被微風暖日融化的一捧春水,義無反顧地向着低處奔流,入懷時,就化成了暖流。
從飛機降落到抵達外公外婆家大概又耗費了兩個小時,黃少天恨不得把黃爸爸的電話搶過來用,但是他又不敢。當着父母的面說這種事情,這無異于自尋死路,他還不想英年早逝——他還多活幾年和喻文州周游世界呢。
坐上出租車的時候他就開始摳車窗,差點徒手把車窗給卸了,司機師傅一而再再而三地回頭看他,生怕他做出點什麽出格的事情來,不過黃少天現在雖然焦慮,但還不至于失去理智。
但是他很快就失去理智了。
到了外公外婆家,匆忙而敷衍地打了個招呼後他立刻征用了表姐的充電器,蹲在角落裏等了一會兒充電到3%可以開機後,他激動地打開手機,結果……
“為什麽沒有信號?!”
“為什麽?”
“為——”
“閉嘴。”表姐走過來,塞了半塊流沙包堵住他的嘴,“這邊太偏僻了,經常沒有信號。”
黃少天真的失去理智了,他把手機丢在一邊,穿着單衣就跑出門去了。來的路上他有看到家門口附近有個郵筒,他抱着肩膀瑟瑟發抖地端詳這個綠色的郵筒,想要不要幹脆給喻文州寫封信算了。
這是他現在可以最快聯系到喻文州的方式,如此原生态,如此詩意,如此浪漫。
黃少天扶着郵筒,深感人生艱難。
他回到屋子,打了個噴嚏,看着還在充電的手機,心裏萌生了又一個失去理智的想法,不如幹脆報警吧,反正現在沒信號只能報警,或者打給急救中心也可以。
警察叔叔救命,醫生叔叔救命,這是兩條人命啊!
晚飯味同嚼蠟,黃少天的注意力還沒有從“如何快速聯系喻文州”這件事情上收回來,魂不守舍,答話也驢唇不對馬嘴,黃爸爸笑話了他兩句,他也充耳不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無法自拔。
沒辦法了,不如用愛發電順便呼喚信號吧?想到這裏,黃少天鄭重其事地放下筷子,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Biu!
喻文州在游戲裏漫無目的地走着,土豆端莊地坐在他身邊,好像能懂主人的心情,乖乖地任捏任摸,毫無怨言。
其實喻文州倒是沒有太焦慮,他反而看上去很冷靜,雙手在操作的時候依然保持着獨特的節奏,似乎沒有因為那一條石沉大海的告白短信而有什麽變化。可是他自己知道,他騙不了自己,現在心如同懸在半空中,随時都有可能墜下,摔得血肉模糊。
“吃飯了。”喻媽媽在敲了敲門,柔聲喊喻文州。
“嗯,來了。”喻文州停下操作,畫面上他的亂碼術士孤單單地站在空曠的街道上,仿佛遠處的張燈結彩歡天喜地都與他無關。小鎮上落了大雪,畫面柔軟安靜,可是卻好像少了點什麽。
“吃飯咯。”喻文州關掉電腦,單手抱起土豆,另一只手在空中停頓了一下,最終也沒有去碰放在桌面上的手機。
土豆叫了兩聲,似乎是因為喻文州抱它抱得不舒服了,喻文州只好雙手捧着它,免得它叫起來沒完。
土豆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太艱難的事情也不用思考,不舒服就喊就叫,每天關注小魚幹就可以了,輕松簡單,痛快自在。
吃過了晚飯,電視機裏在播着春晚前的新聞節目,外面到處都是不停歇的爆竹聲,喻文州坐在沙發上打開聊天工具,看看藍雨其他人在幹什麽。大家三三兩兩地在提前吐槽春晚,鄭軒則在慢悠悠地發年夜飯照片,黃少天當然沒有出現,這讓喻文州心裏略微舒服一點。
喻文州出現的時候群裏沸騰了一下,宋曉最先提議讓喻文州發紅包,群裏立刻響應,以職業選手的手速,立刻就刷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喻文州知道自己躲不過,就包了個大紅包,他看了一眼群人數才設置的,好讓群裏人人都有份。
“還剩了一個啊?”鄭軒察覺到了,“黃少不在啊?”
宋曉附和:“奇了怪了,昨天晚上還在的啊?”
喻文州想了想,問道:“他今天有出現過嗎?”
