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非禮
第二天一早,數學老師正畫完圖準備講題,年級主任和許鳳萍帶着一男一女從門口走進來。
蘇星允昨晚打游戲打得有些晚,這會正眯着呢,就被瘦猴一下推醒了:“星哥,有情況!”
“別煩我,困着呢……”蘇星允打了個哈欠,感覺氣氛不大對勁,周遭安靜得有些過分,于是也勉強撐起了身子。
一睜眼,就看見了那一男一女,正是昨晚站在街對面的人。而那兩人此刻穿着乖巧了許多,男生頭上綁着繃帶,身邊跟着的兩名老師都面色凝重,一看就事态嚴重。
可他什麽都沒幹吶。
繃帶男一手朝蘇星允的方向指過來,嘴裏說道:“就是他。”
年級主任姓何,是個四十多歲戴眼鏡的男人,平時就很兇,這會更是兇神惡煞。他氣不打一處來,瞪了蘇星允一眼,又問那個女生:“是他嗎?”
女生也點了點頭。
五班所有學生的視線都聚焦到了校霸身上,大家開始嘀嘀咕咕地問出了什麽事。
“校霸又打架了?”
“廢話,技校都找過來了……”
“蘇星允一般不主動惹事吧?”
“誰知道呢!”
“安靜,繼續上課!蘇星允!出來!”何主任板着臉吼了一聲。
“草!”蘇星允低聲罵了一句,一蹦而起。
他都不知道怎麽回事兒,但他自認沒做什麽虧心事,一點兒都不怵。被中途吵醒的少年本就心情不好,此時冷着臉的樣子更是令人退避三舍,眼底的狠勁和戾氣一覽無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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繃帶男顯然被他的眼神吓到了,往後退了一步,結結巴巴地解釋:“不、不是他,是他前面那個。”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何主任那張萬年鐵青的鞋拔子臉很難得地呈現出一瞬的錯愕,說話都有些不利索:“前、前面那個?鄒簡言?你确定?!”
一男一女同時點了點頭:“确定。”
班裏一時炸開了鍋,大家再也沒辦法忍住話頭了,紛紛驚呼起來。
“哇靠,居然不是校霸,是班長?!”
“班長打人???還把人腦袋打開了?”
“我不信!班長不可能打人!”
蘇星允都已經沖到第三排了,這時才知道找的不是他,聽到是鄒簡言打人,一時有些懵,頓在原地回頭望去。
鄒簡言沒等何主任叫他,自覺地站了起來。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似的,他嘴角瀉出一絲嘲諷,眼眸微垂,徑直走了過來。
男生本就高大,從蘇星允身邊擦過時,身上還帶着一絲清新的薄荷氣息。他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靜,即使所有人的視線都凝固在他臉上,眼神裏也沒有起一絲波瀾。濃密的睫毛覆在眼上,眼皮耷拉着,透着一股不算怠慢的慵懶。
擦肩而過時,他看了蘇星允一眼,眼眸裏閃過一抹極其快速的笑意。
這時候還笑得出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将面臨什麽?
鄒簡言身姿挺拔,從容不迫地跟着幾個人走了出去。數學老師繼續上課,但大家再也無心聽課了,班級群裏叽叽喳喳讨論個不停。
下課沒幾分鐘,瘦猴就把事情打聽得差不多了,好幾個男生圍了過來,他繪聲繪色地把情況報告給大哥聽。
“結案了!人确實是班長打的,他親口承認推了。被打那男的是隔壁技校的,就“刀疤”的弟弟,旁邊那女的是他女朋友。這會兒,學校正準備請家長呢,呆會兒估計得鬧起來!“
“他為什麽打人?”蘇星允一手轉着筆,掀了掀眼皮,問道。
“具體不知道,聽剛進去交作業的人說,檢查團的領導都被驚動了,現在正趕過來,一會兒要當場問話。”瘦猴一直是不大喜歡鄒簡言的,語氣裏有些興奮,“星哥,待會兒體育課,咱們偷偷躲窗戶底下聽聽?”
蘇星允本來對這種事不感興趣,但昨晚那一男一女奇怪的舉動,讓他有些介意,于是便點了點頭。
而且從最近的相處上來說,他不認為鄒簡言是個會無緣無故打人的人。
蘇星允和小弟們在操場上點完名,就直奔教學樓,年紀主任的辦公室正在一樓,朝向操場方向的窗戶還開着,幾個人貓着腰躲在窗戶底下偷聽。
光聽還不滿意,蘇星允還站起來偷看,雖然伸着半個頭,但辦公室裏衆人氣氛凝重,誰也沒注意他。
此時此刻,何主任偌大的辦公室裏擠了好些人。有三個穿着西裝的男人背對窗戶坐在靠椅裏,一看就是檢查團的領導。領導旁邊站着的,有副校長、教導主任、年級主任,還有一臉擔憂的許鳳萍。
那一男一女兩個學生站在領導對面的空地上,身後跟着幾名家長模樣的人,正在聲嘶力竭地咆哮。
而鄒簡言獨自站在靠門的地方,靜靜地聽着,一副看戲的模樣。
“我兒子被打得都腦震蕩了,昨晚在醫院呆了一晚上!你們必須得還我們一個公道,班長了不起嗎?班長就可以打人嗎?你們不賠錢,我就要讓你坐牢!我要去法院告他,我還要告你們學校,什麽狗屁學校!我要鬧到網上去!”
