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見
“好了!真相大白了!”繃帶男的媽媽激動地沖到了檢查團領導的面前,指着鄒簡言嚷道:“是他打了我兒子!你們今天必須給我一個交代!不然我就不走!我死在這!”
“這位家長,你別激動,我們必須先查清楚——”檢查團的領導也沒想到會在晏城三中碰到這樣的事,更沒遇到過上來就要死要活的家長,一時也有些慌神。
“還查什麽查,這樣的敗類你們還不開除?!我兒子腦袋都被打開了啊!”那女人又開始大呼小叫,中間還夾雜着哼哼唧唧,訴說她命多苦、家裏多窮,總之就是一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的模樣。
聽到這裏,包括蘇星允和三個小弟在內的所有人,都明白這個女人想要什麽了。果然,她抽噎了一下,開始哽咽着談條件。
“不開除也行,我也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但你們得賠錢,我兒子以後還不定有什麽後遺症呢!我又沒有工作,我們母子總不能沒飯吃吧?!”
“操。”蘇星允聽到這裏,咬着牙低聲罵了一句。半仙、瘦猴和河馬靠着牆坐着,雖沒有擡頭看,也氣得握緊了拳頭。
高鳳琴并不缺錢,一聽到“要錢”反倒松了一口氣。她幾乎可以肯定兒子是被碰瓷了,但為了他的前途和名譽,“私了”似乎是唯一的辦法。
碰上這種下三濫又不要命不要臉的小人,白的也能給你說成黑的,任你家裏再多律師,也拿他們沒有辦法。
三中領導們看高鳳琴微微點了點頭,全都跟着松了一口氣。
能用錢解決的事反倒是最容易的事。
“想要多少錢?”一個略顯低啞卻異常冷靜的男聲從門邊傳了過來,把大家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
滿屋子的成年人都在擦着汗演這出鬧劇,只有他——事件的主角,倒像是無所謂似的,依舊漫不經心地擡着眸,偶爾波光一轉,寒氣逼人。
女人還想繼續裝可憐,被少年開門見山問出來,反倒愣了一下,接着嘴角抽了抽,懶得演戲了,微微擡頭,報了個數:“五十萬!一分錢也不能少!”
“……”在場的領導都氣笑了,連檢查團的三位上級也搖了搖頭,同情地看向鄒簡言這對母子。
“你們家有錢,五十萬對你們根本不算什麽!我兒子的腦袋只有一個,摔壞了就該賠這麽多!”那女人理直氣壯地道:“要麽開除,要麽賠錢,不然我就鬧網上去!讓他們看看晏城的官老爺們怎麽對待咱們窮人家的!沒王法啦!”
“這位家長,我說句公道話。你這五十萬也太多了吧?”一位檢查團的帶頭領導終于坐不住了,想勸一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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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得商量,五十萬,一分不能少!”那女人心一橫,十分果斷地拒絕了。仿佛這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暴富的機會,拼了這條老命也得抓住。
“……”辦公室裏陷入了三十秒的沉默,一面是義憤填膺,一面是小人得志。
正在高鳳琴準備開口的時候,鄒簡言走上前去,對着所有領導和家長,雲淡風輕地說出了五個字,語氣沉着,神情淡定。
“我自願退學。”
高鳳琴率先沖了上去,有些焦急地拉了一把他的胳膊:“兒子,不要沖動,媽媽可以處理的。”
鄒簡言沒有理會目瞪口呆的衆人,只是淡笑着在高鳳琴手上拍了一下,解釋道:“不是沖動,你和爸爸不是早就想我出國嗎,我準備得差不多了,随時可以走。”
他說完,把臉轉向周濤和他媽,眼神裏的笑意頃刻間消失了,只剩一種叫人渾身發冷的鄙夷:“我不會承認我沒有做過的事。退學是我自己的人生選擇,與此事無關。”
“還有,媽……”鄒簡言再次轉向高鳳琴,語調冰冷卻铿锵有力。
“一分錢、都不要給。”
他這句話說完,簡直是給了對手致命一擊。剛剛還做着發財夢的那對母子,此時已是面如死灰,不敢相信般地瞪大了眼睛。
還有什麽,比觸手可及的發財夢瞬間破滅,更讓人痛苦呢?
這對母子的腦子裏,大概已經在計劃今晚要拿這五十萬怎麽揮霍了吧。
鄒簡言還嫌不夠似的,低頭垂眸笑了下,長睫把弧度好看的眼睛襯得越發桀骜。他個子高,朝周濤走過去的時候,宛如萬丈冰山在傾覆下來。
“我會出國留學,繼續讀書、繼續過好日子。”他頓了頓,湊在大氣都不敢出的小混混耳朵邊,清晰而輕快地道:“而你,和你媽——”
“會窮一輩子。”
“……”
這五個字仿佛魔咒一般,把整個房間裏的氧氣都抽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剩心髒在劇烈地跳動。
“漂亮!”蘇星允激動得忘了自己在偷聽,猛地站起來,拍了一下掌。
鄒簡言沒想到窗戶外還有人,驚得轉過頭去,正對上一張眸光透亮、笑容燦爛的少年臉。那少年舉起右手給他點了個贊,乳白色的小虎牙和他眉眼間的快活把辦公室裏的沉悶和污濁一掃而空。
鄒簡言忍不住勾了勾唇,回了他一個笑。少年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在領導辦公室外偷聽,趕緊一縮脖子,不見人了。窗戶底下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看來還不止他一個。
領導們哪裏有空顧忌聽牆角的蘇星允,只當沒看見他。他們擔心的是周濤的家長,想必沒那麽容易善罷甘休。
果然,這個女人在經歷一番懵逼之後,開始反擊了。
“退學就不用賠錢了嗎?你打傷了我兒子,你看看……”說着,她拽着周濤的耳朵再一次怼到了領導眼前,雖然被繃帶遮得嚴嚴實實,雖然周濤被她拽得一直叫喚,但她已顧不得其他,“你們不賠錢,我就去法院告你們!你想往國外逃,門都沒有!我現在就去派出所報案!”
