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夢回七年

沿着荷塘走到盡頭,便是宰相府裏最偏僻的院子——拂柳院了。

初春的天,陽光輕薄,像是層淡淡的金霧灑在了嫩綠的柳芽上,明明是好時節,柳枝們卻一溜兒地低垂着頭。

拂柳院裏愁雲慘淡,溫初白整個人都被掖在了薄被裏,唯獨露出個沒有血色的腦袋來,她本玉色透紅的溫潤肌膚,也因為昏迷三日而早已晦暗無光。

頭疼,是最最明确的感覺,像是被鈍器敲擊,不間斷轟鳴之中,連帶着整個頭顱都微微發脹。溫初白阖着的一雙眼輕輕轉着,像是想要努力掙開那重逾千斤的薄薄眼皮。

“初白小姐,初白小姐……”

一個聲音模模糊糊地傳來,像是白桃的,卻又不完全一樣,似是比白桃年輕了些。

“阿白……阿白怎麽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響起,帶着萬分的驚喜與痛惜。溫初白模模糊糊地聽到,整個身子都僵硬了一瞬。

這是她娘親的聲音,她做夢也希望能再聽一句的聲音!

可是怎麽會呢?他的娘親不是在七年之前就被溫初瀾設計殺害了嗎?

溫初白想不通,繼續被動地聽着外界的聲音。

“初白小姐剛才眼睛動了。”

“哪裏動了?”又是娘親的聲音。

胳膊被人隔着被子抓住,那樣有力,那樣溫熱,溫初白還在和眼皮較着勁,眼淚便已經順着臉頰滑下。

于是那溫熱的手便爬上了臉頰,帶着微微的粗粝劃過眼下。溫初白哭了,柳清芳許是因為女兒終于有了反應喜極而泣,一時也掉下了淚,她嘴裏不住祈求上蒼保佑,再一低頭,直直地撞進一雙古潭般幽深的黑眸中。

柳清芳驚喜萬分,“阿白,你醒了?”

白桃聞言,更是像是撲火的蛾子一般直愣愣地飛了過來,歡快地叫着:“初白小姐你醒啦!可吓死奴婢啦!”

溫初白看着自己的娘親,還是那副老樣子,清瘦、利落,像個被人擦得幹淨的細口青花瓷瓶,正關切地斜着身子瞧向自己。又看了看還是個小丫頭的白桃,紮着一對雙平髻,綴着兩朵粉花,可自己卻更像朵未開的花苞,正是二八美麗年華。

溫初白扶着腦袋坐起了身子,她這身子虛弱,僅僅是爬起來便耗費了全部力氣。

“我……”她的喉嚨幹涸嘶啞,發出的音調低沉怪異,吓得白桃連忙去端了水來。

溫初白潤了潤喉,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熟悉的院落讓一種幾乎不可能存在的可能在她腦海中驚現,她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聲音顫抖。“我這是這麽了?”

“你忘了?”柳清芳皺起了眉,“你與溫初瀾在書房玩時,不小心磕到了桌角,暈過去了。”

“和溫初瀾……磕着……”溫初白重複了一遍,轟然想起,那竟是七年前的事情!

“娘……今年是哪一年?”她試探地問。

柳清芳摸摸她的腦袋,笑道:“懷川三十七年,怎麽,還害怕自己一覺睡過去,錯過了過年的年糖了?”

懷川三十七年!

溫初白只覺着一股攝人心魂的麻意從腳尖自下而上地竄上了頭頂,讓她頭皮發熱,發麻,四肢百骸也一并都通了竅。

她被江決殺了的時候,明明是懷川四十五年,她竟然回到了七年前!

太好了,太好了。娘親還活着,白桃也還活着,他還沒有嫁給江決,一切都來得及改變!

溫初白顧不上其他,伸手就将柳清芳攬到了懷裏,嘴裏不住念着,“娘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她實在哀戚,弄得本來被抱得一頭霧水的柳清芳也被帶動了情緒,一個失而複得,一個即将失去,母女二人各懷心思抱作一團,哭得連衣服都打濕了。

溫初白掉着淚,擡頭瞧見了一邊偷笑的白桃,心底五味雜陳,朝她招招手,“白桃,過來。”

白桃不明就裏,剛湊近兩步,便被溫初白一并攬進了懷裏,瘦弱纖細的手掌在她身上輕輕地拍着,“沒事了,沒事了。”

白桃不懂她在說些什麽,但看她輕拍自己,便也回拍她,大喇喇地道,“初白小姐,幸虧你醒了,要不然晚些時候皇上要來看三王妃,相爺都沒法交代呢。”

慘烈的前塵往事被一句“三王妃”勾得憶起了大半。

上一世,她答應陪溫初瀾一同去書房找父親,卻沒想到父親和溫初瀾竟然商量好要她代替溫初瀾嫁給江決。她不同意,争執之下溫初瀾把她推倒在地,腦袋磕了桌角,這才昏迷了三天,等她醒來……

溫初白揉着額角,當時她醒來……似乎是個下午,可這會兒太陽高懸,原是這一世她聽着娘親的聲音,一時激動,起得早了些。

她擡頭望向柳清芳。娘親一如記憶中的樣子,慘白着臉,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剛剛及笄的女兒就要這樣嫁人,還是頂替別人。

溫初白将自己的手撫上柳清芳的手掌,安慰道,“娘,沒關系的。”

柳清芳閉着眼,悲戚道,“嫁到三皇子那兒後,有時間便回來看看娘,娘沒能耐,不能和林夫人對抗,只是苦了你啊……”