說話的是繃帶男的媽媽,她瘦小的身軀似乎有着無窮的能量,一個人持續叫嚷了十分鐘,中途接了一個叫她打麻将的電話,然後又繼續罵起來。
句句話都離不開“賠錢”兩字,邊說還邊死命拽着他兒子的頭給大家看,就差沒把繃帶扯下來了。
校領導全都面色沉重,一時不知該怎麽辦。
檢查團領導在這,顯然得把這事兒公開處理,但鄒簡言除了承認推過人,其他一概不承認。偏偏巷子口的監控又壞了,巷子裏更是從來沒有監控。
這樣的情況,實在不好處理。
不止是來自檢查團和被打學生家屬的壓力,還有來自鄒家的壓力。雖然鄒簡言的父母還沒趕到,但以鄒家的勢力來說,冤枉了他們的寶貝兒子,學校的麻煩也大了。
“砰砰”兩聲敲門聲,節制而有禮,門打開後,一名裝扮貴氣、面容年輕的女士走了進去。
鄒簡言朝她點點頭,叫了聲“媽”,看起來似乎有些疏遠。
女人拍了拍他肩膀,眼神掃過衆人,開始自我介紹:“我是鄒簡言的媽媽,具體情況我還不清楚,但我兒子會配合調查,希望事情盡快水落石出。”
她聲音溫婉而利落,給人一種氣場強大的感覺。與繃帶男聒噪的家長相比,這位簡直是令人如沐春風。
副校長親自搬了一張凳子過來,客氣地打完招呼,請她坐下了。
何主任清了清嗓子,再次開始問話:“鄒簡言,你現在當着家長的面,把昨晚的情況重複一遍。”
“你們問他有什麽用?他會承認嗎?!他就是個小流氓——”繃帶男的媽媽又開始尖叫起來,聲音像是指甲摳在玻璃上,令人耳朵發麻。
鄒簡言聽到這裏,眼皮一擡,兩道冰冷的視線有如刀子一般射了過去。那婦女還想說什麽,猛然被這少年狠厲的眼神掃過,心頭竟然顫了一下,張了張嘴沒再出聲。
一個十七歲的高二學生,眼神竟然如此可怕,宛如從惡人堆裏爬出來的。
“說吧,說實話,不要怕。”高鳳琴朝兒子投去一個鼓勵的眼神。
鄒簡言的爸爸還在國外談生意,只能由她抽空過來。對于在兒子成長過程中的缺失,她一直十分遺憾。但最近兒子在各方面似乎都有了起色,沒想到還沒高興幾天,學校裏就出事了。
但不論怎樣,她都相信,兒子不會做那種耍流氓的事。
“昨晚我值日到七點多,回去的路上路過對街巷子口,聽到裏面有女生呼救,我就跑了進去。看到他——”鄒簡言一個眼神向繃帶男掃過去,後者立馬側過臉躲開了。
“他壓在這位女同學身上,于是我過去把人扯開,拉扯的過程中他想打我,我把他推開,他沒站穩腦袋磕到了牆上。”鄒簡言語氣平淡,似乎在講別人的事,一點兒都不屑于去演一個見義勇為的好人。
“放屁!你們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簡直不要臉!明明是你打的人,還想賴我兒子自己摔的!你們是不是不想賠錢?!”女人再次情緒失控,手舞足蹈地在領導面前哭天搶地,“沒有王法啦!仗着你們家有錢有勢就欺負我們窮人!沒王法啦,我要鬧到網上去!”
“這位家長,請你安靜!”副校長忍無可忍,厲聲制止。
“周濤同學,請你說說昨晚的情況。”何主任指了指繃帶男。
“昨晚我跟我女朋友約在巷子口,我到的時候聽到裏面有人叫救命,我就進去看,就發現這小子在幹…在操…不是,在非禮她。我就過去救人,他就打了我,把我腦袋往牆上撞!”繃帶男捂着頭,說得委屈巴巴,偶爾還跟他媽交換一下眼神,後者點點頭,很滿意的樣子。
“這位女同學呢?”何主任最後把唯一的證人拉了出來。
女生壓根不敢看周圍,她臉紅紅的,此刻的裝扮十分樸素,與昨晚低胸衣、超短裙的裝束完全不同。
她聲音跟蚊子似的,含糊不清:“周、周濤說的是真的,這人想占我便宜,把我往巷子裏推,還、還往我身上壓……”
說完後她掃了一眼鄒簡言,心虛地低下了頭。對面男生五官英挺、面容清隽,鮮豔整潔的校服被他穿得規規矩矩,眉宇間的冷淡透着一種無法言說的貴氣。
鄒簡言似乎是故意的,迎上她的目光,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嘴角邊的笑意更濃了。
蘇星允看着這幅畫面差點笑出聲來。
辦公室裏的領導只要不瞎都不難判斷,家世顯赫、外貌英俊、前途光明的三中校草,真的會在學校面臨紀律檢查的關鍵時刻做出這麽不靠譜的事情嗎?
即便他真做了,也沒有監控能證明,只要不承認就拿他沒轍。他既承認了,就說明他心懷坦蕩。
檢查團的領導初來乍到,并不清楚學生們的情況,只聽說這個打人的學生是學校優秀幹部,平時挺乖,而被打的學生是隔壁技校的留級生,常年鬧事。
“非禮還是救人”這樣的争辯,一旦真鬧到網上去,在沒有監控的情況下,是很難理出一個頭緒的。到時候不論是對鄒家還是對三中,都會造成十分惡劣的影響。
“……”場面一度陷入混亂,校領導三面都不敢得罪,急得手心都冒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