“沒有,一天都沒見到。”
喻文州嘆了口氣,沒再發言。
群裏的紅包卻沒有因為黃少天不在而被冷落,過了一會兒就被一個新進群的給領走了,喻文州眯着眼睛看了看,竟然是方銳,估計是從鄭軒手下走後門跑來拿紅包的,喻文州笑了一下,也沒說什麽。
他打開和黃少天的私聊對話框,看着他黯淡下去的黑白藍雨隊徽頭像,給他重新發了個大紅包。
不管怎麽樣,從來都不能少了黃少天的份。
黃少天奄奄一息地靠在沙發上,感覺下一刻就要靈魂出竅了。表姐看不下去了,推了他一把,問他怎麽了。
“我想打電話。”黃少天坐起來,語氣甚至有點委屈起來,“這都21世紀了,竟然還有沒信號的地方——”
“去那個屋子。”表姐給他指了指,“看到沒,靠近南邊,信號會稍微好一點,說不定能打出去電話……”
黃少天一蹦三尺高,幾乎是一個眨眼的工夫就竄了出去,比院子裏點的竄天猴慢不了多少。
外公外婆家裏住的還是青瓦屋檐的舊房子,向南的窗子外是一條河,黃少天推開窗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在陽臺外的平臺上。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深沉如墨的夜色,爆竹聲和奔流不息的冬水聲不絕于耳,如同夜幕裏行軍的戰鼓聲。他小心翼翼地點開屏幕,看到右上角的信號格似乎真的比剛剛多了一點點。
呼……黃少天長出一口氣,點開了通訊錄裏第一個名字:啊!隊長。
這樣別出心裁的設置方法可以确保他無論什麽時候打開通訊錄,都可以第一個看到喻文州的名字,而且他認為這是和“呀!土豆”相對稱的。
電量滿格,電話終于撥了出去,黃少天側着頭聽電話裏傳來冗長又機械的嘟嘟聲,心髒幾乎要跳出來了。他聽見身後家人在喊他,馬上要到零點了,要按照習俗一起許願;也聽見爆竹聲在冬日長空點燃舊歲,正準備熱鬧地迎來新的一年,而這一刻,他卻只想聽到喻文州的聲音。
河水奔流,空氣中彌漫着潮濕水汽,黃少天覺得有點冷。
于他而言,喻文州就像一場溫柔的烈火。
電話終于接通,他急着要說話,卻聽見那邊傳來一陣慵懶的貓叫。
“喵——”
黃少天噗嗤一聲笑出來,緊張感一掃而光。
喻文州終于接起來電話:“喂?”
“是我是我,”黃少天放松下來,幹脆靠着窗檐坐,很大聲地沖着手機喊,“我是黃少天!”
底氣十足,一聽就是吃多了。喻文州被他震得一抖,只好将手機拿遠點。
知道是你了。喻文州笑着搖頭。
“新年快樂!”那邊繼續很大聲地喊。
“新年快樂。”喻文州擡眼看了看鐘表,正好指針指向十二點,千家萬戶守歲迎新,城市裏燈火通明,猶如天光散落。
“我有話和你說。”黃少天咽了咽唾沫,“隊長,你有在聽嗎?”
喻文州下意識地點點頭,之後才意識到黃少天看不到,他剛想說話,就聽到那邊黃少天的聲音愈發響亮起來。
“不要喊我!我不去!讓我把電話講完!再不讓我講完我真的要發瘋了!”
喻文州笑起來,土豆好奇地在他懷裏拱來拱去,伸出爪子去抓電話。
“我有在聽。”喻文州聲音裏帶着淺淡的笑意,溫柔地說,“少天,我等了一天你的電話。”
其實讓喻文州自己都驚訝的是,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裏,他竟然沒有設想過任何失敗的場景——他不知不覺間懷着堅定的幻想,永遠向着兩廂情願的方向。
感覺是不會出錯的,他感覺得到,對黃少天來說,他是與衆不同的。
“手機沒電了,到了這邊,又沒有信號,我現在半個身子都在外面,馬上要掉進河裏了!”黃少天說到這裏自己也覺得後怕,連忙伸出手抓緊窗檐,“我想問你,你短信裏說的,過了一天了……還算數嗎?”
他心尖微微顫抖,抓着窗檐的手指骨節泛白。
“算。”喻文州站在窗邊,一打開窗子,一陣冷風撲面而來,“那你呢,你要不要答應我?”
黃少天帶着笑意的聲音傳來:“當然答應你——”
撲通,電話那邊傳來一陣沉悶的響聲。
“喻文州,我掉下來了……”
喻文州一頭霧水。
黃少天聲音聽起來還是挺高興的,雖然他從高高的陽臺上一激動就掉了下來,現在還不知道怎麽爬上去。但他還是很高興,因為這樣信號更好了。
黃少天靠在水泥陽臺的外面,仰頭看天上的煙花,終于不怕家人聽到了,放聲大喊:“但是沒關系!隊長,我喜歡你!”
喊聲,爆竹聲,簌簌的流水聲,通過電流傳來,微微有些失真,但是卻又無比真實,冷空氣繼續從窗子飄進來,喻文州深吸一口氣,竟然不覺得冷。
“我現在要從陽臺上爬進去,但是……我還不知道怎麽才能爬進去。”黃少天拍了拍粗糙的水泥牆面,“隊長,我們太艱苦了。”
喻文州笑起來:“不會,哪有啊。”
最苦澀的暗戀時期已經過去了,而未來光陰裏所有的苦澀都會因你而變得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