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喻文州推着行李箱進家門的時候,土豆坐在高高的貓爬架上俯視衆生,看到喻文州進來,黑黢黢的土豆“女神”擡了擡爪子,做了個平身的姿勢。

“喂,下來啊。”喻文州哭笑不得,沖土豆招手。

土豆女神邁着妖嬈的步伐爬了兩節貓爬架,然後不耐煩了,一個俯沖,像一陣風一樣沖了過來,三下五除二地順勢爬到喻文州懷裏。

喻文州想了想,剛剛這一連串的動作只讓他想起了一個形容:黑旋風。

又黑了啊……喻文州憂心忡忡地抱着貓深感人生艱難,他到時候要怎麽把這一團黑炭一樣的毛球遞給黃少天,告訴他這是他的土豆女神。

怎麽感覺比表白還費勁兒呢?

想到表白這件事,喻文州深吸一口氣,他覺得他有必要先和爸爸談一談。當然他不會直截了當地把事情的原委全說出來,現在就這樣和家裏出櫃實在是太過冒險,但是他還是想問一下意見——當然,以一種不動聲色的方式。

“回來了?”喻父從書房走出來,看到兒子穿着黑色的外套抱着貓,深感真是黑得不分彼此啊。

“爸……”喻文州猶豫了一下,但是還是開口了,雖然自己都覺得別扭,“我有點事情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喻父扶了一下眼鏡,然後又擡頭看看客廳挂鐘,确定一下自己身在何處:“哎呦,不得了,頭一回啊。”

喻文州做事向來很有自己的主見,三歲的時候就能強硬決定今天穿什麽褲子,五歲時候能決定今天走哪條路回家,考初中時候可以決定自己要去哪所學校;一般情況下,他總是基于自己的判斷做出選擇,很少向別人征求意見。

但是這次不一樣。

“爸,我請你出去喝一杯吧。”喻文州笑了笑,伸了個懶腰,“累死了。”

習慣了在藍雨、在所有粉絲的面前做一個穩重成熟的藍雨隊長,喻文州看起來也确實像一個早熟的人,但是其實他和所有人一樣,也不過是個二十歲剛剛出頭的年輕人,在父母面前還是個孩子。

喻父笑眯眯地看着喻文州,等着他先開口。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喻文州攤開菜單點菜,然後比了個手勢,“兩瓶啤酒。”

街邊的大排檔生意清冷,大概是入了冬又接近春節的緣故,遠不如平時那樣忙碌熱鬧。喻文州倒覺得這樣很好,氣氛輕松,環境又安靜,他可以好好和喻父談談。

“爸,我有件事……”喻文州想了想,“沒辦法和你說太具體。”

“那就抽象地說。”喻父點頭。

“好。”喻文州點頭,“如果我很想做一件事,知道它可能被很多人不理解、被很多人阻攔,但是我真的很想去做,并且堅信這件事給我帶來的,遠比失去的更多……我應該這樣去做嗎?”

“你覺得我和你媽媽,也會阻攔你嗎?”喻父頗玩味地看着自己的兒子,突然問道。

喻文州想了想:“我覺得,有很大可能會。”

“好,”喻父爽快地點點頭,“那你以後也不要告訴我們。”

喻文州一怔,他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喻父說的是什麽意思。

“你覺得你能做成嗎?有多大的把握?”喻父打開啤酒,給兩個人面前的杯子都滿上,“低于50%的成功可能性的話,我覺得你是不會選擇的。”

喻文州微微低下頭,聲音有點失落:“說實話,我不知道。”

不是喻文州對自己沒信心,而是他害怕自己會錯意。黃少天對每一個人都付出100%的熱情,喻文州很怕他将愛情和友情混為一談,給出一個讓自己大失所望的答案。他不止沒有50%的把握,甚至連1%都沒有,但是即便如此,喻文州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奮不顧身地去冒一次險。

愛是一腔孤勇。

“這不像你啊。”喻父開玩笑地說,“平時你無論做什麽,都是給自己留好後路的。”

喻文州保持着沉默,默默地把面前杯子裏微微有些辛辣的冷涼液體一飲而盡。

“偶爾也要……賭一次啊。”喻文州擡起頭,很認真地回答。

街燈光影柔和,把少年的身影拉長,路邊高大的細葉紫薇花在深夜裏飄搖而下,如同碎星散落。空氣中彌漫着落葉略微苦澀的味道,摻雜着煙火氣和濃重的酒香,夜宵的最後上了一道很簡單但是很好吃的甜點,喻文州下意識地回頭,卻發現身邊沒有那個永遠嚷嚷着吃不飽的少年。

“爸,”喻文州臉頰有些微微發紅,“你為什麽不問問到底是什麽事情啊?”

喻父笑了一下:“你這個小子啊,從小主意就正,我問了,然後不讓你去做,你早晚也得去做,所以我就幹脆不問了。你也長大了,什麽樣的後果你也想得到,既然你覺得最壞的結果也可以承受,那就沒什麽不應該做的。”

喻文州點點頭,保持着沉默。

“這就像你當初執意要去榮耀做職業選手。”喻父繼續說,“人生不就是這樣,想要什麽就自己去争取。”

走在回家路上的時候黃少天有打過來電話,喻文州接起來剛說了一句話,他就在那邊嚷嚷說喻文州喝酒了。

喻文州其實清醒得很,完全不覺得自己哪裏露出破綻:“這你都知道?”

