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亞歷克斯在晚宴開始後才走進餐廳,幸而男爵的祝酒詞正好說到一半,人們的注意力都在主人身上。瑪莎懷疑地沖他眯起眼睛,沒有說什麽,沉默地指了指他該去的座位。亞歷克斯的在長桌前端,萊拉的右側。喬治和未婚妻坐在男爵左側,還有一對哈利不認識的夫婦,多半是哈特福德子爵和夫人。男爵夫人不在,也并沒有給她留座位。哈利被安排到長桌末端,離樂隊不遠,坐在兩個年輕軍官中間。這兩個人一整晚都在談論蘇聯人和柏林,哈利對此一知半解,無法插嘴,只能禮貌地附和,消耗杯子裏的葡萄酒,心神不寧地盯着壁畫看。這是他第一次留意到餐廳裏的精細浮雕和繪畫,在他記憶裏這個房間總是點着昏暗的蠟燭,布簾四角被牢牢固定住,嚴格遵守燈火管制的規定。那仿佛是另一個世紀的事了。

哈利沒有吃多少東西,也不記得自己放進嘴裏的是什麽,只希望晚餐盡快結束。有那麽一兩次,當哈利看向長桌前端的時候,亞歷克斯也正好在看他,但迅速移開了目光,像是不想引起哈利的注意。雲雀突如其來的鳴叫始終在腦海裏回蕩,哈利能清楚記起嘴唇的溫度被觸感,亞歷克斯的舌尖嘗起來像砂糖、杏仁和香槟。去年冬天留下的枯葉沙沙作響,無花果樹所紮根的柔軟腐土散發出強烈的潮濕氣味。

“……并沒有類似的雷達系統,其實不能構成實際威脅,你不這麽認為嗎,普魯登斯先生?”他旁邊的軍官說,哈利回過神來,收回目光,敷衍了一句當然是的。侍應端來下一道菜,浸泡在濃稠肉汁裏的羊肉,把哈利從這段無效的對話中拯救了出來。

甜點是草莓奶凍和切片的新鮮黃杏。樂隊開始演奏歡快的舞曲,一些男士離席,到偏廳裏抽煙,喝一杯威士忌。亞歷克斯多留了十來分鐘,和哈特福德子爵夫人聊着什麽,兩人看起來都不願意放對方離開。随後年輕的盧瓦索先生說了些什麽,站起來,吻了子爵夫人的手背,推開落地窗,到花園裏去了。哈利對折餐巾,放到盤子旁邊,也跟着出去了。

他在玫瑰架下找到亞歷克斯。花園裏沒有燈,唯一的光線來自燈火通明的餐廳,但也僅僅照亮了一小塊草地和半棵栗樹,剩餘的地方都隐沒在陰影之中。亞歷克斯點了一支煙,火光短暫地照亮了他的臉,然後縮減成一小顆顫動的紅色光點。他把香煙遞給哈利。

“不,謝謝。”

“這似乎是我今天能從你嘴裏得到的唯一答案,‘不,謝謝’。”

“對不起。”

“不,別道歉,哈利,是我應該道歉。我以為。”他沒有說完這句話,吸了一口煙,再呼出來。風很快吹散了煙草燃燒的氣味。

“你是對的。”

“哪部分是對的?”

“‘你以為’的部分。”哈利清了清喉嚨,心跳太快,他覺得自己幾乎發不出聲音,“我只是不能确定我是不是你那些,游戲的一部分。”

亞歷克斯丢掉煙,踩滅,“‘游戲’是什麽意思?”

“在牛津的時候,你那些來去都快的‘朋友’。我不擅長——我的意思是,我不想成為他們,我希望我能一直留着你。”

長久的沉默,被不間斷的蟲鳴填滿。空氣略帶一絲寒意,可能是因為不遠處的海。玫瑰季節事實上已經過去了,殘餘的花朵接近頹敗,散發出一種令人想起腐葉和雨後泥土的濃郁氣味。亞歷克斯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些發顫。

“哈利,如果不是為了引起你注意的話,你覺得我過去這幾個月在做什麽?。”他深吸了一口氣,沒有給哈利回答的時間,“再說,你太沉悶了,不可能參與任何‘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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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應該感到榮幸還是受到冒犯。”

“你該道謝。”

他們互相抓住了對方的手,像是怕黑暗會突然湧過來,把他們沖散。哈利小心翼翼地吻了他的朋友,先是額頭,然後是鼻尖,最後才是嘴唇。亞歷克斯現在嘗起來像煙草和白葡萄酒。草叢裏傳來輕微的響動,他們短暫地分開了,喘息着,躲進玫瑰架下更深的陰影裏。但噪聲的來源只是一只田鼠,或者野兔,飛快地沿着花圃邊緣逃竄。

“現在是邀請我到你卧室去的好時候,普魯登斯先生。”

“謝謝提醒。”

為了繞到大宅西翼,兩人在漆黑一片的花園裏跌跌撞撞地走了很遠,從一扇仆人用的小側門進去,悄悄走上樓梯。二樓走廊安裝了新的壁燈,全都亮着,但空無一人。音樂聲從樓下傳來,因為距離太遠,非常模糊,更像是醉酒之後的幻覺。他們撞進哈利的房間,沒有開燈,摸索着扯掉對方的領結,解開紐扣,把皮鞋和長褲踢到一邊。

窗簾沒有拉上,栗樹的影子印在地板上,暗淡的月光剛好足夠分清深色的床單和蒼白的皮膚,他們花了很長時間探索對方的身體,手掌和舌頭滑過溫暖的、起伏的輪廓。亞歷克斯在哈利埋進他身體裏的時候發出低低的嗚咽,膝蓋夾緊了哈利的腰,指甲在他背上抓出了血痕。哈利俯身吻他,讓兩人汗淋淋的額頭碰在一起。宴會的音樂聲在短暫靜默之後重新響起,兩把互相交纏的小提琴,攀上同一個高音,緩慢回落,逐漸融入鋼琴的溫和音色裏。

他們都沒有留意到樂聲是什麽時候停止的,随之而來的寂靜像毛毯一般厚實而溫暖。栗樹的影子随着月亮的角度移動了,鋪在亞歷克斯赤裸的背上,哈利伸出手,輕輕撫摸顫動的樹影。

“我夢見過這件事。”亞歷克斯說。

“性?”

“是的,和你,在這個房間裏。只是在我夢裏外面下着雨,可能是下午,也可能是清早,很難說清楚。”

“聽起來不難實現。”

亞歷克斯笑起來,哈利能感覺到溫暖的呼吸灑在頸側。“哈利,你也得告訴我一個令人難堪的夢,這樣才公平。”

“我通常都不記得做過的夢。”

“這是借口。”

哈利側過頭,嘴唇擦過亞歷克斯的耳朵:“我有一次夢見自己站在放滿石膏半身像的繪圖室裏。”

“聽起來不怎麽難堪。”

“我沒有穿任何衣服,和那些雕像一樣。繪圖室的其中一面牆是櫥窗,對着人來人往的大街,我想逃跑,但是那個房間沒有門。”

“展品:《不幸的普魯登斯先生》。”

“應該是《局促而困惑的普魯登斯先生》。”

“因為你就像牡蛎。”

哈利不由得笑起來,“為什麽是牡蛎?”

亞歷克斯低聲回答了一句什麽,他已經快要睡着了,詞語和詞語粘在一起,聽不清楚。哈利聽着他的呼吸,過了好一會才吻了吻他的額頭,把被子拉過來,蓋在兩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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