高鳳琴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和丈夫在商場上打拼下來,什麽人什麽事沒見過。要不是因為兒子的事慌了神,她也不甘心把五十萬丢水裏。
但經過剛剛這麽一出,她就想明白了。只要兒子不再執着于留在三中,那他們就什麽都不怕。至于對方威脅要告他們,更是無稽之談。
不過,現在最令她疑惑的,反倒是兒子剛剛的反應。
太冷靜、太理智,簡直比在場任何一個成年人都心思缜密。她的兒子,過去一向膽小,連一個人出國留學都不敢,什麽時候突然長大了?
“那就趕緊去吧。”鄒簡言從兩片薄唇間溢出一絲輕笑,又散漫又嚣張,“我怕你再不去,他腦袋上的傷就愈合了。”
“……”檢查團為首的領導沒想到事情這麽輕而易舉地解決了,此時竟然有些想笑。他還從沒見過這樣的“校級優秀幹部”,要麽不說話,要麽話裏全是刀子。
“我去,我現在就去!”女人依舊嘴上不饒人,但語氣已經完全繃不住了。她不想在一個十七歲的孩子面前敗下陣來,于是恨恨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兒子。恨他跟個木頭似的,平時挺能闖禍,關鍵時候屁都放不出一個。
“去吧,去派出所、去法院,都行,大不了就是忙活兩年……”鄒簡言嘴角扯了扯,眼睛直視過去,聲音裏的笑意漸漸消失,只剩一陣徹骨的寒冷,“你們要能弄到一分錢,我跟你姓。”
“……”
蘇星允一行人小跑着回了教室,此時上完體育課的同學們都趕了回來。大家聽說蘇星允去偷聽,全嘩啦啦圍了過來,想打聽真相。
蘇星允平時不愛議論別人的是非,但這次有些不同。鄒簡言是自願退學不是開除,學校這麽大,學生這麽多,總有人會搬弄是非。
他覺得自己有義務,還原事實真相。
而且,蘇星允也有些不好意思,鄒簡言之所以被周濤他們盯上,大約也是因為那次在巷子裏打了刀疤的事。但刀疤原本要對付的是他,鄒簡言不過是成了替罪羊。
想來想去,蘇星允覺得自己欠了他。
馬上就要打下一節上課鈴的時候,鄒簡言回來了。
他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腰板挺得很直,三步兩步走到座位上,開始把桌面上的書本往書包裏收。
蘇星允本來趴着睡覺,聽到動靜,趕緊爬了起來,看着前方弓着腰的少年清朗的側臉,他突然覺得心裏有點酸酸的。
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班長,你真要走啊?”蘇星允半趴着,一只手撐着臉,看着還是一副吊兒郎當、沒有骨頭的樣子,但眼神裏卻帶着些若有似無的期許。
鄒簡言扭頭看他,從他顫動的睫毛和軟軟的語調裏,讀到了一點兒不一樣的東西。
出國留學,對于他這個穿書者來說,是個不錯的選擇。這所學校并沒有任何值得他留念的地方,況且高中知識他早已爛熟于心。
他沒有任何理由乖乖呆在這裏,他只是原書裏一個不重要的參照物。
或者說,退學、出國、開啓新生活,是他早就藏在心裏的計劃,只是沒想到提前被實現了。
“嗯,走了。”鄒簡言很難得地,用鄭重的語氣答道。
他覺得他有義務,向這本書裏的主角告個別。從此以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啊…不回來啦?”蘇星允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就變得有些黏糊。
旁邊的三個小弟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都沒敢打破這詭異又暧昧的氣氛。
鄒簡言被他呆萌的樣子逗笑了,開玩笑地道:“怎麽,舍不得我?”
蘇星允很少看到他笑得這麽爽朗,這種笑是如釋重負的笑,是迎接新生活的笑,是沒什麽念想的那種笑。
向來實話實說的他,并不想隐瞞什麽。
“是啊,我舍不得你。”少年聲音脆而輕,如珍珠落在玉盤上,一瞬即逝,卻敲打着人心最柔嫩的地方。
鄒簡言那抹笑果然就凝固了,眉眼都失了快意,眼神直直射過來,似乎想分辨這話的真假。
蘇星允笑了笑,補充道:“你還沒教我那套拳呢……”
鄒簡言點點頭,收回視線,沒再說什麽。收拾好東西,在衆人的注視下走出了教室。
回到家,跟高鳳琴商量了一下出國備考的事,便自己上了樓。
那本“穿書日記”還躺在抽屜裏,似乎已經沒有太多用處了。
鄒簡言打開來,回想起那個眉眼清澈的少年笑着說“我舍不得你”的樣子,禁不住抿了抿嘴角,提筆添上最後一句。
[小霸王,再見。]