“知道知道,”黃少天小雞啄米一樣點頭,“咬字發音都不一樣了。”

喻文州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因為他自己都沒察覺到。

“喂,我在洗菜,”黃少天側着頭夾着手機,說話還挺費勁的,“想起一件事情來。”

“嗯?什麽?”

“任大叔是不是要求婚了啊?”黃少天把洗好的青菜丢進塑料盆裏,順便抱怨一下,“哎,我這無價之手,在家只有洗菜的份兒!”

“洗洗就算了,別随便亂切。”喻文州想起黃少天的刀工就一陣眩暈,仿佛能立刻聞到楊桃的清香。

“知道了。”黃少天點頭,然後又把話題拉扯過去,“你覺得任大叔會成功嗎?”

喻文州怔了一下,不知道怎麽回答。

“我覺得能行!春節這麽好的日子,不好意思不答應吧……”黃少天在那邊自言自語。

喻文州也笑了一下,是啊,春節這麽好的日子,一定會成功的。

但是任藻卻沒成功。

除夕的前一天,黃少天趴在床下找他的手機充電器,僅剩15%電量的手機響起來,他灰頭土臉地抓過來一看,任藻來消息了,自暴自棄地發了個痛哭流涕的表情。

黃少天坐在地板上,百感交集。

這還能不能好好過年了?!

“你幹什麽?快把天花板給掀了。”黃媽媽聽見屋裏一陣亂響,推門進來就看見自己兒子坐在地上發呆,灰頭土臉的像是剛剛去挖煤回來,頭發亂蓬蓬的,幾根呆毛在空中微微顫動,像是找不到信號的天線。

“充電器找不到了……”黃少天爬起來,“媽!親媽!你們有沒有我能用的充電器?”

很可悲的是,答案為否。黃少天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機電量,已經14%了。想到喻文州臨走的時候和他說一定要保持聯系,他簡直就想一頭撞死了。

“早點睡覺,這孩子,打游戲都打傻了。”黃媽媽看了看黃少天六神無主的樣子,像拍西瓜一樣拍拍他的腦袋,“明天一早的飛機,延誤了就來不及了。”

“傻了”的黃少天奄奄一息地靠在床邊:“媽,我需要一個充電器。”

“我去給你變一個出來。”黃媽媽敷衍地關上門,然後冷漠地無視了黃少天的需求。

現在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所有商店都關門了,明天一早的飛機去看外公外婆,估計落地也得中午了,黃少天掰着手指頭算,自己可能真的要失聯一段時間了,不過問題應該不大吧,喻文州就算要找自己,也不會急于這一時。

黃少天自我安慰着,抓起手機一看,靠,已經13%了!

簡直痛不欲生,他想了想,決定先關機,等到明天再打開。落地之後不管怎麽樣也要找個能用的充電器,不然總覺得會錯過什麽重要的事情,他心裏老是忐忑不安的,覺得會發生什麽大事。

上次他有這麽嚴重的第六感,還是很久以前因為不交作業被老師喊家長,果不其然就被揍了一頓。不管怎樣,他的第六感都是非常精準的,而且非常符合墨菲定律。

因為要趕早班飛機,又有心事,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餅,壓根沒睡上幾個小時,黃少天出現在機場的時候特意戴了副墨鏡來遮黑眼圈,順便防止被人認出來。他坐在行李箱上百無聊賴地打開手機,刷了一會兒微博才幡然醒悟,糟糕,我手機快沒電了啊!他摘了墨鏡一看,救命,已經只有5%的電量了!

智能機基本上少于5%的電就會罷工,黃少天突然覺得心驚膽戰的,他四處看看,沒人注意他,但還是覺得很緊張——喻文州該不會現在給他打電話吧?

他剛想到這裏,手機突然在他手裏震動起來,拉德斯基進行曲雄壯的音樂鈴聲響起,立刻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大家都精神一振,恍惚間還以為自己在除夕夜這天參加室內運動會走方陣。

黃少天手忙腳亂地接起來,說話都結巴起來:“喂、喂,啊……”

“少天,是我啊,”喻文州笑了一下,“怎麽了?”

黃少天的慌亂太顯而易見了,喻文州只是聽他的呼吸聲就能聽出來。

“哦,我知道是你,我看到顯示是你了……”黃少天一慌亂,話就更多了,“怎麽了?這麽早打電話過來……”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說,”喻文州的聲音很溫柔,“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時間?”

“我……”

嘟嘟嘟,掉線了。黃少天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屏幕,顯示“您的手機電量不足3%,無法進行通話,請及時充電”。

我靠!黃少天差點從行李箱上栽下來。

怎麽辦?給喻文州發個短信吧。黃少天自認為手快,趕忙打開短信功能,希望可以在自動關機前把短信發完。結果他手指剛剛點到界面,突然一條短信進來,讓他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剛剛電話斷了,不如就這樣說吧。我想了很久,覺得也應該告訴你,少天,我喜歡你,不是以隊友的身份。我愛你,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手機屏幕徹底暗下去,電量只有1%,手機自動關機,進入休眠。

而黃少天的心裏卻豁然亮起千萬盞明燈。

那句詩真的被引用太多次變得太“俗氣”了,可是他還是覺得那一刻,只有那句詩才能描摹盡他內心的驚顫。

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只是他的喻文州沒有站在燈火闌珊處,他站在一望無際的光輝裏,光和亮從他身後的黑夜裏搖搖升起,月是滿月,日是紅日。

從此所有光陰因你盡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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