溫初白沉吟,原來這件事不僅溫偏安、溫初瀾父女二人知道,原是他一家三口的計劃。

她在心中冷哼一聲。

上一世,是她年紀小,不懂變通,娘親讓她嫁,她就嫁了,以至最後這小小一院的三人不明不白地死了幹淨。

再世為人,她定要扭了這命運,改了這天數。

柳清芳盯着沉思的溫初白發怔,她總覺得自己的女兒似乎這次醒來之後有了些變化,但具體是什麽,她也說不出來,只覺得溫初白看着沉穩不少,像是一夜之間長成了大人。

思及此,她又撫了撫溫初白的發絲,強迫自己帶着笑,“我們初白嫁人了,穩重了,以後就是大姑娘了。”

“娘。”溫初白握住柳清芳的另一只手,讓她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我不會嫁給三皇子的,絕對不會。”

柳清芳安慰她似的點點頭,似是不忍心再說,回頭吩咐白桃去熱些粥來給她喝。

溫初白許久沒見她,恨不得眼睛都黏在娘身上,柳清芳吩咐白桃,她便盯着看,也不說話,只是傻笑着,柳清芳被她這番眼神看得沒了脾氣,“來,娘給你講講皇家的事兒。”

這是前世未有過的事兒,溫初白揉揉腦袋,上一世她醒來之後到底做了些什麽,她一時半會竟想不起來,索性也不再難為自己,乖巧地坐好,聽柳清芳講述。

“當今聖上本有五位皇子,但二皇子、四皇子皆因意外去世,所以如今我們懷川只有太子江汎、三皇子江決和五皇子江煜三位皇子。”

溫初白點點頭,柳清芳說的不算什麽秘密,她一早便知道,如今裝出一臉好奇,只是想多聽聽她的聲音。

“你要嫁的,就是三皇子,嘉陵王江決,雖然不若江汎那樣将來可以榮登大寶,但大家都說三皇子為人謙恭有禮,生得也俊美無雙,文韬武略樣樣能行,在一衆世家子弟中出類拔萃,是個不錯的如意郎君。”

她一連誇了一串兒好詞,好像安慰自己江決是個不錯的兒婿。

溫初白撇撇嘴。

江決?不過是根中空外直的虛竹罷了,哪有心。

柳清芳順了口氣,似是還要尋詞來誇江決,溫初白感覺頭皮發麻,連忙打斷她,沒話找話地問,“那五皇子呢?”

“五皇子?”柳清芳回憶了一下,想起來之前不小心聽溫偏安說漏嘴的事來。

“這事兒我也是聽你爹說的,你随便聽聽便是,切莫傳出去。”瞧見溫初白點頭,柳清芳才接着道,“五皇子江煜,相傳在十二歲時便患了病,早早送出宮了。”

溫初白眨眨眼,她一早便知道五皇子十二歲便出宮的事兒,但卻不知道是因為得病,便又問道,“是什麽病?”

“好像是失心瘋,似乎正是因此,五皇子的封號才定為了聰慧王。”

溫初白睜大了眼睛,皇子患了瘋病,于皇家而言的的确确是件醜聞,怪不得沒幾人清楚。也就是溫偏安官做的大了,才能打探到這些平日裏捂得嚴嚴實實的皇室秘辛。

“啪!”

門外一個瓷碗落地的聲音驟然響起,驚到了說話的兩人。

白桃慌亂的聲音響起,“老爺,大小姐,你們,你們這是要幹嘛呀!”

碎碗連帶着驚呼砸破了記憶的最後一層塵封,溫初白想起了上一世自己醒來後的事情。

那時自己剛剛清醒,嗓子啞得很,白桃去廚房拿水給她喝,回來的時候便遇到了帶着一行人馬剛進院子的溫偏安和溫初瀾,白桃一驚,被烏泱泱的人群吓得手頭一松摔碎了碗,如擂戰鼓般,宣布了一出鬧劇的開場。

丫鬟們拿着溫初瀾的衣服,端着溫初瀾的首飾,聽從溫初瀾的命令魚貫而入,将她按在床上梳妝打扮,折騰成了溫初瀾的樣子。

溫初瀾則一臉嫌棄地換了她的衣裳,臨走還不忘吩咐把柳清芳和白桃鎖到柴房。

皇帝來時,溫初白已經煥然一新,皇帝對溫柔賢良的“溫初瀾”十分滿意,定下三日後的良辰吉日,将她指給了江決。

再之後……八擡大轎來了宰相家門,溫家嫡女“溫初瀾”風光大嫁,入主嘉陵王府,成為三皇子的正妃。

溫初白閉了閉眼,無論如何,都不可再次重蹈覆轍。

“娘。”

柳清芳冰涼的手指攥緊溫初白,竭力穩住自己的聲音,“不怕。”

“娘,你剛說,五皇子患了什麽病?”

“失心瘋。”

溫初白點點頭,輕聲道,“好。”

白桃沒有理由,更攔不住氣勢洶洶的溫偏安與溫初瀾,拂柳院的房門宛若擺設,被溫初瀾輕輕一腳便被踢得仰面朝下,淪為踏板。

一行人與記憶中分毫不差地魚貫而入,皆盯着床上那只着了單薄亵衣的溫初白看。

溫初瀾瞪他們一眼,“都愣着幹什麽?幹活啊!”

作者有話要說:  溫初白:這個五皇子給我提供了個不錯的思路。

沙雕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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